穆淳温柔地笑:“让你受累了,等一切安定下来之后,我一定赏你一所京城最大的宅子。”
轻璇白了他一眼:“京城最大的宅子是皇宫,我可不想继续住在里面,我自由惯了,怎么样都行的。”
穆淳看她无所谓的样子,心中不禁一酸。她的自由,焉知不是落寞堆叠而成。若殷无念还在……
罢了,罢了……
征兵是穆淳的事,轻璇与她手下的青门众人,一时之间竟轻松了下来,每日无非是整理分析一番各地传来的信息,无更多的事情。
这一日,奚云拿着一卷信来找轻璇。
“安国公?”
“对,安国公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前几日已奏明皇帝,打算回江南老家养病。”
“噢……”轻璇想了想,“安国公是江南人,比起京城的华丽恢弘,也许更怀念江南的温润烟雨。”
“江南是个适合养老的地方。”奚云点头。
“令遥呢?他也要一同回江南吗?”
“应该是的,安国公有了年纪,身体又不好,安国公夫人与小姐都是女流,路上若没有个男儿照应还是不便。虽说还有随行家丁,但到底还是令将军亲自保护他们要好些。”
轻璇沉默,看来要令遥一时半刻是无法回来帮到他们了。
穆淳的突然现身和封藩,已令朝野无比震动,加上皇帝看上去似乎早就了解穆淳的动向,更是让太子的支持者们如临大敌。如今穆淳以迅雷之势占据了拥有二十万将士的蜀地,还顺利求得皇帝允了他在蜀地设立军队,一步一步显然早已安排好,天下大概没有人会相信他于皇位无意。
轻璇有些心忧,穆淳的身边如今只有她一个谋士,要做的事又万分凶险,光有护卫和江湖高手还不够。她能帮他抵御得了一次又一次的刺杀,但仅仅防卫可不行,需要的是以攻为守,……哎,要是再多个一起拿主意的人便好了。
过了十几日,穆淳再次巡查西境。
这次他没有事先知会西境大军统领姚东,随行的只有轻璇、唐犁、苏远及一众青门人,有了避人耳目出行梁州、荆州、雍州的经验,他们悄悄出个城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等他站在姚东眼前时,姚东还在喝酒。
他满眼醉意地望着穆淳,咧开嘴嘻嘻一笑,抬手就开始数:“一个,两个,三个,五个,十个……唔……三个,唔……数到哪了?”
穆淳拧眉,姚东的副将吓得面如土色,唤道:“姚将军!姚将军!”
“怎么有九个蜀王?”醉醺醺的脸上满是绝望,“这么多蜀王,让我怎么伺候得过来呀?”
“唐犁!”穆淳怒唤。
“在!”
“拿醒酒汤来灌他。”
“是!”
穆淳想了想,扬手叫住他:“别声张,让人看见了不好。”
“是。”
轻璇看着眼前醉成烂泥的姚东直摇头,这种人,怎么就做了统领西境二十万守军的大将军呢。
姚东清醒过来时,已是次日日上三竿之时。
得知了昨日发生的事,姚东几乎是惊跳起来,正要走出门去,却忽而想到什么,脸上重新露出了吊儿郎当的表情。
思衬一会儿,他缓步走去了穆淳休息的营帐中。
入帐后,他快走几步来到穆淳面前,跪下叩首道:“末将昨日失态,请蜀王殿下责罚!”
穆淳从举起的书中抬起脸,看了眼脚下跪着的人,沉默不语。
姚东等了许久,穆淳仍不出声,他忍不住将头略抬起,见穆淳正满面肃然地看着他,又急忙将头俯下了。
穆淳开口了:“其他人都出去,我想与姚将军单独谈谈。”
一干人等都听话地退了出去。
“姚将军,”穆淳站起身,移开了脚步,“告诉我,你是哪一年来到西境的?”
姚东维持着叩头的姿势,不敢起身,心中虽纳闷穆淳为何有此一问,却不敢迟疑,回道:“回殿下,泰元十年。”
穆淳回首,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走到他身边道:“先起身吧,姚将军。”
姚东领命,站起身立在一旁。
“坐。”穆淳坐下后,指向自己身旁的坐榻。
姚东深觉眼前这位王爷让人看不透,既将他叫来,却又不厉声责罚于他,还令他坐。加之昨日他突然前来,事先未给自己打声招呼,今日一早又不派人叫醒他,却在这优哉游哉地看书,这一切令他越发摸不着头脑。想起京中太子的行事,再看看眼前这位爷,一时之间姚东竟不知该不该坐,直直僵在那里。
“你坐便是。”穆淳道,“我也曾是军旅之人,说一不二,不讲那些虚礼。”
姚东这才坐下,却坐得不甚踏实,侧过身来面朝着穆淳。
“大炎重军事,更重将才,通常情况下,边境驻军每过两到三年就要进行换防,有军衔的将领更是驻边几年便要调回京中,过几年再调往另一边境,如此循环更替,以慰将领驻边之苦。”穆淳深深看他,“如今已接近泰元十七年的年末,姚将军,你在西境竟已驻守了七年之久。”
姚东低着头不发一言。
“姚将军如今已年过不惑,当是娶了亲吧?”穆淳温言。
“末将十几岁便娶了亲。”
“家中可有孩子?”
“回王爷,末将只有两个女儿,如今皆已嫁人了。”
穆淳颔首:“那么如今尊夫人是一人独守于京了?”
“是……”姚东眼中闪过一丝伤感。
“姚东,”穆淳忽然起身,“你身为朝廷二品大员,西境边防主将,统领驻边二十万大军,却大白天在自己帐中独饮至烂醉!
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罪吗?
若是此时吐蕃兴兵来袭,你那般模样,如何指挥大军防御?我昨日过来,发现军中士卒与我上次来时全然不一样,一个个无精打采,甚至有人在军中赌博!焉知不是上行下效!
你方才一进来,便请我责罚于你,说自己昨日失态,失态是罪吗?你为何不请我责罚你的玩忽职守之罪!”
声音传出大帐,帐外的人具是一凛,轻璇心中一阵叹息。
“姚东啊姚东,”穆淳看向眼前微微发抖的大将军,“告诉我,你为何如此?你也曾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当年先帝征服天下,你也是有功劳的,不然你如何能成为二品辅国大将军?如何领得了这二十万大军?可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穆淳是真的很生气,瞪大的眼睛中出现了血丝。
“殿下……”姚东心中有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绝望,和听到他严厉责问后的悲凉。
穆淳背过身去,踱步到案前,看向案上姚东亲笔写下的两行诗:
时运不济,命运多舛;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穆淳淡笑出声,姚东抬起头,看他正对着自己所写的字冷冷发笑,心中多了一份愠怒。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会不会觉得这文太“大男子主义”了一点?
不过我会努力让故事跑回正轨,像一部少女言情小说的……
啊啊啊,今天早一点更,等下要去接朋友,晚上又要嗨起。
话说,我这两天真是累着了,为了一些三次元的事儿。
天气变冷了有没有……求收藏和评论暖蠢作者的胃
喵~
☆、第18章
“让蜀王殿下见笑,末将写的,不过是实话罢了。”
“实话。”穆淳重复着他口中的话,“时运不济,命运多舛,也许你确实如此,但你还未老,便封了大将军,这后两句的哀怨从何而来呢?”
姚东默然不出声。
“姚大将军,”穆淳行至姚东面前,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不是朝廷让你酗酒,也不是朝廷让你整日里挥墨成怨,朝廷只是让你来了西境,给了你保家卫国的机会。”
他很铁不成钢地摇头:“你以为,当年跟随□□皇帝大过天下,有过汗马功劳,就必然要享一辈子福,受一辈子敬仰?这西境辅国大将军之职不是你的功勋,而是你的职责!是你的重任!
你于国有过功,不是你忝居西境大将军之位、玩忽职守的理由!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明白。”姚东抬头,他缓缓站起身,平视穆淳,“我明白,蜀王殿下。”
“可是我已冷了心,再也无法向从前那般,以一腔热血投身战场,保家卫国了。”他转了目光,呆呆看着案上那两行字,看得久了,眼角竟留下一滴泪。
轻璇在帐外站了许久许久,她实在忍不住往前走去,悄悄掀起帐帘的一端。她看见帐中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人面无表情平视前方,另一人侧头凝神望着桌案。
气氛仿佛凝固了。
轻璇挑帘走了进去。
那一晚,他们三人都没用晚饭。轻璇和穆淳坐在姚东对面,两人说起了很多从军中老将、各地百姓口中听来的□□皇帝打江山的故事,很多事他们知道得不全,姚东便开口补充、纠正,再后来,就变成了姚东说,他们听。日头渐渐西沉,姚东回忆了许多从前的故事,有些他自己都忘记了的事,如今却又想了起来。
三人感慨不断,轻璇说自己是江湖人,如今被蜀王收在身边,成了他的护卫。她说了自己闯荡江湖时经历的很多事,见过的饿殍遍野的景象,以及人们对官府的期盼,甚至怨言。
听到最后,姚东已泪如雨下。
“蜀王殿下是我见过最为百姓着想、为天下着想的人,姚将军,咱们大炎以武称霸天下,如今军纪涣散,将心动摇,蜀王殿下真的很焦心。
如今的世道与曾经已大不相同,大炎也不再是从前的大炎,军队亦不如曾经的军队,可是姚将军,你可曾想过,这一切败坏的根源究竟在哪里?
在朝中吗?在京城吗?还是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
信心丧失了,曾经的坚持不复存在,我们的所作所为已偏离了自己的初衷,而我们历经艰难建立的王朝、打下的天下也会从根源溃败。
姚将军,你是否有想过,有一天这个王朝、这个天下会比现在我们看到的糟糕许多?”
“难道不可能吗?”穆淳深深看着他的脸。
姚东心内震动,久久无言。
直到穆淳一行启程返回,姚东将他们送出营区,轻璇自马背上回头向后望时,姚东仍是一副愣愣的表情。
几人一路无言,姚东的今日的模样一直在穆淳眼前飘来晃去。炎朝重武轻文,武官尚且对朝廷如此失望,又何况文官。他心中有些疲惫,转头看轻璇,这丫头竟望着他露出了甜甜的笑,他不禁有些诧异。
“你傻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忽然有些感慨。”轻璇笑意不收。
穆淳瞪着她,不知她又感慨什么。
轻璇见他不继续问,只好自己道:“方才听你对姚东说的那么些话,觉得你真是个不错的王爷。”
穆淳沉默不语。
“我说真的,我自小在皇宫,眼见宫中之人皆听命于父皇,可父皇称不上明君,太子也是如此。见到你,我才知道真正英明的上位者该是什么样子。
蜀地的百姓服你,拥戴你,你的敌人杀不了你,本不属于你的大将归降于你,哪怕是姚东那种扶不上墙的也被你打动了,这怎么说也是功德一件啊。
从前人们交口称赞的只有我们青门,如今又多了一个王府。你府里规矩多,府中众人对你唯命是从,从不打着你的旗号出去做坏事,你说,这有几个府能做到?”
穆淳侧着头想了想,似乎是这么回事,才换掉了苦大仇深的表情,笑了出来。
她哥哥笑起来真是好看,轻璇笑嘻嘻地想。
回到永乐城,穆淳重新陷入忙碌,轻璇也忙着搜集整理从京城、其余各州甚至关外传来的各类信息,将有用的消息汇集起来,每隔两日便送去蜀王府。每次她来,穆淳都格外开心,轻璇将事情说完后,往往会留下陪穆淳一会儿。穆淳本不是多言的人,两人在一起时时静默,却又无比恬然,穆淳在心中笑叹,若不是互换生母的往事刻骨铭心,他真愿意将轻璇当成自己的双胞胎妹妹。
正思量间,有府中下人来报,蜀地各级官员俸禄已发放完毕。
穆淳瞥见轻璇脸上的一丝怔仲,笑看向她:“你怕是忘了,我这一地之王还有这项重任吧?”
轻璇确是忘了。
其实历朝历代都没有由藩王给朝廷命官发俸禄的先例,若是连地方官的收入来源都掌握在藩王手中,那么官员势必目无皇帝,目无朝廷,唯藩王是尊了。
可炎朝帝王所想却别有不同,炎朝势力强大,偏远地区的小小地方官,除非是被藩王所逼迫,绝不敢与朝廷作对。再者,炎朝也没几个藩王,武官基本是为朝廷镇守边疆的,且所拥兵力也无法与朝廷军抗衡。在这样的情况下,藩王还需给地方官员发俸禄、给朝廷交纳税金、上贡,也是件头疼的事了。况且,地方官的收入既来源于藩王,便无法再向藩王行贿送礼,否则与扣除俸禄何异?若送多了,可就得喝西北风了。
所以总体来说,这种制度是可行的。穆淳被封为蜀王已有数月,这段时间里,他与本地各级官员相处倒是较为融洽,一则穆淳对蜀地确实治理有方,对官员也不多加刁难,反正这地方本就很穷,再如何贪,也无非是几匹蜀锦。二则蜀地百姓拥护、势力颇大的江湖帮派青门也并不曾为难蜀王,两者安然共存,地方官自然也不会与这两方为难。三则蜀王闲暇时游历蜀地各郡县,官员大多拜见过他,知他是个即俊朗又令人如沐春风的人,也无端生出些亲近与敬佩。
此时下人的眼中却有着一丝为难。
“王爷,窦大人他……”
穆淳挑眉:“窦思儒?他怎么了?”
11/77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