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昱脸上挂着一次好笑,但是整个表情都是柔柔的,还带着一丝宠溺,这个表情只有姜如意能看出来。
她突然有点感谢突如其来的这一场变故,他们之间如果不经历这些,说不定对于钱昱而言,她不过是千万女人中的一个罢了,或者是其中让他比较舒服的那个。仅此而已。
她说:“爷,咱们一定能挺过去的。”
“爷知道。”
在姜如意心中,钱昱一直都是自信沉稳的,就算此时此刻,他遍体鳞伤,外伤内伤不知多少,她还是相信他能逢凶化吉。
这份信心也是自己给出来的,她能靠着半个玉米饼走上三天三夜不饿死,不被狼叼走,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过去的那十几年在娘家享福的日子真算是白过了,现在姜如意才觉着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上辈子的死眼睛一闭,耳边轰隆一声,出车祸死的太快了,她都没觉得痛,就成了小小的姜如意。严格意义来说,她是没有经历过生死的,所以她还是个怕死的人。
她二十几岁就死了,在姜家白长了十几年的肉,脑子硬是让纪氏给养得退化了。加上还有钱昱这么一个共犯,他简直就是把她往米虫地主婆的方向培养啊,吃喝拉撒全都是让人伺候,不用干活,不用思考,不用为生计发愁,甚至都不用费尽心思地求宠!
虽然她的假象意识里一直是和他的后宫们争宠,可是
说句真心话,钱昱作为一个统治阶级顶层的贵族,还是个男人,从她认识他,被他睡,在她已知的范围里,他竟然只睡了她!一!个!
喜大普奔好不好。
而且她竟然也习惯了!
倒是这短短的几个月,把她原本该十几年满满承受的苦难,经历的成长,一下子像是输血一样,强行灌输进来。
有时候长大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儿。
就好比昨天,她没有第一时间去姜家,而是自己先找了个破庙安顿下来,庙里头多的是她这样破破烂烂的小乞丐,他们成群结伴坐在一起,彼此给对方头上找虱子,找累了就摸着空空如也的肚皮在太阳底下晒太阳等死。
姜如意不想把二两银子如今仅剩的那二钱用来住客栈,她给自己买了身新装备,得现在破庙里回血回蓝,不然让爹娘看到自己这幅鬼样子得了?不被吓死也得哭死了。
住客栈一晚上就得上百文钱,还得吃饭、买衣服、买鞋不如把住客栈的钱省下来,置办一身好的行头。
忙完这些天就黑了,她在姜家门口溜达一圈,觉得还是明天一早再现身的好,大半夜里出现,痛哭一场,老人家要是受不住可不好,身子要出了问题可不是开玩笑。她自己不敢承认,她不进姜家大门是害怕姜家也出现什么变故。
她一边买东西一边旁敲侧击打听,逢人就露出一副八卦的嘴脸,说那个姜家现在八成是不行了吧?钱三爷倒台,第一个倒霉的就该是姜家!
裁缝铺子的伙计上下打量着她,他担心这小乞丐把成品衣服给摸脏了,正打算用扫把把人给赶出去。
姜如意一串铜钱拍下来,指了指展柜上的那件翠绿色的短袄:“这个我要了。”
裁缝问了尺寸让小伙计去取,自己点算银子,笑嘻嘻说:“这银子是你偷来的吧?还是捡来的?”
姜如意说:“地里头刨出来的,从你祖坟里刨出来的!”
裁缝哈哈笑:“狗日的嘴挺厉害!我跟你说,我没祖坟,我爹娘死了就用席子一圈往山上一扔,被狼叼了老鼠啃了也不知道。倒是姜家的祖上该冒青烟了,甭管天往哪边晴,他姜家都能见着太阳!”
姜如意接过小伙计递上来的衣服,往身上比划比划,熟悉地检查有没有线头,或者破损,好把价格再往下杀一杀。
裁缝擦着汗:“小杂种瞧不出还是个行家,别摸了,摸坏了不退!”
姜如意把衣服把身上胡乱一批,对着镜子照照,点头说:“行了,给我包起来。”
打听了十几条街,没听书姜家有啥乱子,姜如意一颗心还是有些不安,她在破庙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旁边一双手伸过来,往她乱糟糟的头发里伸,她一个哆嗦跳起来:“你干嘛?”
那边也是个乞丐,还是个傻子,她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眼睛冒着森森的绿光,傻乐着跟她说:“我帮你捉头上的虱子啊!”
换做以前,姜如意估计会被吓得躲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发抖,然后吼叫着让傻子滚开。
这会儿姜如意让她过来:“你脑袋痒?”
乞丐圈里的规矩就是我帮你捉虱子,你也得帮我。
傻子嘿嘿笑,姜如意一乐,让她把头低下来,自己用指头在她头皮上掐虱子,这些东西她自己头上也有,傻子礼尚往来,等自己舒坦了,也让姜如意低下头,把头放在她的膝盖上,轻轻柔柔地给她找虱子。
她终于拥有了一个头皮不发痒的好梦。
第二天她见到钱昱的时候才知道,她这一身打扮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姜家的爹娘安心,她更是为了能体体面面地见到钱昱。
她怕钱昱看到她乱糟糟的人模鬼样,然后想象出自己也是那副样子。
钱昱骨子里的那份骄傲,她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她瘦成一把骨头,一张脸透着长期营养不良的浮肿,可是她是干净清爽的模样。
总要给人一些正能量,给人一些期望嘛。
就像是一个人从泥塘子里出来,看见别人都是干净的,他就不会觉得自己脏一样,她希望钱昱看见干干净净的她,也会觉得其实自己的处境没有那么糟糕。
亏得她的这个想法没有说给钱昱听,不然他会气得吐血。
爷在你心里就这么脆弱?
这点皮肉伤算个屁!
你是没瞧见爷被一群蒙古人逼在雪山顶上,身边的战事一个个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头顶盘旋着秃鹰,虽是等待着死一个人,它们就飞下来啄食他们的皮肉。
那些死人、尸体,前一刻还和他说话,下一刻就支离破碎脑袋只剩下白花花的脑浆,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肠子被老鹰叼起来,一半在地上一半在空中,能拖行老长,血一滴一滴从上头流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脑门,冻在他的脑门冻成血块儿。
爷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爷会怕死?爷会怕痛?
钱昱用眼睛告诉他的襄襄:“别瞎操心,爷自己会想法子的。”
姜如意说:“你要能想出法子早跑了,还等着我来?”
钱昱:“敢这么和你家爷说话?”
姜如意:爷,我错了
钱昱本来还想问问她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吃的都是啥,怎么把她的一张小脸吃这么大?身子去吃小了?
他想问她受没受欺负啊?谁给你脸子瞧了,爷帮你出气啊!
你放心,咱家女儿现在平安的很,说不定已经坐上了回京城的马车了。
姜如意被那一帮孙子给赶下去了。
接连一个月的毒打虐待没能让钱昱责怪他们,这一次钱昱心里狠狠记了这帮孙子一笔账。
他开始盼着明天,不知道她明天来不来。
姜如意三步一回头地下了城,刚走到平路,她脑门一股子汗钻出来,刚才撑得辛苦,让自己努力两只脚平平稳稳地走路,也不知道有没有露出破绽。
她把自己被烧伤的没有一点皮肉的胳膊藏得严严实实,她上去前再三确认不会被看见,下了城楼,她又再三确认,刚才钱昱应该没看见。
她一瘸一拐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走着,城墙上的看守一共二十个人,下面每一节梯子都有四个人带刀把手,最底下还有二十个人把手。
除了贿赂她想不出第二个办法。
可是钱买不着命,他们穿着兵服要是受贿,那就是违抗军令,军令如山,违反的人说不定会被处死。他们不会为了点银子连命都不要了。
除非银子够多。
姜如意加快了回姜家的步伐,她也不知道是为了更快见到爹娘,还是赶紧拿到银子把钱昱给救下来。
姜家开门的是个面生的门房,一脸纳闷地看着她问你找谁?
姜如意打量着他的模样,人已经垮过了门槛,门房追上来赶鸭子似的把她往外头赶:“去,要饭的去别处要去!这儿可不是善堂!”
姜如意脚步定在原地,扭头看着身后那张凶狠恶煞的脸,说出了一句无比玛丽苏的台词。
“你不认得我是谁?”
果然纯情小门房同学,单纯天真地摇着头:“管你是谁,要饭别处要去!”
姜如意说:“这是不是姜家?”
小门房笑了:“哟,小乞丐还认得字啊?这自然是姜家。”已经把姜如意重新赶出了大门。
姜如意又要迈进来,被门房一巴掌推翻了,她一个瘸子本来就站不稳,加上人小小个又长期吃不饱饭,一推就摔地上了,屁股上全是骨头,摔在地上的不是肉,就是硬邦邦的骨头,咯噔一声,连门房都替她疼。
“没事儿吧?你可别讹上我,我没银子!”
他着急忙慌要关门,姜如意不顾摔疼的屁股,站起来一瘸一拐让他别关门,说自己是姜家的姑娘姜如意。
门房哈哈笑,上下瞅着她的模样,然后用鼻孔对着她,仰着一张稚嫩的脸:“我家就两个姑娘,二姑娘没了,大姑娘正在屋里头午睡呢。你倒说说看,你是二姑娘还是大姑娘?”这牛皮吹得都没边儿了,他边说边用脚揣着赶人,动作越来越不客气了。
姜如意说:“那你把大姑娘叫出来,她认得我。”
这时候一个丫鬟从外头采买回来,看见门房跟个叫花子起了争执,快步上去,瞪了一眼门房,看都不看姜如意一眼,道:“白吃干饭的,让你看门看到哪儿去了?还不如养只狗来的实在!”
门房腰矮下半截,喊了声秋萍姐姐。
秋萍眼珠子往上,眼皮子往下翻,一张眼睛全剩下眼白,亏得门房低着头弓着腰没敢看她,不然非得把半条命给吓没了。
姜如意从来没见过秋萍嘴巴这么利索的模样,以前在小院里,她做事儿缩手缩尾巴,个子长得矮小,听黄丫说还挑嘴不好好吃饭,不仅小还瘦,细细短短的小丫头往人堆里一站,三个人她只能瞧见两个。
原来她不是不爱好好吃饭,只是小院里的饭菜不合她的胃口。
姜如意一双眼睛早就被这几个月给磨尖了,她只看着秋萍的后脑勺就知道,她另一面长得是一双什么模样的眼珠子。
那种眼珠子是不会正儿八经瞧人的,它们永远都飞在天上,她只用下巴跟你说话。
地位的改变能把整个人改得面目全非,此时此刻的秋萍终于大佛一般,慢慢挪动了脑袋,扭过身子瞥了眼姜如意,然后扯出帕子捂住鼻子,飞快地往后退了几步,像是那里站的不是人,是个染了一身脏病的牲口。
姜如意娓娓道来地喊了一声:“秋萍。”
她一愣,眼珠子刺出来的目光成了最尖锐的刀子,然后一耳刮子往她脸上抽下去,这会儿她又不嫌弃人身上脏了。
不过这一巴掌没能打到姜如意脸上,她这些天山路可不是白爬的,她的胳膊烧烂了一只,但是把力气给烧出来了,她的手能当成脚用。毕竟如果在泥水翻滚的山坡上,她要是不牢牢地抓住半山腰上的树根,石快儿,她就不能站在这儿和秋萍对峙了。
她揪着秋萍的小细胳膊,猛地往外一扔,仰着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回去告诉你主子,姜如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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