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富有点急了:“这三百两银子是不多,可是我一时手头上哪儿够啊!”
小厮一脸不信:“何大爷,您这可就不地道了,要是我家爷一分不出,您说这个还占理,这会儿子大头全让我家爷给出了,您就出个零头,还舍不得?”
何文富是真没钱,按理说,这些日子前前后后的,顾沂银锭子、银票子也给了他不少,要真有心,能攒个三五百两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也难怪人家不信他了。
“这样吧,您直说您凑得上多少,别的我家爷再去想办法。”
何文富抹着脑门,假装去摸腰上的荷包,摸了半天:“劳驾坐着吃会儿茶,我把荷包给放屋里了。”
小厮冷笑:“您要真舍不得拿银子出来,就直说,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我家爷可真是白把您当兄弟了。”
何文富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恨不得扑上去捂住小厮的嘴,可是小厮偏偏还是接着往下说:“要是我家爷能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回头赚着了,跟您分也就分了,可是这会儿就差这么零星半点的,这笔买卖没做成还好说,要是做成了,您说,这赚的银子是分您好呢?还是不该分您呢?”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也没说不给啊,你等我去屋里找找。”
小厮拦住他:“您也别了,我瞧您这样,估摸着怕是手里真没闲钱,这话我也算给我家爷带到了,这就告辞了。”转身要走,何文富追上去拽着死活不让他动半步:“来都来了,怎么也要喝口热茶不是。”
两人拉扯了一会儿,小厮才肯重新坐下,何文富让换了新茶又上了点心,好哥哥的唤着:“好哥哥,你就等一等,我去屋里找找,兴许就找着了呢?”
何文富在后头一阵翻箱倒柜,别说银子,值钱的玉器瓷器也全让他当得差不多了,凑来凑去,满打满算才八十两,小厮一见那八十两碎银子,当场就摔了手上的茶碗,抬步就朝外头走。
何文富一路追到大街上,叫了几十声好哥哥,小厮看他实在可怜,叹了口气道:“我看您是贵人多忘事,您手上没现银,那边儿不是还蹲着个大财主么?”一边说,拿手指了指姜家的方向。
当天傍晚,何文富就揣着一包点心去了姜家。
进门看茶,在花厅了坐了会儿就被丫鬟带去了书房,姜元举着一幅画在灯下鉴赏,看他过来正好问他:“这画你看怎么样?”
何文富噗通一声就跪了:“求岳父大人救命!”
三百两银子,不算多也不算少,但是姜元知道,松了第一次手,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何文富不敢提顾沂,只说是和一个朋友合伙儿做买卖,刚好有一单大生意,买货的钱凑的差不多了,结果一算,竟然还差三百两。
“这点小钱也就是您抬抬手的意思——”何文富一张大嘴似的,一张一合动个不停,又再三保证,说说等回头挣钱了,就连本带利还回来。
何文富这会儿子说的话,比他这些天在姜元面前说的加起来还多,念了几十声岳父大人,姜元微笑着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也不接茬,不问是什么买卖,就这么听他掰扯。
何文富觉得有谱,没把姜元说动,反而把自己给说飘了,好像只要姜元一出这三百两银子,明儿就能变成三万两,三十万两。
他觉得,这么好的买卖,老家伙要是再不心动,这些年的买卖可算是白跑了。
姜元见差不多了,放下茶盏叹了口气,用手指敲着面前的白花梨木桌面,咚咚的声音敲着何文富的心口正中央,杭绸面料下的那颗心就要跳出来了。
他不信这只老狐狸放着这么肥的一块肉,不会咬下去。
他心里开始盘算,到时候他不会因为出了这么点儿银子就想要分大头吧?
老东西!他心里把姜元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通,合着憋这么久不开腔,就是等着跟爷要价呢?
何文富一着急,心里原不想这么说,话还是给跑到了嘴边:“好岳父,您这是救命的银子,到时候挣了银子,别说咱们五五分,就是你七我三,我也半个屁都不敢放。”伸手比了个三指着头顶就要发誓,姜元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又叹了一声。
何文富心里啐一口:老不死的!还嫌不够?!
姜元道睨着他笑道:“你还算是有点良心。”
何文富一听这话,心口就是一颤,脸一下就红了,了上下说干了的嘴唇,来回搓着手:“您就是我的亲爹,我不孝敬您,孝敬谁去?”
姜元哈哈大笑,状似亲昵地拍了拍贤婿的肩膀:“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何文富心里骂他牲口不如的东西!没银子赚把自己当臭虫,现在知道老子的好了?
姜元又叙了一通父慈子孝,说我这辈子怕是没儿子的命了,天老爷开眼,临进棺材板还送了个好儿子,是他的福气啊。
何文富心急如焚,越说越觉得不对,这老货说来说去,怎么半口不提拿银子的事儿啊?
第六十一章难处
姜元一会儿夸何文富模样长得好,天庭,厚积薄发,是个享晚福的面相,一会儿骂自己说往日看走了眼,差点错把金龟婿当成烂泥龟。
何文富听来听去都觉得,他还是在绕着弯儿骂他呀?
说着就到了饭点,一桌子全羊宴,这会儿金陵城也就剩姜家能吃着羊肉了,糕崽子肉切得蝉翼那么薄,往锅子里稍微一烫就熟了,又嫩又滑。
何文富吃的满头大汗也顾不上擦,把两只袖子都抡高了,后面干脆直接上手捞羊蹄,几杯荤酒下肚,说话也成了大舌头,差点没跟姜元称兄道弟。
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一睁眼先吐了个天昏地暗,旁边坐着何老太骂作孽,大姜氏拿着热毛巾给他擦脸,被他一巴掌打开,跳下床伸长脖子四处张望:“银子呢?”
大姜氏问什么银子,何文富不理她,自顾地翻箱倒柜,没一会儿就天旋地转,一坐在地上发黑眼晕,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银子呢?”
吓得何老太也一个趔趄,差点就压到儿子身上了:“你是要吓死娘啊!”
大姜氏想去扶相公,又怕挨打,站在原地不敢动,何老太往她腿上就是一脚:“脚底上长了针扎地上了?你男人这样了还看戏呢?”
何文富又被扶着上了床,何老太看他两眼泡肿,四肢没一点力气,知道昨儿个夜里是被姜家的下人送过来的,一肚子怨气全撒在大姜氏身上,正要发出来,外头乒乒乓乓一阵乱想,房梁都像是要被人给拆了。
何文富被吵得脑袋要炸了,骂咧咧地,何老太连忙安抚道:“乖儿,别急,我让人去瞧瞧。”扯着嗓子喊了一圈,也没个丫鬟答应,何老太一股邪火烧得更旺:“真是反了天了,这些狗奴才一天紧他们的皮,一天就不知道老实!”
何文富满脑子都是银子的事儿,加上又睡了一天,也不知道顾沂那边事儿成不成,万一已经凑上了银子,恐怕就该记恨上他了。
心里暗自还有几分期待,说不定老东西早早就把银子往那边送了去呢?
也不对,昨儿个他可没透顾沂的底儿,会不会是喝多了不小心给说漏了?
他想了一圈又要吐,刚才吐了的还没收拾干净,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酸臭味,何老太用帕子捂了下鼻子,也有些坐不住了,拍拍儿子的胳膊,站起来要出去喊人进来收拾,还没走到帘子下头,外头风风火火闯进来进来一群人,差点没和她迎面撞上。
何老太见这阵仗,心里头的火猛地一下窜得老高,揪着跟前离得近的一丫鬟的小辫子:“都是死人么!喊了这么半天,也没见个人出个气!一个个挺尸的,这会儿子又全来了!”
那丫鬟龇牙咧嘴地杵着脖子,硬是忍着痛把头发给扯了回来,何老太不是前些日子种田的老太太了,走两步都要喘,被伺候的整个人胖了一圈,追上去,结果那丫鬟猫腰一躲,她眼睛又花,一时就认不出谁是谁了。
何文富一声:“娘!”才把何老太又喊回来,往后一看,那些平日里伺候她的底下人,一个个脸色黑得跟夜叉似的,一窝蜂钻进来,然后在屋子里四周散开,开始搬屋里的东西。
何老太喘着粗气走过去拦人,挑了个脸嫩的小丫鬟,一巴掌要扇过去,丫鬟轻轻巧巧地一闪,就避了过去,笑嘻嘻地回嘴道:“做了几天主子太太,倒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边说,边把橱柜上的掐腰长颈的白玉瓷瓶抱下来,轻手轻脚地搂在怀里。
何老太追上去用拐杖打她:“反了天嘿!贱丫头,回头告诉你娘老子,看他们不把你活剥一层皮!”
小丫鬟捂着嘴轻轻笑了一声,不理会她,只跟旁边同行的一个丫鬟说笑,满屋子下人没一个听何老太的,两个小厮眼尖儿看见何文富脑袋底下枕着个玉枕,二话不说,一脚把一滩烂泥似的何文富踹开,再小心翼翼把枕头给抽回来。
“千万点清楚了,回头都是要拿去库房点算的,少了什么,全从你们的例银里扣。”一个拿事的穿着深青色长褂的管家站在门口帘子底下。
何老太被这场面唬得说不出话,何文富也没了平日里的狠劲,说到底,他们还真没这群奴才的身契,反倒是大姜氏硬气起来,上去堵住门不让人再往里进,跟那个管家理论:“你是哪里来的人,要是再不走,我可要报官了。”
旁边一个丫鬟拉拉大姜氏:“好奶奶,你是个好人,何苦跟着他们受这份腌臜气呢。”
何老太一听这个就老不大乐意了,这不是撺掇着她媳妇吗,看到媳妇那模样,心里顿时又有了底气,上去一把拽开大姜氏,恶声恶气道:“你就这么想男人,瞧见个爷儿们就不要脸地往上贴?”
刚才出声绑大姜氏的那个丫鬟气不过,还想出声腔,被旁边一个给按了回去,低声骂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出来帮人出头了?”后面还有一句,大姜氏隐约听见个什么“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贱骨头”
她的心好像被一双大手给抓住了,狠狠地揉,把里头仅存的那点,能让她疼痛,让她觉得她还活着的血液给来。
她早就是个死人了。
这条路是她选的,她没有资格后悔。
她转过身,扬手朝刚才那个丫鬟脸上啪啪两巴掌:“不要脸的!”她一定是瞧上了相公,或者早就爬上了他的床,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故意挑拨她的婆媳关系。
大姜氏后背湿透了,心里一阵后怕,差点差点就着了她的道儿了!
眨眼的功夫屋子里的东西被搬得个精光,何文富也回过神了,揉着脑门跳下床穿衣穿裤,何老太看他穿得艰难,踹了一脚媳妇:“没长眼的憨货!”
两人慌手慌脚地给家里唯一的男主人穿上衣裤,然后站在他身后让他给做主,何文富屋子里的人都走光了,才背着手装模作样地走到房门口,清了清嗓子,朝对面一个还没走的小厮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回话。
谁知道那小厮下巴一扬,远远呸了一口掉头就走。
何文富心里莫名地心虚,何老太还没明白过来,她觉得屋子里的东西早就是她的了,这些下人就是当做牲口使唤的,哪有自己养的驴突然不肯拉磨了还要的事儿?
硬的不行,她没力气打人了,儿子有啊,老太太一擤鼻子,绿莹莹的鼻涕和眼泪一下就淌了出来:“我的儿啊,你娘被糟践成什么样了!”
何文富心里知道,八成是顾沂为那三百两银子的事儿不高兴了,要把这屋子给收回去了。
这时候,他才明白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爷,什么主子,平日里在大街上,碰见这些个大户人家的奴才,上去巴结都没他的份儿。
俗话说,小鬼难缠,得罪了顾沂不要紧,得罪了这帮人才是找死!
他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垂着脑袋看着白森森的地板砖,何老太还在后头哭:“我的儿啊,你快,快去教训他们,真是反了天了,把他们全都给卖了,卖到勾栏女去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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