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母想了想,说:“哥哥,你领我到地方以后,不进去也不要紧,我自己进去看看就好了,一会儿就出来。”
“……原来如此。”
石英的神情似有几分怪异,不过倒也没有多少什么,只是貌似自然地换了个话题,道:“对了,你上次说你接受人物的那只小山狐,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云母一愣,没想到哥哥会对这个有兴趣,但还是回忆了一番,如实描述了起来。
果然越是往山里走,妖气便越重。毕竟是会号称妖王统领众妖的大妖怪,居住的地方在山里设了好几重屏障,但石英居然一一找到了入口,轻巧地带着云母走了进去。
他们一路上没碰到什么妖怪,云母好奇地四处打量着,直到最后一处山障被破除,石英脚步停住,对她说:“到了。”
说着,石英向前一指。
“此处便是妖王的住处。”
云母顺着石英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口被巨大的石门结结实实地掩住,上书“令妖宫”三个字,戒备意外得不太森严,门口没有人守卫,跟云母想象中的妖王住处不太一样。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石英长袖一展,那石门就自动朝两边敞开,他转头对她一笑,道:“进来吧。”
“……诶?”
云母怔了怔,完全没有料到石英对妖王住所居然会熟悉至此。看样子,他先前说得对妖王“算是知道些”并不尽然,两人何止是住得近,根本就认识!
然而云母还没来得及问,石英已经直接进了洞内,看她还留在原地,不禁出声催促了几句。云母赶紧回过神,小跑追了上去,紧接着便又是一怔,这才发觉里面别有洞天。相较于外部的朴素,令妖宫里面除了暗了些,简直可以用舒适华美来形容。洞内比想象中大,相当宽敞,地面和墙壁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四处都燃着灯火因而十分明亮,灯身上同样一尘不染,被火苗衬得亮闪闪的。
石英一路穿过空荡荡的走廊,熟练地拐了好几个弯,云母一路跟着他,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终于,她忍不住问道:“这个地方明明妖气很重,为什么一路上都没有碰到妖物?今天都不在吗?”
然而云母没有立刻听到答案,反倒听到“咔嗒”一声,只见石英有一展袖,将最深处一个大门直接打开,云母跟在他身后,待看清里面的景象,当即吓了一跳。
这个房间比起其他地方都要来得分外隆重华丽,大堂正中有一张足以坐下两人的石椅,它被平白垫高了好几分,需要走几级台阶才能上去,上面铺着看起来极为昂贵的红色软垫和厚毯,一看就知属于地位极高之人。
便是不需要石英解释,云母也能看出,这里必定是妖王的正殿。
“当然没有人,因为我昨日便将他们遣出去了。”
石英道。
云母一抬头,便见他身上已然燃了一团火,待火焰燃尽,石英居然比先前看起来还高了几寸,原先穿着的普通青衣已经换了一件红色的长袍。
他步上台阶,一展长袍在石椅上坐下,八条白尾一扇展开,犹如孔雀开屏般拖在身后。
石英对她一笑,道:“再说一遍你找我什么事吧,笨妹妹。”
第78章
正殿之中,四方明亮的火苗在华美的灯盏中有节奏地跳动着,石英一身红衣分外灼目。他懒洋洋地靠在石椅上,笑得颇有些得意。然而云母望着兄长,张了张嘴又闭上,居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石英对她这个反应满意,但是看她太久说不出话来也有点好气又好笑,他举起手掌对着她晃了晃,笑道:“怎么样,吓一跳吧?”
这何止是吓一跳!!
云母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哥哥,想叫他一声但又怕自己认错了人,满脑袋的不可思议。
尤其是望着石英身后整整齐齐的八条尾巴之后,云母呆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道:“哥哥,你已经有八尾了?”
“……诶?”
石英顿了顿,其实他现在都不怎么在意尾巴了,听云母提起,他才想起自己是八尾,不自觉地回头一声,脸上的笑容稍有僵滞,愣了良久,方才“嗯”了一声。
这八条尾巴自然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事实上,这里的好几条尾都可以说是生得九死一生……与云母每日修炼领悟寻找机缘而自然生尾不同,他的后几尾,都硬生生战出来的。这种修炼方式蛮横近妖,性情温和的灵兽几乎很少有会选择这么做的,一来这种方式修身而不修心,稍有不慎就容易堕入妖道,二来……实在是太过凶险。
不过,倒的确比一般修行要快上许多,简直犹如走了邪道。
当然,那些惊魂与可怕之处,没有必要同云母说。
他这妹妹最是心软不过,过去都过去了,何必累她担心。
于是石英一笑,对她说:“可不是。你上回是不是说你卡在七尾了?我早说过我会追上你的,如今这不是应验了。”
停顿片刻,石英又补充道:“对了,这事你不要和娘说,娘不晓得我做这些。”
“娘不晓得?!”
听到这里,云母更是难掩惊愕。不过在她到长安之后,白玉的确没有表现出知道石英在山上号令群妖的样子过,云母一想便知道石英瞒得极好。
狐狸的感觉一向敏锐得很,白玉又是有孩子的母狐狸,自然分外警觉。云母不由得惊道:“你怎么能瞒得过……”
“……娘如今是六尾,我是八尾狐,要瞒过去还不容易。”石英不以为然地笑着说,“她要是知道的话,大概又要担心我……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再说,我都这般年纪了,怎么可能事事都让娘晓得。”
说着,石英又展开了自己的袖子,让云母看他的身量。他这话说得坦然,可见是对自己的体格颇有自信。
云母一愣,其实先前石英用火换了衣服时,她便注意到哥哥长高了几分,但不晓得他是用了法术让自己生得高些,还是本来就那么高,先前是用法术压矮了。此时石英自己敞开了任她打量,云母便注意到他果然有些不同。她与哥哥今年都是十八岁,他们出生的时间前后差不了一刻,云母至今都是十五岁的模样,可石英却活像长了她两岁似的。
同时,因他高了这几寸,外表……竟也与幻境中的玄明愈发相似……
先前一时抛到脑后去的念头此时又不可控制地浮了上来,云母张了张嘴,然而还未等她回过神,石英已是笑着解释道:“你晓得灵兽性灵似仙,心思单纯又如孩童,故生长来得慢些。而妖物则性散,成熟得早……我虽依旧是灵狐,但现在时常与妖兽一道,多少受了妖气的影响,长得也比寻常灵兽快了几分,平时怕娘发现,都用法术压着呢。我晓得你有许多问题想问,若说我为什么会成妖王……”
石英一顿,摸了摸袖子,从里面掏出一块边角磨损了的石牌子,抬手往云母的方向一丢,道:“便是因为这个。”
云母慌慌张张地接过,待看清那牌子一面“令”一面“妖”的样子,顿时大惊,脱口而出道:“令妖牌?!”
见云母一下子说出名字,反倒换石英意外,他挑了挑眉,说:“你知道这个东西?”
他思索了一下,抿了抿唇。
“我都不清楚这是什么,我还一直管它叫妖令呢。”
云母点头,由于当初北枢真人强调了许多遍这个东西的重要性,她简直张口就能背,云母立刻紧张道:“这是北枢真人原来用于管理院中妖兽的东西,持有者能够号令修为在自己之下的所有妖兽和奇兽,北枢真人现在还一直在到处找呢……哥哥,怎么会在你这里?”
“捡的。”
石英老实回答,听云母所说,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原来是这样……居然是仙人的东西,我道怎么这般邪门……”
说罢,他随意地一摆手:“既然如此,你把这块牌子还回去吧。”
“可、可以吗?”
石英说得太过洒脱,云母不禁愣住,他这般不在意这块让他成了妖王的牌子,实在出乎了云母的意料。
“当然。”
石英自然晓得云母在想什么,脸上却毫无留恋之意。
当初他修炼到五尾、母亲再无什么可教他之时,瓶颈了好长一段时间,便索性请求母亲让他独自外出修行,然而修行过程中也不晓得他是在哪里露出了牌子,接下来竟是频频有妖物上来找他麻烦。
一开始他虽是疑惑于为何多了这么多冲着他来的妖兽,却没联想到他捡到的那块平时就用来垫桌脚的牌子上。然而后来围攻他的妖兽越来越多,输了便非要拜他为王,之后他又偶然发现一些小妖完全无法反抗他的命令,实在太过怪异,这才想到那块写着“令妖”二字的牌子上。再然后聚集在他身边的妖物太多渐成气候,弄得其他一些占地为王的妖兽听说了也非要来与他一战分个高下,搅得他无法专心修行,索性暴怒,狐火势头大涨,来一个就战一个,生生打出了剩下的三尾。正是如此这般,他才阴差阳错地当了这个妖王。
然而这些千言万语如今到了石英口中,便只剩他云淡风轻地轻笑了一下,道:“无用之物,留着做什么?妖令不过是令不服管教之妖,他们如今都已臣服于我,我又有制服他们的手段,还要这石牌子有何用?”
云母现在担心哥哥担心得紧,张口又要再问,谁知还未等她开口,石英已经站起来,重新走向她。待他走到妹妹跟前,便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你别想那么多,也不必担心我。那些妖物中若有败类混在我洞府中,我自早已肃清他们。其他的妖兽虽是比起灵兽要来得自由散漫些,却也是些有趣的家伙,算不上坏。我自是因为喜欢同他们一道,才当了这个王的。”
说罢,他便不必多言,适时了止了这个话题,而问道:“你先前说要了却对方心愿的那个小山狐在青丘哪座山头?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没有?我去年的确是去过青丘一趟,也有这么回事,但当时只是看有妖物作恶就顺手救了罢了,现在已经有些忘了……既然你需要机缘,我明日到青丘去一趟就是,对方只是想感谢我吧,简单得很,想来一下就了结了……”
云母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问了的、想问但没问的,石英都已经回答了,总觉得话都被哥哥说了,她还莫名其妙地就拿到了失踪几年的令妖牌,今天的事超出预期太多,老实说,她现在关注之处早已不在青丘小山狐的心愿上……再说,妖王成了她兄长,这桩事不费吹灰之力就办好了,又如何能算得上是她的机缘?
云母心中有些沮丧,可却还有更多的担忧,她先是照实将小山狐的事跟哥哥说了,只是一边说,一边看着石英的样子。
那年在幻境竹林之中,玄明神君十日里总有六七日要穿红衣,而现在石英也是一身鲜艳的红袍。虽说两人性情相去甚远,可脸却着实相似,云母越看,越是心惊,简直无法找出理由来否认心胸深处的那个想法。
这个念头直到石英拉着她在山里晃悠了一日、他准备要送她回去的时候,依旧未能消去。因他们兄妹难得相见,石英今日看着比往常还要来得兴奋,不小心就玩得晚了,故他看了眼天色便决定索性用障眼法掩了身形,直接用原型和云母一起飞回去。谁知兄妹俩双双一变原型,石英看着还没枕头大的妹妹团子就笑了,说:“虽说我受了妖气影响不算太正常,可你这么长得长到什么时候去……算了算了,谁让我是哥哥,尾巴又比你多一条,飞得也快些,还是我直接载你回去吧。”
说着,石英衔起云母的脖子就往背上一丢,云母“嗷呜”叫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踢巴踢巴挪了几步,抱紧了石英的脖子,实在难言心里的复杂。
其实石英就算长得再怎么快也不是成年的狐狸,没有白玉大,顶多就是亚成年的公狐狸,可这么一看却着实比这两年都没怎么长的云母大了一大圈,八条尾巴一展更是威风,他对着天空长啸一声,轻松地踩了云临空而去,待将云母送回院子,这才离开。云母远远地朝他摇晃尾巴告别,直到哥哥看不见了才转过头。
今天白玉倒是没有外出,早就等着女儿回家了,见她平安归来,方才松了口气。云母上去喊了声“娘”,随后便主动帮她整理东西,只是望着白玉的脸,她颇有几分心不在焉,脑袋里想得却是哥哥。
她和哥哥都是娘的孩子,哥哥长得有几分像白玉是正常的。可是剩下那几分,却是结结实实地像玄明神君,难道说……
云母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心脏跳得太快都要痛起来了。
哥哥他……不会是……
不会是玄明神君的转世……吧?!
云母脑海里被这个念头冲得一团乱麻,想来想去,最后只剩下“玄明神君受罚下凡是十八年前”和“她跟哥哥今年都是十八岁”这两个念头。
不管怎么看都……
对得上啊!
第79章
因为这个可怕的念头,云母当晚辗转反侧,许久都不曾睡着。石英第二日倒是神清气爽,相比较于憔悴的云母,他看上去气色要好得多。他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家里时,见云母一副没睡好的困倦模样,还“咦”了一声,问:“你怎么了,昨晚又醒了?”
石英这么问多少有几分打趣的意思。他们幼时还没有分窝、兄妹俩都和母亲睡时,云母常常会在半夜突然醒来,害怕了就往娘怀里钻,吵醒白玉的同时难免也要吵醒窝在旁边的哥哥,兄妹又连心,妹妹觉得害怕,哥哥自然也要心慌的……现在想来,他们两只毛团子的确是费了白玉许多心神,才好端端地长到这么大。
听哥哥这么说,云母自然也想起了往事,脸微微一红,连忙解释:“没这样的事,我现在已经不会这么醒了。”
停了停,她又说:“总不能给师父和师姐添麻烦。”
石英先是没觉得不对,但稍稍一顿,又略带疑惑地“嗯?”了一声,刚要问“你睡个觉怎么还会麻烦到你师父,你撒娇撒得这么厉害吗”,却见妹妹已经当着他的面变了原型,拱了拱他道:“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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