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言欢知道, 自己在豢养云昭和的野心。他最初的时候,也不过是想要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罢了, 而叶言欢给他指了宫九这一条“明路”, 正是在滋生他对金国的野心。
终有一日, 云昭和会回到金国去, 而叶言欢要做的,是在他回到金国之前和他结一个善缘,而后谋取更多的利益。
叶言欢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变成一个有心机的人。
她用磊落的阳谋,也暗藏许多另外的用心——在知道了白云城曾经那样惨烈的结局之后,叶言欢不可能再如同以前一样,心安理得的享受小舅舅的庇护,而对未来白云城可能面对的风险无动于衷。她终归也要长大,从小舅舅的羽翼之下出去, 去承担这个尘世的风雨。
小舅舅是可以保护她一辈子的, 可是叶言欢却不能只一味的让她家小舅舅保护。这个世界上, 每个人都要承担自己的责任,而白云城,从来都不是叶孤城一个人的责任。
宫九知道这一次转变对于他家的小姑娘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是宫九只欣喜于这份改变。在他看来,这是他的笑笑长大了的标志。而宫九对笑笑的期许, 从一开始就不仅限于此。
云昭和在白云城住了下来,叶英对此没有什么疑议,西门吹雪也并不觉得收留一个异族皇子是一件多么大的事情。左右让大安对他们白云城看不惯的事情有许多, 他们当真还不差这一件两件的。
就连老管家,在知道云昭和的身份之后,也只是惊讶一句“我们叶家的姑奶奶居然还有和旁人共侍一夫的?”之外,便也没有任何特别反应的去为云昭和安排住宿去了。
这种“不特殊”让云昭和松了一口气,而他的出现,也没有在白云城中掀起任何波澜。云昭和不知道的是,他所以还能过得如此安全轻松,并不是因为他的兄弟们大发慈心放过了他,而是叶言欢与宫九一道出手,遮掩了他在白云城中的消息。
除了云昭和之外,在这一年的五月,叶言欢和陆小凤一干人都收到了一张请帖。
陆小凤刚刚揣着一块所谓的罗刹牌被人天南海北的追杀过一轮,如今正在江南花家休养生息。他最近有点晕水,哪怕白云城的蒸汽轮船十分便捷,比以往的行程不知要缩短多少时日,可是他还是不想出海。
拿到罗刹牌的时候陆小凤便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因为那一真一假的两块牌子,假的那块上面刻着老板娘的脸,而真的那块上面刻着笑笑……或者说是叶姨的脸。看着那两块牌子,再结合一下平素玉叔叔诡异的行踪和深不可测的武功,陆小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总归是他亲生的朋友,他天生劳碌命,为他们奔波一二也是无妨。不过经历了长达两三月的追杀,陆小凤终归还是有些劳累的。江南正是好风景,唯有江南的美酒与美人才能抚慰他这几个月来受到的心灵创伤。
顺带一提,那西方魔教的叛徒被西门一剑解决的时候,那满眼的不甘与震惊才算是真的好看。后来陆小凤后知后觉的理顺了一下自家小伙伴的身份,也不觉吓了一跳——谁又能想到,西方魔教和白云城,这两方风马牛不相及却又异常庞大的势力居然以这种方式结合到了一块,以至于完全不可分割呢?
叹了一口气,陆小凤一时之间心中百味陈杂,却有些庆幸。他在白云城中长大,白云城亦是他的家。有病自知,陆小凤明白如今白云城的境况,所以蓦然得知白云城有了这样的助力,其实他心里也是欢喜的。
抛却这些恼人的事情不提,陆小凤好容易从一桩麻烦之中抽身,自然要在江南好生的放松一下。
而就在他在江南游玩的时候,他和花满楼一样,都收到了一封请柬。那是从盛京送过来的请柬,陆小凤和花满楼拆开一看才发现,这请帖居然是李寻欢的婚宴邀请。
李寻欢和林诗音的感情一直十分不错,可是之所以拖到如今才举行婚宴,是因为这一对有情人实在是情路坎坷了一些。最初时候,是林诗音三年热孝,好不容易等林诗音出了孝期,李寻欢的父兄又相继亡故。虽然朝廷不许李寻欢丁忧,他不必辞官回家守孝三年,但是李寻欢自己却是要好生为父兄守孝的。
如今他刚刚结束了孝期,便不再有丝毫迟疑的将林诗音娶进了门,虽然在此之前林诗音已经全权打理李家生意,但是表小姐和少夫人到底是不同的,他们情谊渐笃,早就该给彼此一个名分了。
这一次李寻欢和林诗音大婚,无论是冲着“李大人”还是“小李飞刀”的名头,甚至是冲着“林大当家”的名声,江湖和朝堂之中前来参加他们婚宴的人都不少。而作为李寻欢和林诗音的朋友,特别是像小言欢这种对林诗音来说意义非凡的朋友,自然是要收到林诗音和李寻欢亲自写的请帖。
虽然叶孤城依旧没有出关,但白云城中有自家师父坐镇,这又是自己好友的婚宴,小言欢自然是要参加的。
在林诗音和李寻欢成亲之前的半月,叶言欢登上了从南海开往中原的蒸汽船。原来从南海到中原足有一月的路程,如今已经被白云城的能工巧匠们悍然缩短到了十天。
叶言欢之前一直听兄长和九哥哥说如今中原的情况不妙,三年的天灾摆在那里,如果统治者不能有及时而有效的应对措施的话,难免要让百姓受苦。叶言欢虽然素来知道朝廷积弱,可是她身在平和富足的白云城,却也没有想过中原会是这样的惨状。
盛京并不临海,叶言欢还需要骑马走上三日,而在这三日之中,叶言欢怀疑自己是否看见的是地狱才有的景象。
叶言欢在来中原之前,她家兄长就曾经提醒她要有些心理准备,可是叶言欢再有心理准备,在看见易子而食的场景的时候她也还是出离愤怒了。出手夺下了那两个即将被家人吃掉的孩子,可是叶言欢持剑的手,第一次开始些微颤抖——她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对那两家人出手,他们或许贪婪到了凶恶,可是这并不是他们本身的错。
如果没有饥荒,他们或许只是温良普通的农户,也会疼爱孩子,供他们读书,希望家中的孩子长大成才。可是没有如果,这是天灾,并非人祸。
她知道白云城卖给了大安许多存粮,可是那么一点存粮,在这种天灾面前是于事无补的。更何况叶言欢还问过,其实那些粮食根本就没有发到百姓的手里,至少,不会发到他们这种偏远的小镇的百姓手里。
叶言欢第一次真正的意识到了贪官的可恨,意识到朝堂软弱无能的时候百姓的可怜。易地而处,若是他们叶家也如此软弱,白云城主也如此没有远谋与能力,那么白云城这座在海上丰饶的城池,无疑会成为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此身为利刃,就注定了不能有软弱的那一天。
叶言欢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眸中已经是一片清明。
她没有办法帮助任何人,至少现在不能。叶言欢所拥有的不仅仅是无用且狭隘的善良,她不觉得自己小舅舅占尽先机囤积粮草是错,也不觉得九哥哥接机敲大安的竹杠便是大奸大恶之人。可是她也心存柔软,不忍心看见手无寸铁的百姓受苦。
在某一个时刻,叶言欢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愿望,那驱使着她想要做什么。可是最终,叶言欢只能一言不发的前行,径自往盛京而去。
这一路,叶言欢的剑上虽然没有沾染任何百姓的鲜血,可是她却杀了不少抢夺百姓食物的江湖人。这其中,她还遇见了曾经的几位旧识。
叶言欢遇见了霍天青的旧部,那几个天禽门的门人。几年前霍天青身死,他们几个人就在江湖之中没了踪迹,叶言欢再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抢夺一个老者的麦子。叶言欢忍无可忍,直接结果了这几个人。
她的动作利落,眨眼之间收割若干人命,那老人眨了眨眼睛,以为是遇见了黑吃黑的,吓得转身就跑。叶言欢提起地上的麦子,追上那位老者,只是将麦子放在了老者手中,终归没有说什么。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就走之后,那老人抱着手中失而复得的麦子,一边唤着“菩萨啊”一边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类似的场景,叶言欢也救过一个妇人。那妇人一身粗布麻衣,被几个江湖人围堵,不仅被抢了手中馒头,还险些被玷|污。叶言欢将人救下之后,脱了自己的外袍披在这个妇人身上。她只穿了一件中衣,但是也不显得落拓。那个妇人看到她的那一刻浑身一震,许久之后才依稀不确定的叫了一声“西门小姐”。
这个世界上会这么叫叶言欢的人,还真是绝无仅有。但是叶言欢细细思索,还是从记忆深处将一个人翻找了出来。她惊诧的看了一眼那个女子,辨认了许久才道“孙秀青”。她没有用疑问的语气,因为虽然这个女子头发蓬乱,周身狼狈,不过的确还能看出几分峨眉四秀的影子来。
孙秀青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的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遮住自己的脸,扔下一句“你认错人了”,而后便慌乱的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后来叶言欢问宫九,为何孙秀青会沦落至此。宫九只是淡淡对她说,每个被逐出师门的弟子,都需要废去武功。虽然孙秀青的师姐是峨眉掌门,对她心慈手软,但是峨眉之中并不是单单一个年纪轻轻的掌门就能说的算的。马秀真还有几位师伯师叔,这些人清理门户起来可是从不手软的。
一个没有门派更没有武功的女子,在这样的灾荒年景里讨生活会有多不容易,这根本无需赘述。
这一路叶言欢走的惨淡,却也走得很快。到了第三日,她抵达了盛京。盛京之中远远便能听见阵阵歌舞,与她这一路所见迥然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小言欢的心态转变,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就快要决战紫禁之巅啦。
☆、肠断白蘋洲。
第九十二章。肠断白苹洲。
盛京和叶言欢这一路所见的任何地方都不一样。那里一如往昔, 和几年前叶言欢所见的盛京也没有什么不同。盛京丈高的城墙就像是一道屏障,隔开了城外的满目疮痍, 隔开了城外的人间疾苦, 保全了城内的繁华和喧嚣。
叶言欢的衣着光鲜亮丽, 守城的士兵们看了看她身上的佩剑, 并不敢太过得罪。因此,没有像是她之前进城的那几位那样被吆喝,只是两个年轻力壮的士兵拦住了她,对她说道:“进城费黄金一两。”
叶言欢微微一怔。
没有人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如今叶言欢年岁渐长,姿容越盛。一个生成这般模样的姑娘惊诧的看着你,估计没有人会无动于衷。
而那守城的士兵也不能。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对叶言欢解释道:“主要是上面怕流民混进去,这才提高了出入城池的过路费。”看了一眼叶言欢, 他试探性的说道:“姑娘这般品貌, 想来也不是流民, 若是银子不凑手,可以在城外先委屈一宿,白日里入城只需要白银三两, 这晚上最容易被人混进来,我们守城也是辛苦, 太守大人说晚上多收的银子可以让兄弟们吃酒。”
一两黄金等于十两白银,寻常年间,大安的物价并不高, 三两白银足够一大家子一个月的嚼用。如果用来当做进城费的话,足够用来将穷苦百姓挡在门外了。
为了维持盛京虚伪的繁华,居然已经压迫百姓到如此地步,叶言欢看了一眼在城门里面位列森严、枕戈待旦的军队,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一两黄金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不过却也不会带在身上。想了想,叶言欢抽出一张五十两白银的银票,递给了那守城的士兵,道:“离家匆忙,我这银子的确不凑手,银票可成?”
还不等那士兵说什么,叶言欢道:“余下的请几位大哥吃酒。”她的手搭在她的剑上,嘴上却是十足的客气。
正在僵持的时候,一个一身青衣的男子缓步而来,看见叶言欢,他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很快就释然。对他身前的一个中年男子微微一揖,青衣男子轻声解释道:“王爷见谅,顾某遇见一位友人,先去迎她一迎。”
那中年男子一身戎装,看起来十分的严肃。他正指挥着盛京的军队加强防卫,不要让流民趁乱混进盛京。听见顾惜朝的话,他一双虎目扫向了城门,看见一个虽然手持双剑,可是身姿却窈窕的姑娘,他哈哈一笑,道:“去吧去吧,别让你的姑娘被为难了。”
顾惜朝笑着,并没有解释什么,心中却是苦笑——王爷恐怕不知道,那不是他顾惜朝的姑娘,而是他儿子的姑娘。
这位守卫盛京的王爷,正是太平王,也就是宫九名义上的父亲了。顾惜朝如今兼管刑部和六扇门,现阶段主要的工作就是守住盛京,不让那些流民流入盛京,惊扰圣上。这并不是轻松的活计,兼受着良心的考验,还要与军队配合。因此最近的这段日子,顾惜朝和负责守卫盛京的太平王接触十分频繁。
接触下来顾惜朝就是发现,太平王这个人……其实有点死心眼。他是真的很难理解,这么一个老实忠厚的爹,到底是怎么生出来宫九那么个糟心的狡猾儿子的呢?最初的时候,顾惜朝以为太平王是在扮猪吃老虎,可是想出的时间久了,顾惜朝就明白,嗯,这个人是真的傻。
也不奇怪,他要是不傻的话,也不至于这么久都没发现自己家里的那个儿子是个冒牌货,更别说发现“他儿子不是他儿子”这种高端辛秘了。说来也是血泪一把,宫九自觉对这个便宜爹有些亏欠,也想办法想给他留个亲生血脉,结果这么多年了,宫九美人是一茬接着一茬的送,太平王府的后院是满满登登——当然,这也有宫九存心给他娘添堵的原因在里面,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了,太平王愣是连一个闺女都没有。
守城的士兵是太平王手底下的人,军纪严明,太守孝敬他们东西他们敢收,可是寻常路人的贿赂,他们却是不敢收的。因此一时之间,那守城门的两个士兵既不敢收叶言欢的钱,也不敢就这么放她进城。
便是这个时候,顾惜朝匆匆走过来,他将一两黄金递给两个士兵,而后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快些让人进来吧,城外也是不安全。”
这位大人士兵们还是认得的,更何况人家交了过路银子,于是没有二话,两个人连忙收起了武器,放叶言欢进门。
叶言欢原本已经打算直接飞上去了。
不是她一个人突发奇想、特立独行,而是就在方才那一会儿的功夫,叶言欢已经看到三两个武林人如此作为了。如今的大安皇族对武林人的约束实在有限,这些士兵也不敢和那些蛮不讲理又武力值高于他们的武林人硬碰硬,因此对于那些武林人的放肆举动,皇帝没有明确的命令之前,他们这些小小兵卒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对要避其锋芒的。
如今正好看见了顾惜朝,叶言欢也没有再节外生枝。对两个士兵笑了笑,叶言欢走进了城门。顺手将手里的银票塞给顾惜朝,在顾惜朝不明所以的眼神之中,叶言欢挠挠头笑道:“你那俸禄才几个钱,我怎么能用你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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