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平静无奇,不像说自己的经历,倒像是讲着话本小说一般。
苏绪言却听得揪心不已,一份为长平,一份为平成侯府。
说来也是怀璧其罪,当年□□皇帝想征战漠北游族,但朝中大臣以国力空虚为由极力反对,而当时也确实是蝗灾刚过,粮食不足。
□□皇帝没了法子,只好说出当初开国交战时,自己与几位忠臣私藏了一堆宝物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而且地图一分为四,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得拿出来用。
这下朝臣没了理由,只能由着□□皇帝亲征漠北。
那份地图也一代一代传了下去,而平成侯府手里就握有一份地图。
当今陛下虽还算明理,但颇挥霍无度,大兴行宫,多次巡游。御史曾多次谏言,倒是惹得陛下不快。
可国库逐渐挖空也是不争的事实,陛下将目光移到了当年那份宝物身上,而且时至今日握有地图的世家也渐渐做大,成了陛下的心头之患,若是解决了就是一石二鸟的事情。
而平成候在见其余两家失势后,就有些明白过来了,于是处处小心不让陛下抓住把柄。可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陛下会从长平下手,然后罪名扣上,一捋到底,平成侯府百年积累一朝毁尽。
不过陛下也是想不到,他将侯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地图。
所有的这一切缘由,苏绪言是知道,所以他才会在最开始时那么恨,恨长平与陛下联手毁了平成侯府,恨自己的结发妻子一直在欺骗自己。
可是后来长平在自己身边相伴,他又歇了心,想着就这样过下去吧。然而旧部上门,逼至死路,直到现在听着长平缓缓道出这些,他的心反而渐渐沉寂下来。
“九儿,若日后我站在陛下的对立面,你会恨我吗?”
长平嗤笑了一声,这一世她没死成,心中还存有侥幸,以为父皇对自己尚存恩情。可后来在没找到地图后,他又一次推自己出去,赶到苏绪言的身边时,长平心中再无希冀遐想。
“引之,我只恨你不敢站到他的对立面。”长平咬着牙恨恨道。
……
马车哐当一声停住,马蹄轻踏在这寂寥山林之中。
“世子,前面过不去了。”断利说道,林中道路狭隘,不好容易赶到现在,已经是彻底不通了,不过也过去小半个时辰了,应该是在密林深处了。
“就在这吧。”苏绪言说着,握住长平终于暖起来的手心摩擦一下,“你在车里坐着不要出来。”
长平揉了揉塞住的鼻尖,点点头,又发觉周围昏黑他看不到,于是轻轻嗯了一声。
苏绪言下了马车和断利一同生起火堆来,火光融融驱散冬夜寒风,长平拿出买来的酥饼又分给了断利和苏绪言。
苏绪言脸色一僵,只是火光将他的脸色照得红润有精神,看不出来半分。
饶是如此,苏绪言还是伸手接过,拍了拍身侧,“坐过来。”
长平依言坐过去,斜靠在他的肩上,略略张嘴打了哈欠。
“困了?”苏绪言侧头问道。
“嗯。”长平点点头,一天下来担惊受怕,现在终于能安心下来,困意也如雪滚球而来。
苏绪言放松下身子,让她能靠的舒服一些。
燃烧着的火堆噼里啪啦作响,长平气息均匀眉心舒展。苏绪言放下咬了几口的酥饼,揽着她的身子将人抱起,小心翼翼放进马车里,垂下黑眸在她耳侧轻声软语,“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苏绪言回到火堆边,对断利说道:“你也去睡吧,这里我来守就好。”
“世子您去睡吧,这是属下的职责所在。”断利忙说道。
苏绪言笑了笑,道:“去睡吧,明日你还有重任呢。”
“嗯?”断利不解,从刚刚到现在她心里的尖叫就没有停止过。
方才夫人的话她尽数听到了,夫人说话已是很轻,但架不住自己耳力太好,想不听也难。她怎么也没想到,夫人没死的原因竟会是这个,都说皇家无情,看来真是如此。
听到世子的话,断利又有些蒙了,难道世子要瞒着夫人做什么吗?
苏绪言确实是要瞒着长平,不过这事也与长平无关,他拿出一块玉来,上面刻着几个字,苏绪言把玉扔给断利,吩咐道:“明日你拿着这个去苏府,我想你之前应该探察过的,去了之后把这个给苏老爷看,他会交给你一样东西。”
苏绪言顿住,心中叹气,又继续道:“拿到了后,你暗中隐藏跟着就是,直至……直至九儿离开。”
离开!
“夫人要去哪里?”断利脱口而出,听夫人的意思不该是要和世子站在同一战线吗,为什么又要离开,而且世子怎么会允许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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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匿与出城
“暂时离开而已。”苏绪言兀自点头肯定说道。
断利这才放心下来,既然这样她也不推脱了,和苏绪言讲后半夜喊她起来守,就蹑手蹑脚的爬进了马车里。
唔,第一次和夫人同床共枕,略略有点激动!
捡了根树枝拨动火堆,又扔了一些木柴进去。他收紧衣领,面庞被火光照得发烫。
听长平说起来,他才有些想起和长平成亲前的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长平惯受恩宠,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世家贵女贵公子围绕着,尤其是和辰自渊走的最近。
他也曾醉心于长平的容貌,只是长平高高在上的姿态他难以接受,因此对于长平他显得不是那么热络。
可是不知从哪天开始,他和长平却莫名有缘起来。
宫外相遇,长平忽然绊倒摔在他身上,脚扭伤了不能走动,他只好背着人到最近的二皇子岳王的府上。
花灯节上,戴着白狐面具的长平跟人走散,自己一回头却看见她抬了抬面具露出弯弯唇角,说着公子我们今日有缘,你需送我回家。
赏花会上也是,长平随意一丢花球就砸到了自己头上,众人起哄,他只好无奈起身作诗。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后来他们渐渐熟了,赐婚的圣旨下来时他是高兴的。可是第二天,长平就带着几位皇子揍了他一顿,虽然后来长平不肯承认,但苏绪言亲眼看见了,她趁乱踹了自己一脚!
这件事自己追问过好几次,长平每次都是笑嘻嘻的把责任推到了皇子身上,说是皇兄舍不得她出嫁,干脆先揍一顿自己,免得日后被欺负。
现在想起,该是她心里不甘心受陛下所控嫁给自己才对。日后的侯府生活,虽说长平公主脾性小打小闹,但自己也是气过之后就没了,唯一在意的应该还是辰自渊了。
至于自己和魏如漪的传言,苏绪言只能说他连长平都应付不过来,哪还有心思顾着明月光。
如今再想起这些往事,苏绪言只觉得像是往心口抹了蜜,哪怕是刻意安排的,他也觉得心里甜的发腻。
然而想起往后的日子,苏绪言就是一阵苦涩,脑中一次次思量着以后的计划。怀璧其罪带来的罪名他不认,一早就安排好的缘分他也不认,他就是要重振平成侯府,就是要让长平长久平安。
林府二房。
“少爷为何要如此做,白沾染上一身腥,日后若被抓到,岂不是追查到我们头上?”
闻言,林江年也是苦笑一声,他也不想淌这趟浑水。
王虎也算是他庄子下的人,因此有人告发到官府的时候,他这里也收到消息了。在知道犯人是苏绪言时,他更是不相信,就算真是他杀掉的人,也有可能先是王虎下的黑手。
可是光他明白又没有用,原本他已经打算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然而今天一早就听到苏绪言逃跑的消息,他的心顿时一沉。
果然才过午后,就有人送来一封信。封口火漆严密,里面是上好的流沙纸,上边小楷端正,然而内容却让林江年心惊胆跳。
上边写明了要他相助苏绪言两人逃出南州,事成之后谢礼奉上,落款单字‘辰’。
直截了当,林江年不用想也知道这人是谁,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更何况他这个经商者更不敢和他们斗了。
“好了你不必讲了,照我的意思去做就好。”林江年挥了挥手,不容置喙。
底下的人也是没了办法,只好听之从之。
而另一边,断利拿着苏绪言给的玉来到苏府,抬头看了看颇为威严的苏府大门,心中感慨万千。
两月多前,她还是和断名一起来到这里找世子。然而苏府的人态度恶劣,不耐烦的说着没有这个人。
起初他们不信,还暗中盯了苏府几日,核实了世子的确没在苏府后才悻悻离去,没想到转眼一过发生了那么多变化。
断名走了,世子成了逃犯,而早已不在世的长平公主因被陛下的设计又回到了世子身边。
她敲开苏府的大门,门房里的人眯着眼打量她,许是已经不记得人了。
断利也不多说,拿着玉直接给他看。
那人一愣,打开大门点头哈腰将人领进了屋里。
玉给苏老爷看过,又问了几句话后,苏老爷才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里边。
过了许久,苏老爷拿着一梨木雕花盒走上前,木盒上积了一些灰,他用粗糙手掌轻轻擦拭积灰,然后才把木盒递给了断利。
苏老爷已经年过半百,一双眼睛却是精明锐利,他看着断利,由衷说道:“转告你主子,若能活着回来,南州苏府始终为他敞开大门。”
断利一怔,而后双手接过沉重木盒,深深道谢。
出了苏府后,断利想起苏绪言所说,于是转去镇子里买了厚布来,将木盒整整裹了三层,然后背在身上。这样之后,她才偷偷回了密林里,果不其然苏绪言和长平还在里面。
只是看起来还……挺悠闲的。
苏绪言正用树枝串着在烤小鸡,而长平坐在一侧双手托腮瞧着他,颇为其乐融融。
断利勾起唇角笑了笑,继续靠坐在树干上,等下也去买个烤鸡来吃吃吧,毕竟夫人几日前刚给过钱的。
“哎呀,都没有盐,这样烤起来都没味道。”长平闻了闻,香味是有了,可是吃起来估计淡得很。
“也是。”苏绪言赞同点头,道:“那等下我让断利去买点别的来。”
“好啊。”长平点点头,又问道:“你让断利去做什么了?”
“一点小事。”苏绪言一笔带过,拿着烤鸡凑到她面前,“吃吃看,仔细烫。”
长平吹了几下,张嘴就是一口咬下,在嘴里咬了咬果然是有香无味。
见长平小脸都皱起了,苏绪言忍不住笑了,“垫垫肚子,断利也该回来了。”
听到这里,断利也知本该暗中跟着的自己,这时需要出现一下了。把木盒放在树干上,既然是瞒着夫人去行动的,自然不能拿着这个下去。
装作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长平一见到她眸子都亮了,不过还是好心让她喝了口水,又吃了个无味的鸡腿后才让去买东西。
断利浑身抖了抖,刚刚世子的眼神真犀利啊,夫人再对自己笑一下,估计世子连鸡腿都不给了。
直到入夜天黑,苏绪言才熄灭了火堆,赶着马车往密林外驶去。
断利又一次离开有事了,长平也没多问,怕苏绪言无聊还撩起车帘子探出脑袋陪他闲聊。
苏绪言好笑,担心她会着凉,让她拿出厚衣物来裹紧自己。
崎岖山路,马车赶的歪歪扭扭,上面的灯笼也一晃一荡,从远处看起来颇为诡异。
密林外边停着一辆看起来较为普通的马车,马车上的马夫看到密林里有火一闪一闪,心中有些发虚,等火光近了后才发现是一辆马车驶来。
马夫转身从马车里拿出衣物来,对着他们问道:“苏公子?”
“我是。”
苏绪言未露惊讶,淡定回答。长平敛着眉目瞄了他一眼,心中不是滋味。
“换上吧。”马夫把手里的衣物递给他。
苏绪言也不犹豫,转身带着灯笼一并进了马车里换衣服。
马夫看着长平,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马车,又道:“夫人到里侧的隔间处吧。”
“好。”长平歪了歪头,原来那辆马车看着普通,却有里外两层,后面的一层若是不仔细瞧也看不出来,尤其是天这么黑。
苏绪言换上一身粗布长袍,鼻下又贴了胡子,看起来年长不少。出来时未见到长平,还瞪了一眼马夫。
明明是大黑天的,马夫却感觉自己瞧见了苏绪言身上的冷意,忙解释道:“夫人已经在车里了。”
苏绪言这才道了一声谢,弯身坐进了马车里,然而还是没有看见长平,他正想询问,却听到身后传来咚咚敲击声。
“九儿?”
“嗯。”长平回道,“这马车着实有趣,竟还藏了一层。”
听到这句话,苏绪言才放了心。
马夫扬鞭赶马,马车趁着月色行驶在寂静无人的路上,前往南州城门口。苏绪言撩起车窗帘往外一瞧,外边夜色深浓,连个打更的都听不到,却在放下帘子时听到旁边车轱辘声响起,一辆马车擦身而过。
而长平他们的马车则被留了下来,马蹄轻踏,仰脖嘶鸣一声。而后就看到断利从树上飞身而下,牵着马车栓在密林里,自己又急忙跟上了苏绪言他们。
南州是个小地方,他们距离南州城门口也不远,不过等快到时也已经是深夜了。
彼时守门的士兵只有两个而已,在着冷风呼啸声中,两人跺跺脚,喝尽了酒壶里的酒才让身子有了暖意。
“真是怪了,今天怎么又有人过来。”其中一个看着前方,打了个酒嗝喃喃说道。
“你眼花了吧。”另一人话音刚落,就看见一辆马车驶来。
两人歪着身子持枪站起,挡住城门口,“停下,大半夜的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0.0 明天一更还是放在中午好了
谢谢看文的小天使,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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