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在心疼。在某一瞬间,他几乎控制不住,只想大步上前,一如往常对待任何一个感兴趣的女子一样,不管不顾地将她掳走,锁在府里。
可又怕这么做,会让她好不容易消减的恐惧再度翻升。
停了步,风顷棠垂目凝视着她深重凹陷下去的眼睛。良久,才握紧拳头,抑去那分逐渐失控的心思,镇定道:“有事?”
司檀心里还是有些惧于靠近。可救活闻亦的最后希望全在这里,想要拿回镇魂珠的迫切,于这份由来已久的恐惧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她掐着指腹,定然抬头,“风将军……”
风顷棠只觉得划过耳边的风,下一瞬就能将她吹走。不待她说完,直接转了身去,“进来说!”
完全不容抗拒的意思,卓焉吓得发抖。她紧拽着司檀的袖子,不许她去。“小姐,您不能这么进去,他,他会……”
外人都传,风顷棠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罗。还说他生性风流,但凡有点姿色的女子,都会据为己有。她怎么能让自家小姐这么自入狼口呢?
司檀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幕,空洞的眼睛蕴着飘忽笑意。她微红着眼眶,一点点拨开了卓焉的手,“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让我怕的了。”
还有什么事情,能及得上在绝望边缘挣扎的煎熬?
卓焉只拗不过她,松了手,小心翼翼地随她之后迈进府门。
精简肃然的府中正厅,仆役搁下茶盏依依退出。风顷棠斜撑几案,道:“你找本将军,所为何事?”
“我……”司檀原就不会与人周旋,心急之下,更是来不及深思如何与他拐弯抹角。定了定神,她直接说明来意:“想求将军手中的镇魂珠一用。”
镇魂珠?就是落在庆和殿的那枚破石头?
不知有意无意,早早很久之前,玉滦就曾与他说过闻亦的身份。闻亦是谁,于他并无利益牵扯,加之玉滦满口谎言,心思百转。自她口中的,他无心去探得虚实。
可庆和殿外一战,有关于他二人的对话,旁人或许听不到,他耳力一向好,自是一清二楚。
玉滦已死,闻亦又受了伤。若是无关紧要的小伤小痛,她如何在这短短时间里,成了这幅模样?
看来,伤得挺重。风顷棠凤眸浅眯,赤.裸打量的视线,毫不避讳地在司檀身上流转。
道:“本将军手中,没有什么镇魂珠。”
“怎么会没有呢?”他是不愿给吗?司檀急了,低喃之中,干瘪的手指紧抓向案角,木然无神的双眼微抬,越看,便越是觉得他在有意糊弄。
司檀咬牙,尽量抑去鼻头的涩意,恳切与他道:“于将军来说,那不过一块无用的石头。可对我来说,却牵系着生死,还请将军……”
不待她说完,风顷棠不明深意的笑了笑,“怎么,你不相信?”
司檀似疑非疑地紧锁着他带有几分邪气的面容,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
“将军……手中当真没有?”
“就算是有,本将军为何要给你?”风顷棠像是摸清了她的不耐,漫不惊心地把玩起案上茶盏,道:“你们的生死,与本将军好似并无丝毫干系的吧?”
对上他唇畔的戏谑笑意,司檀紧扣在边角的五指隐约发颤。如此刻意的愚弄,只牵引的她咬牙切齿,忍不住地,就要将一腔怨气不顾一切地爆发出来。
不能,不能生气。司檀圈了满眶的水汽被强行吞下,狠命咬唇,压下腾起的火势,一遍遍默念着:莫要冲动。
“将军误会了。”司檀敛神,与他道:“我并非是要将军白白赠予,只要将军开口,但凡我宣平侯府有的,可取任意一物与之交换。不……多少件都行。哪怕是将我府中搬空,也定不会让将军吃亏的。”
见她一本正经地与他交易,风顷棠不禁嗤笑出声,“你觉得本将军会缺什么?”
司檀唇瓣开了又闭,哽在嗓间的话出不了口。他缺什么?拼命回想下来,她根本不知道他还有什么需要的。
她无言以对。
风顷棠趣意犹在,颇显悠然地靠着几案,“金银玉器、古玩字画,本将军向来不感兴趣。且我风家上下堆积的好物,不会有一件逊色你宣平候府。金甲利刃,箭羽枪戟,差的本将军看不上眼,好的恐怕你给不起。如若,你打着送一批歌姬美婢的心思……”风顷棠眉梢微挑,道:“很抱歉,本将军最近换了胃口,不喜欢!”
这样一来,他是将所有的路,连同她最后的垂死挣扎也一并都堵严实了。
风顷棠说的一点不错。风家盘踞怀安,根实底丰。他又身为上将军,何种精巧贵重的东西没见过。她自以为的公平交易,于他来说根本就入不了眼。
司檀心神憔悴,无力而无奈。除了这荒唐可笑的交换之法外,已经想不到其他的了。
“那将军,如何才会将镇魂珠给我?”
“嗯……”风顷棠对她难看的面色视而不见,故作矛盾地垂目浅思片刻,笑着说道:“本将军正缺一名端茶倒水的婢子,要不你留下来?说不定那日一高兴,就将那破石头拿来送你了。”
“不,不可以!”他刚说完,卓焉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将军,小姐如今这模样,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哪儿还能再受其他折磨。奴婢求您,请您不要再为难小姐了,她真的,真的折腾不起。”
“镇魂珠我们不要了。”她哭着伏在司檀裙边,“小姐,我们不要了好不好?不要了……”
“她什么模样,本将军自然看得到。”风顷棠对她的苦苦哀求根本无动于衷,面上笑意收拢之际,利眸暗芒百转难测。
他看着司檀,“要与不要,本将军可没逼你。”
“镇魂珠,我一定要取。”司檀起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不容质疑的坚定,“可我宁愿死,也不会到你府中来受此侮辱。”
“这么就算侮辱了?”风顷棠杨眉轻声一笑,“死都愿意,让你端几盏茶都不行。方才还说可取任意一物交换,转脸就变心思。怎么,你那宝贝夫君不想救了?我看你如此急切地跑我府里来,想必那珠子很有用吧?可若是……”
风顷棠故意停顿一下,眼尾微扬,继续道:“若是,我一不小心拍碎了呢?”
司檀双眸赤红,愤而抬起的一只手,被愤然填满的筋脉尤显突兀,绷直僵硬到了极限。
她狠瞪着风顷棠颇感悠哉无畏的面容,她恼怒,她愤恨,可更多的是……颓败无力。
她做不到。
之前有闻亦挡在她身前,她不知忧愁、不识人心、不懂防备。可没了有闻亦,她真的什么也做不好。
她想救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让他活着,哪怕用她的命来换。可最后呢?她除了等在府里,什么也做不了。
从来没有一刻,她觉得会像现这样恨透了自己。恨自己只会为人带来麻烦,恨自己百无一用,连取一件东西的能力都没有。
她该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救得了闻亦?
“别那么指着我。”风顷棠目光掠过司檀愤而颤抖的细弱指尖,有那么一刹那的动容,就触在心头的某一处。片刻沉吟,他笑看着她:“若是给你的选择不够,你大可在我毁了那珠子之前,自己去拿!”
“你,你……”
恍惚之间,来回旋转的景象被一团突然浮起的黑雾掩去,自内疯狂翻涌的闷沉感,顷刻间敛去她凌乱且显艰难的呼吸。
司檀的眼前黑了。
还未完全消散的听觉,隐约间环绕着卓焉恐慌的哭喊与惊叫。余留的部分神识催出她作为母亲的本能,可到底是没有力气了,根本驱使不了她绵软无力的四肢。
她感觉到,温热宽厚的臂膀将她托起,就像之前她不小心摔倒那样。朦胧之中的熟悉感,牵动她想要不顾一切去靠近的眷恋与依赖,她张了张口,费尽最后一丝力气,轻唤一声:“闻亦……”
☆、伶牙俐齿
包裹着她的轻柔怀抱, 如阳穿云的温和笑意,以及……那轻灵如滴泉落山涧的好听嗓音。
好似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如往常, 静好恬淡。
他说:“别怕, 我在呢。”
他说:“我怎么忍心让你难过。”
可当她满脸欣然的转过身去寻找时,缥缈幻影一点点被水汽冲散。任凭如何撕心裂肺地呼喊, 人去影散。疼痛贯穿她所有的神经,冲击着她千疮百孔的心。
她抓不住, 赶不上, 找不到……
不忍心她难过吗?
可又是谁, 卷走了她所有的眼泪,让她这么无穷无尽地堕入沉长零碎的梦呢?
司檀醒来,面对来回奔走的陌生面孔, 以及冰冷无感的室内陈设,目光涣散,神识游离。只翻不起任何波澜的心里,极致平和。
没有了闻亦, 身在哪里都是令人窒息的牢笼,与她,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小姐, 您终于醒了,还难受吗?”卓焉哭着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司檀没有说话。
卓焉张了张嘴,可还是没敢说出什么来刺激她。胡乱抹一把泪,转了身去将几上冒着热气的药碗端来。
汤匙递在唇边, 司檀并未拒绝。微启干涩惨白的唇瓣,一口借着一口的全都艰难地吞下去。
毫无意外,又伏在榻沿,将那黑浓苦药再一滴不剩地吐了出来。
“小姐……”卓焉夹带着浓重的鼻音,轻拍她瘦到只剩一个骨壳般的脊背。
司檀满脸通红,额上汇集的细密薄汗,于昏昏灯火下恍如细小珠玉,晶莹透亮。撑榻大口喘了许久,总算是换得过来气 ,她微弱地摆摆手,“没,没事,不喝了。”
卓焉刚把药碗搁下,便有仆役低顺附身去收拾一地狼藉。
待开门,迎风送入耳中几缕细微打斗声。司檀蹙了蹙眉,见仆役有序往外,才挪身下榻摸索着去穿鞋子。
卓焉慌忙按着她的肩膀,不许她乱动。抽了抽鼻子,躬身提起鞋袜套在她脚上。
室内浓烈的药草味道不散去,门窗打开之后没关。一阵又一阵的哀嚎,夹带清脆刺耳的冰刃相接钻来,入耳尤为清晰明了。
司檀心头一紧,“几时了?”
卓焉扶她起来,道:“已过戌时。”
“戌时?”司檀默念一声,拽着卓焉就往外冲去。
“小姐,您不能……”
不待卓焉说明,司檀至门口,还未来及踏出一步,里外几层侍卫便宛若挺拔的松柏,齐整阔步向前,严密挡住她的去路。
“你们……”
为首那人握着腰间的阔刀长柄,道:“将军有令,在他回来之前,夫人不可踏出一步。”
风顷棠!司檀愤然睁目,不管不顾地再往前一步,“若我偏要出呢?”
那侍卫侧眸微一示意,身后数道锋利大刀抽囊,利刃不偏不倚,正对司檀纤细的脖颈。凛冽寒光过,毫不留情地落入她逐渐放大的瞳孔。
“小姐……”卓焉想要跻身上前,将司檀护在身后。
司檀垂目,慢慢松开抓着卓焉的手,在她毫无意识之际,费力将她推回房内。
“小姐——”
“要杀便杀吧!”对上一众眉目肃然的冷血侍卫,司檀攥紧了隐渗几分湿腻的两手,并无后退妥协的意思,抬脚便跨出门槛。
眼看着她轻捻即断的脖颈距离刀刃越来越近,近到好似任何一方不慎用力,就能在顷刻间见血。
被司檀的步子逼到退无可退,侍卫终于收了刀,缓缓松散开。立于后方的,按耐不住已经跑了出去,应是向风顷棠禀报去了。
趁此间隙,司檀背靠灰墙,沿曲廊慢慢挪步,待行至拱门,转身沿那侍卫离开的方向,朝声响久不停歇的位置跑去。
她与魑阴约好会在申时前回府,如今已过戌时,魅无可能已经回去。若是他们等不到她,定要来此寻找一番。
镇魂珠她没有能力拿到,再让他们为她这么操心下去,她于心何安?况且,魑阴先前说过,她所修之道不主杀伐,是不可随意出手的。
思及此,司檀前行的速度不由加快。可她即便是再快,毕竟是刚从昏沉中醒来,浑身无力,头脑亦是恍恍惚惚,加之还要顾念孩子,脚步完全追不上如箭脱弓般急切的心。
她到的时候,魅无正被一群手持银枪、长刀的一众侍卫围堵。而风顷棠则立在边沿的宽台上,颇显自得于外地把玩着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
“夫人——”见到司檀,魅无阔大斗篷中扫一道利风,如虹之势卷起面前侍卫,破一条数尺宽道出来。
司檀看了一眼隐在无形中的魑阴,正要走上前,风顷棠勾了勾唇角,手中铜镜来回翻转之下,金芒如丝,交织成网状,直往魅无而去。
在司檀眼中,魅无来去如风,可疾步速移,是让人捉摸不到踪迹的高人。她见过魅无出手,是知道他有灵力护体,不会轻易为人所伤的。
可这铜镜放射出的光丝,竟邪乎到令他与魑阴一起乱了方寸。也就片刻时间,环绕在魅无周身的威压恍如洪流,逼得他无处藏躲。
只见一股清液喷溅,魅无捂着被袭之处,失重退后好几步,几乎要撞向身后灰墙。
魑阴躲开逐渐减弱的微光,凝集灵力,欲现形出手。可魅无稍有缓解,便暗暗使力,不许她此刻动手。
他已被青璃镜所伤,魑阴隐在无形,还未被人发现,接下来,还需要她趁人不备,好好地将夫人带出风府。
魑阴明了,忍了忍,终究是没因冲动而忘了来此的目的。
司檀借光看着落在地上的暗色汁液,以为是融入暗夜中的血,瞬间白了脸。
“你怎么样,可严重?”
“夫人莫怕。”魅无强撑直身,道:“属下暂无大碍,这就带夫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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