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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入画卷——乌云登珠

时间:2018-01-16 14:58:07  作者:乌云登珠
  此刻,三千唐人军队已经有力地切入了战局,他们如同四条强硬蛟龙,在战海中翻腾,将本来固若金汤的龙扬军包围圈,碰撞着、切割着、撼动着,有些地方甚至开始分崩离析……步陆孤泥孰和步陆孤社尔的人马都感觉到了唐人对他们的帮助,齐声呐喊起来。
  步陆孤泥孰挥着手中的战刀狂叫起来:“攻城!攻城!”
  杨召负责冲锋,两人冲开第一轮之后,带着自己的数百人战队在天地之间划出一个弧形,重新向着龙扬军发起第二轮冲击。崔澜生所带的是骑术最精良的六百人,他正以最快速度向着夕照大城城下冲击过去;聂司河、崔瑾之负责接应,在战团之外组成了箭雨。
  在唐国三千军人的驰援之下,步陆孤泥孰方面的战士们勇气倍增,渐渐双方有了持平之相。步陆孤社尔本就是东图桑战场上一名骁将,此刻手中铁鎗如同暴雨梨花,血光不断,切喉割命,逐步撕裂龙扬军的铁桶包围,渐渐有了压制对方的征兆!
  泥孰与社尔两名图桑猛将,随着大唐军人的呐喊声,一起高喊起来:“冲啊——”他们准备乘胜追击,打压掉莫贺咄可汗的龙扬军,然后攻上城头。
  城墙上,莫贺咄可汗皱起浓眉:这些唐人简直令人痛恨!
  他是西图桑大可汗肆叶护可汗的杀父仇人,这没错。但是对于凶蛮成性的图桑人来说,一个死去的父亲便不再具有价值。大可汗如今最忌惮的,是这个在西图桑十姓王部中名望颇高的步陆孤泥孰。
  于是,肆叶护可汗和莫贺咄可汗,这两个本该成为仇人的阴谋家,决定暂时放弃杀父之仇,联手先将步陆孤泥孰弄死。
  西图桑大可汗肆叶护可汗在图桑王帐,命步陆孤泥孰立下军令状,追杀莫贺咄可汗。但是却不给援兵,甚至暗放冷箭。同时给莫贺咄可汗不断支援。
  双方约定,如果莫贺咄可汗能够将步陆孤泥孰斩杀,大可汗将放莫贺咄可汗返归金山。
  莫贺咄可汗看着城墙下的唐人战骑,那三千人的攻行进退,皆十分有章法,在这个本该一面倒的战场上,步陆孤泥孰和那个东图桑来的步陆孤社尔的联军,仿佛一条浑黄的巨龙,渐渐要脱离掌控而出。甚至,还有要重重反咬一口的倾向!
  “请国师出来。”莫贺咄可汗对心腹轻声命令道。
  这位国师是他的舅父,研习阵师之道数十年,这支龙扬军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若遇上强敌,他还能以音律之声,提高军队的战斗力,
  不过一刻,一名头发雪白的图桑老者坐在皮辇上,被抬到了夕照大城之前。他的白发编成了无数细长的辫子,长眉也是如雪一般洁白,与长发浑然一体。他的眼睛很少睁开,耳朵也常年带着厚实的软毛帽子,堵得严实。
  他曾经是统叶护可汗最尊敬的西图桑阵师之一。如今,跟上了莫贺咄可汗。
  夕照大城上视野极好,可以看清整个战场的动荡起伏。白发老者眼皮微抬,他的眼眸有着与年龄不衬的明亮尖锐,这是数十年不间断地磨砺,方能出现的大阵师之眼。
  老者淡淡道,“唐人是以五行之术穿插龙扬军。这种阵法非常松,很容易破。”
  莫贺咄可汗抬起粗眉:“请国师赐阵。”
  阵师之法是西域秘术。
  数万年以来,西域地带,草场广袤荒土片片,平野千里毫无遮挡。同时,此处又是一个常年有战争,干戈不停歇之处。
  西域各国军队与军队的战斗不似中原,有城墙可依靠,有山势可凭据。所以,在西域作战,更多的是单纯的力量与力量,速度与速度的抗衡。这种作战方式的单一性,使得国力、军队的大小,往往直接决定了战场的胜负。
  可是,总有弱小的部落,想要争一争自己的生存权力。
  总有才智超凡之人,在任何狭小的空间里,都能寻到可以改变胜负的枢纽。
  在西域这片充斥着战争和谋杀的地方,在千万年的较量之中,这片土地上,渐渐滋生出了‘阵师’这种神秘能力者的出现。
  他们耳目过人,能察微辨色,看出战场上不为人知的破绽。
  他们亲手训练军队,使得军队的行走阵法与自己的心意细微相通。
  他们音律精悍,能以锐声肆扬的乐声,控制战场上马匹的行动。
  一支普通的军队,能够被阵师提高三成以上的战斗力。
  一支强劲的敌军,在阵师的干扰下,会丧失三成以上的攻击力。
  能够做到这一步的阵师,当然极少。因此,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大阵师”。
  莫贺咄可汗粗臂一挥:“摆鼓。”
  他的鼓是图桑王族的“乌连牛血大鼓”,是百年前图桑先人以天山神牛的皮为鼓面,每年涂以雪山白牛的新鲜牛血,制作出来的图桑王鼓。在莫贺咄可汗被步陆孤泥孰逐出王庭牙帐之时,带出了图桑王部。
  此鼓声音洪大,可震摇山河,是图桑王部的重宝之一。
  老阵师颤巍巍走到牛血大鼓旁,鼓面上一股熟悉的骚血之气,传到他的鼻间。他曾经看着这面鼓随着他的师弟霍勒,跟着西图桑伟大的统叶护可汗东征西讨,使得图桑部落摆脱铁勒部族的奴役,逐渐强大,最终东吞西并,称雄西域。如今统叶护可汗身亡,霍勒师弟也死在乱军之中。
  终于,轮到他来掌这一面鼓了。
  可惜已近暮年。
  想起阵师霍勒对他长达数十年的压制,白发老人的眼眸中闪现出一丝怨毒。分明他的年龄更长,分明他的资历更深,凭什么让霍勒霸占了图桑王鼓那么多年?
  老阵师白发在蒲昌海的大风中飘扬如旗帜,手中握紧粗大的牛骨槌。他眯起双眼,一双精芒收敛在衰老的眼皮之下,侧耳倾听着夕照大城下的三军会战。
  他能听到步陆孤泥孰兵将疲惫的喘息,他能听到三千唐国军队的回合缠绞。他能听出莫贺咄可汗“龙扬军”的马蹄成雷。手中的牛骨槌轻击牛血鼓面,浑厚的鼓皮在他的击打中,凛然而振。
  “咚——”乌连牛血王者鼓在夕照大城的城头击响了,声若裂帛,将辉煌暮色瞬间扯得灰尘皆碎。
  “咚——”这一击,正击打在“龙扬军”最需要振奋士气的瞬间,龙扬军昂扬如奔雷,向着缠斗不休的泥孰军队冲杀而去。
  “咚——”这一击,击打在步陆孤社尔发起猛烈冲锋之前的一瞬,顿时让他们冲击的马步狠狠一窒,杀气顿散。
  “咚——”这一击,击打在了唐国军队变转阵势之时,杨召不由自主阵脚微微一绊。
  “咚!咚!咚!……”老阵师陡然睁开双眼,手中连连击打。
  夕阳的余晖尽染夕照大城,整座大城如同烈火一般燃烧了起来。烈火中心,老阵师白须白发皆成金色,须发飞舞,化作熊熊燃烧火焰中一个白热之点。
  “咚!咚!咚!……”乌连牛血王者鼓,声动破天霄。
  杨召的黑色眉眼在战场上,闪出倔冷的光芒。
  在长安,在敦煌,在华阴,他的确是那个华衣贵织、幞头簪花的风流杨郎君。但到达战场,他是当今至尊马前最勇悍的将领之一。
  杨召挥舞起手中的战刀,在斜阳下反射出灼热的刃光,将乘虚迎面扑上的一队龙扬军狠狠砍杀,他满脸带血,对着身后大吼道:“兄弟们稳住!”他□□的战马,硕大铁蹄抢先踢出,一片刀光血海中,他的六百人队撩起一丈多高的黄色尘土,强扭过来,完成了与崔瑾之的队伍包抄。
  崔澜生也正回马归队。
  他身着大唐军方的红纱战衣,头上戴着盔甲,作为曾是玄甲军骑术最好的年轻人。他疾马如钢刀分水,“哗啦啦”马蹄连连,与杨召一起完成了这次队阵的变势错队。
  崔澜生扬眉挺腰:“砍死他们!”身后的数百军士呼喝起来。与杨召队一起,两支钢锯一般的骑队,从战场上割裂而过,将龙扬军分成两股团团乱转的乱水波流。夹在他们之间的龙扬军,如驳麦子一般被纷纷砍落。
  崔瑾之是玄甲军的天才少年神箭手。
  在飞马猛跑之中,抬起手中的白羽箭,向着城墙上方就是一箭。箭身擦着那老阵师的鬓角而过,几缕被夕阳映照成红色的白发,在空中散落。莫贺咄可汗一迭连声道:“保护国师!保护国师!”
  聂司河依然保持着冷静,作为一名中原战场的老将,他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所谓“阵师”这种秘术。
  翟容站在郭骑尉的身边,也面容凝重。
  尽管在来到西域之前,他就对这种产自西域的“阵师秘术”充满了好奇。还跟洪远孤师叔一起学习将西域大阵师之法,融入中原武学,形成了“归海一涛”阵,试图将各人的力量有效结合在一起,战胜强于自己的对手。可是,这种真正走在战场上的成熟大阵师,他毕竟也是第一次见到。
  夕照大城在阳光斜射下,越来越红艳瑰丽。
  暮色如紫,渐渐浓重。年老的阵师挥着牛骨大槌。大鼓咚咚,配合着龙扬军,逐渐捶散了唐人军队的凌厉攻击;捶散了步陆孤泥孰的如铁回旋;捶散了他们两军并进的士气!
  可是唐国与泥孰的合部也是如此强硬,始终顽强抵抗着牛血大鼓的干扰。
  战场上难以在短时间分出胜负,双方的死伤越来越多。
  步陆孤社尔刚刚冲出的一个包围豁口,又一次被封锁住了……
  步陆孤泥孰手中的钢刀渐渐飘忽……
  白鹘卫所带领的三千大唐军人,马步也失去了方才的锋芒……
  仿佛有一块块看不见的巨石,堵住了他们的生机,甚至,堵到了他们的心口。
  老阵师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他也消耗太多,他在等待夜晚的到来。
  随着暮夜渐渐浓郁,唐国和步陆孤泥孰这一方的将领,将陷入骑兵最不利的夜战,指挥无法如臂使指。
  老阵师的鼓声,则将传递百里,帮助龙扬军发动攻击!
  上万龙扬军在鼓声的配合下,弯刀挥起,嗬嗬长叫,仿佛要吞没一切。
  秦嫣不知不觉,挪到了唐国敦煌军方的五面军鼓旁边。
  这是五面十分普通的军鼓,由五名十分普通的大唐军士,在很有节奏地敲击着,以鼓舞唐国骑军们的杀敌气势。这些普通军鼓的声音,对比城头上不时传来的那一声声,具有穿石裂空的阵师之鼓,其作用实在渺弱得可笑。
  但是,此时此刻,秦嫣非常希望夺下其中一面鼓,让自己可以以阵师的身份加入眼前即将陷入黑暗的生死战团。
  ——她的手指非常痒!
  她全身都非常痒,似有无数只软绵绵的小手,将她全身挠遍,要求她尽快伸出自己的手,去敲一下那面军鼓。
  她在红莲石潭中,数进数出了好几个轮回。此时,那夕照大城上的阵师所击打的鼓声,将她体内的真气全部调动了起来,喧嚣起来,以至于根本无法压抑下去。
  她感觉,自己身躯里布满了汩汩流动的银丝,满身结节脉络如同漫天繁星一般,令她全身都在莹莹闪烁。
  她能感受到莫贺咄可汗的龙扬军在哪几个重要的节奏上,被那阵师点燃了士气;她能感受到二郎主他们如何以坚韧的毅力,在场中苦苦抵抗住那阵师的不断骚扰……
  而她感受得最清晰的,则是那阵师的气息……
  这阵师的气息正通过乌连牛血大鼓,分毫不差地传递到她的耳朵里。她能清楚感受到,这个阵师是非常吃力地在驾驭他掌下的这面大鼓。同时,唐国军队与泥孰军队的抵抗非常顽强,也牵制掉了这个阵师很大的真力。
  这位阵师的真力,已经被越扯越细,仿佛一根绷紧的琵琶琴丝……如果此时,能够在他气劲空缺处,狠狠来一下重鼓——定能令他当场气脉受损!
  天上的暮云越来越浓重,千里黄云暗日熏,再不动手,暮色一到,这里就会变成阵师、王鼓的天下!
  她站在军鼓前,专注听着。她面前的是普通的军鼓,它的声音和回振都无法与乌连牛血王鼓相比拟。若是,能敲出它的极限最重音呢?
  秦嫣的手慢慢伸出……
  擂鼓的唐人军士专注看着面前的战场,他只看到黄云团团,烟尘滚滚,他只需要以固定的节奏敲击鼓面便可:“咚咚咚,咚咚咚……”
  忽然,他的手中一空。
  军士吃了一惊,低头发现自己手中的硬木鼓槌已然消失。与此同时,面前白光闪裂,仿佛一把快刀猛然向着他面前的鼓面砸去。
  “哐!”秦嫣面前的战鼓,被她的疾挥而下的鼓槌,砸得发出了一声震天巨响!
  这一响,正好砸在了城头老阵师的呼吸之间。老阵师顿时身子一震,胸口血腥翻滚。
  他那紧密如雷、绵绵不息的击鼓节奏,被秦嫣突兀砸出的这记鼓声,生生撕断了……
  翟容、柯白岑、关客鹭、陈蓥,还有敦煌的郭骑尉,都心头大震,转头看过来。
 
 
第67章 城灭
  白发阵师的音律压迫力被秦嫣断开, 泥孰与社尔的联部,还有大唐三千骑士顿觉胸口一松。
  老阵师重新稳住心神,再次槌响牛血王鼓。
  秦嫣走到了第二面军鼓前。方才那只牛皮鼓在她那一声重击之下, 已经皮驰骨碎, 不可能再打了。
  郭骑尉立即道:“停下来,让她来!”
  郭骑尉常年驻守河西, 对于阵师这种西域秘术略有耳闻。面前这个小姑娘虽然不会掌握整个战场的翻飞进退,可是, 她显然有办法克制城头上的那名王鼓大阵师。
  有了敦煌带队骑尉的支持, 秦嫣站在了第二面军鼓前。军卒也将手中的鼓槌交到了她的手中。
  柯白岑和关、陈二人此刻已经从惊撼中冷静下来。与翟容这个“小妾”相处了虽然短短数日, 但也知道对方的来历肯定不简单。他们看向翟容,希望从他脸上探查出什么来。
  翟容在秦嫣砸鼓的那一下,已经感觉有些不妙。从杏香园里她自称幽若云起, 他就始终没有放下对她的疑虑。不过他一直将这份疑虑,按压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中。从蒲昌海的胡杨树根上,他等了她一日一夜之后,也已经做出了决定:哪怕兄长派去南云山的人手回来, 他也要劝服兄长,放弃对秦嫣的深入询问。
  兄长如果将秦嫣交给敦煌徐刺史,军方会如何审讯人犯。翟容是非常清楚的。官家司狱中要让一个人开口, 有的是酷刑和折磨。这种事情肯定不能发生在若若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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