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了五万人回来。”江聘伸手把窗关上,搂着被风吹到瑟缩的小妻子回到屋内的茶桌边,“留了四万在九门之外,进京的只有一万。”
鹤葶苈对着冻红了的指尖吹了口气。江聘瞧在眼里,笑着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再放到衣襟底下捂好。
他的胸火热,硬硬的。鹤葶苈舒服得叹了口气,干脆又往他那里蹭了蹭,整个人都缩到他的怀里。
“我们葶宝冷着了。”江聘斟了杯热茶,贴心地送到她的唇边,不忘记打趣,“都说了今日格外凉,你还非要来。”
“我想见一见这样的大场面。”鹤葶苈抿了口,弯着眉笑,“果真让人心潮澎湃。没有失望。”
闻言,江聘也跟着她笑,“嗯”了一声。
他和将军的情分不算多浓。尤其是生母去世,他娶了续弦之后,更是亲热不起来。
和自己家的姑娘提起来的时候,他也多用一个淡淡的“他”字代称。
“我已经两年多没见过他了,都忘记他的样子了。”江聘轻轻晃悠着胳膊逗她玩儿,怕她紧张,又出言安慰。
“葶宝也不要怕他,没什么交集的。他性子冷,不爱说话,喜欢骂人。不过也没关系,过不了多久,他便就走了。”
对亲生的儿子的成长都是冷眼旁观的姿态,对于儿媳妇儿,他想必也是不在意的吧。
那个父亲的眼里,是没有家的。
“你乖。”想起这些,江聘心里忽的有些难过。可看着怀里娇俏的小姑娘,那股酸麻的痛劲儿又很快过去。
他低头去亲她的脸蛋儿,用舌尖挑逗。
鹤葶苈柔顺地伏在他的肩上,没别的动静。
她是知道江聘与父亲的感情没多好的。
因为有一次,他们聊起这事的时候,江聘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葶宝,我不会成为父亲那样的人的。永远不会。”
她问为什么,他却是难得的沉默。
过了很久,她等的要睡着,他才又开口。
“他是个好臣子。忠君为国,汗马功劳。”江聘的声音低沉,有些哑,“可也仅此而已。”
想起那晚他迷茫的样子,鹤葶苈心里像是被捏着一样,麻麻地痛。喘不上气,很难受。
她的阿聘,原来曾是个这样让人心疼的孩子。
他没有母亲,父亲也是形同虚设。他像一棵恣意生长的小树,没人肯用心去浇灌和修剪。
他叛逆,纨绔。却又那样孤零而倔强地生长了十几年。
他的树冠没有多么的茂绿葱茏,可却有着坚实的枝干。江聘用他的心血,倾尽全力要给她温暖的家。
他有着满腔的激愤和不悦,但他还是个很好的男人。至少,他正义又坚强,还有着爱与被爱的能力。
多好的丈夫啊。她何其有幸。
“葶宝…”鹤葶苈一直在出神,视线飘忽着,红唇微微张开。江聘叹气,拈了一颗脆皮花生喂进她的口里,“你在想什么?不理我。”
花生外裹了糖,甜蜜的感觉从口中一直蔓延到心头。嚼起来,又脆又香。
“我在想你。”鹤葶苈舔了舔唇角的碎渣儿,抱着他的肩,轻轻地笑,“还有我们的以后。”
多好的小姑娘啊。
江聘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脸都要笑成朵花儿。
外面北风呼号,他的心却是安稳又平静。
娶到她,三生有幸。
.
将军回了京,定是要先进宫面圣的。这一去,便不知要多晚才回来。
鹤葶苈和江聘挨着坐着,等着奉茶。
屋里聚了蛮多人。说不上乱糟糟,但各自交头接耳地说悄悄话的声音合在一起,还是像团苍蝇似的惹人烦。
老夫人先回屋了,厅里是江夫人还有五个姨娘。各自又带着一个两个丫鬟,倒是难得的热闹场面。
可江夫人不喜欢。
她也不明说,就那么冷着眼瞅着,看得那群姨娘心里哆哆嗦嗦。屋里也就慢慢静了。
鹤葶苈和江聘对视一眼,俱是笑笑。
唔…还是安静些的好。
将军回来的没有太晚,回屋换了常服出来后,也才亥时刚过。
风雪还是那样的大,屋里已经不能用安静来形容了。简直是惨静。看着上位的那个面容沉重肃穆的男人,众人连呼吸都恨不得放得再轻。
江聘与他有七分像,父子两人都是好看的人。将军即使已经四十过了,面容轮廓也还是干净耐看的。
差的就是,江聘比他的父亲少了一丝粗犷之气。他的脸,是俊的。
没有将军那种沙场上积攒下来的凌厉,稍一瞪眼,便是嗜血之气。
江聘猜的很准,江铮远对鹤葶苈并没什么指责和不满,连看她的眼神都是淡淡的。接了茶,意思意思地抿了一口,然后便就风淡云轻地说了句,“以后好好过。”
鹤葶苈垂着眼,不敢看他的脸色。只能乖巧地福身应了句。
江聘把她拉过来,冲着江铮远所在的地方行了一礼,便就要走,“父亲,夜深,我们先回去了。”
放在以往,定不会有人拦住他。但今天,江铮远倒是出奇地出了声儿。
他的声音和他这个人一样,沉稳厚重,如洪钟般,又好似饱经沧桑。他捂着唇咳了声,看向江聘,“许久未见,你没什么想与我说的吗?”
“并无。”江聘也是硬气,直视着座上的将军,薄唇微启吐出两个能气的人心肝儿疼的字。
那一瞬,鹤葶苈心都要跳炸了。她用指甲使劲地掐了下江聘的指肚,盼着他能改下口,别把场面闹得这样僵。
父亲回来才多一会,儿子这样做,难免让人寒心。
屋里的众人面面相觑,姨娘们在屋角,低着头不敢言语。江夫人玩捏着袖子,淡淡瞟了一眼,没说话。
“好。”江铮远倒是没多大反应。他点了点头,站起来,往侧屋走,“那你便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不能明天说?”江聘的语气有些冲,“你就这么喜欢让人守着你的时间,天晚风寒却不让人歇息,你有什么事这样急?”
“阿聘…”鹤葶苈小声叫着他的名字,快要哭出来。
江铮远的手背在身后,脸色越来越沉。半晌,他甩了袖子进了屋,半句话都没留。
只有里屋瓷器碎裂的声音传出来。噼里啪啦,扎的人心慌。
他摔了杯子。
江聘仍旧杵在那里,木头似的。鹤葶苈急的不行,只能柔声哄着他,让他进屋去,好好认错,好好说话。
就过了那么一会,却好像是过了几个时辰似的。江聘终于叹了口气,有了动作。
他低头看向眼泪汪汪的姑娘,把她的手指抬起到嘴边,轻轻地亲吻。
姑娘也仰着脸瞧他,眼圈都红了。耳边坠着颗琉璃珠子,烛光映照下,光辉璀璨。
“是我做的不周,你不要急。”江聘笑了笑,伸手揉捏着她绯红的脸儿。又把外衣脱了下来,围在她的肩上,轻轻抱了抱她,“你乖些,等我出来。”
鹤葶苈站在原地,看他进屋去的挺拔背影。身上的衣裳还留着他的温度,暖融融。
她叹了口气,找了个椅子坐下。
还是希望不要出什么事的好。
34、章三十四 ...
夜深了, 老夫人到底也是没起来。不过江澍却是来了,乖巧地依在江夫人的身边。还是像上次见过的那样,垂着头,不说话。
安静得一点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
其实也不能算是依着, 他坐的笔直, 只是与江夫人的距离较近罢了。因为他刚才困了, 靠过去的时候, 江夫人让他远些。
那严厉的语气听得她这个不相干的人都有些心惊。她说,“坐没坐相。没出息。”
十岁出头的孩子,教导便是教导,严厉些也无可厚非,但为什么要用那样的语气说出“没出息”这样的字眼呢?孩子那么小,被母亲这样指责,该多难过。
看着背都不敢贴紧椅子的江澍, 鹤葶苈抿了抿唇,有点心疼。可她只是个嫂子, 生母在这, 她也没办法让他好受些。
也不是没劝一下, 许是有些多事,但她还是委婉地提了一嘴。可江夫人的态度太强硬,语气里面的不友善让她的心里也闷闷的。
“孩子要从小教导,才不会长歪。”说这话时,她也不知有意无意地看了眼里屋。神情有些轻屑。
这个小动作被鹤葶苈捕捉到,她心里猛地一缩, 对这个名义上的婆婆所剩无几的好感也俱都烟消云散。
她的夫君,谁都不当回事,都说他难成大器,她却是宝贝着。江聘很好,只是他的好谁也看不见。
鹤葶苈撇了撇嘴,别过眼不去看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江夫人。却是在心里暗暗啐了句,呸。
她不会骂人,也从不与人红脸儿,这次却是动了些气。
她心疼她的丈夫。明明那么好,命运和时事却总是对他那样不公平。
你凭什么要说他的不好呢?凭什么呢?和你有什么关系呀。
再说了,他哪里不好呢?你的眼睛怎么就那么毒。管好自己得了。
一向明事理的二姑娘护起短儿来,也是像只母鸡一样。眼里一点沙子都不容。
将军和江聘的话儿说了很久。茶凉了一次又一次,月挂到了当空,露水也起了。
屋里点着地龙,可窗缝里渗进来的风还是有些凉。丝丝入骨,无孔不入。
鹤葶苈紧了紧身上江聘的衣服,闻着那熟悉的清香气息,叹了口气。往常这样的时候,他们早就睡了。
被窝里暖得很,她家夫君的怀抱暖的很。
想起以前偶尔起夜时,看见江聘搂她紧紧的样子,像只猴子似的,她就想笑。
他对她的喜欢的疼爱,一点点的,都化在了细节里。
姨娘们都还在等着,围成一团,不时说些悄悄话。强打着精神,谁也不愿先走。
家里的将军几年也就回来这么一次,也不知能留多久。是过了年走,开了春走,还是一道圣旨下来明个就走,谁也说不准。
她们的关系还不错,寂寞的时候就那么几个伴儿,至少表面的关系还和谐。更重要的是,没有利益的冲突。或者说,没有利益可冲突。
那边的女人簇成一堆儿,时冷时热地聊着天儿,更显得江夫人这边孤寂得不行。
微阖着眼,冷漠着脸。旁边是困得不行的江澍,一点头一点头儿地打着盹儿。
他也不愿意走,父亲打小儿就驻边,总共也没见过多少次。他和江聘不一样,江聘心又大又野,他还小,对着父亲仍旧有所期待。
现在看着他冷得打哆嗦的样子,鹤葶苈咬咬唇,走过去把江聘的外衣给他披在肩上。
江澍醒了,小声地跟她道了句谢。转而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旁边睁了眼的江夫人,有些无措。
“男孩子,就该坚强些。不要像个姑娘似的,没出息。”江夫人哼了一声,意味儿很明显。
江澍颤了一下,想把衣服还给她。鹤葶苈轻轻捏了下他的肩,把领子给他紧了紧,又伸手给江夫人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姨母,夜深露重,您别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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