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风!”枝茜低喝一声,“是大姑太宠着你了?什么样子。”
芙风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竟敢随便妄议主子,赶紧跪下来请大姑恕罪。
赵灵运笑了笑,并无不悦,摆摆手让她起来。
不是芙风的一席话,她都快忘了自己也是曾议过亲的。不过那时县主还在,她的婚事轮不到别人插手,县主也为此相看了不少世家勋贵,最后都不甚满意,还怀着歉疚说做主再留她两年。她倒是没什么心思,只一心一意跟在县主身边学中馈,这么一晃两年下来又两年,及至县主觉得不能再拖了,却突然患病身故,赵灵运更没了儿女情长,只道要为县主守孝三年,三年后又说招婿入赘,到今时,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老姑娘了。
芙风挨到赵灵运跟前,期期艾艾地有心劝慰,“大姑,奴婢,奴婢是觉得像您这样的人,只您愿意,宫里的娘娘也是当得的。”
近身伺候的大丫鬟里,莲玉胆大心细,枝茜沉稳可靠,只芙风是小的多了几分活泼开朗,是以敢说几句。
眼角微向上一挑,赵灵运面上依旧温和,口中的话却严词峻凛,“枝茜说的对,是我太宠着你了。”
枝茜拽着芙风赶紧跪下,说话没个轻重,都敢议皇家了,这要搁在县主在时,不被打了撵出府去,赵灵运只是略有不悦,开了恩了。
赵灵运端起放在炕桌上的茶碗,轻轻掀盖品了一口,一股淡淡的清香袭上鼻端。她沉吟着,叫枝茜起来说话。
“灵霄平日都做什么?”
枝茜想了想,道:“六姑娘都是呆在畅春阁,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是哪也不去的。”
晨昏定省的规矩,是县主在时便立的,然自赵灵运掌家,皇上封邑的三百户食邑也一并归她管,这规矩对赵灵运而言也就随便了。倒是赵灵霄,因着容氏为了让她能嫁得好人家,请了个过去在王府呆过的教养嬷嬷,一切形式皆以宫中为表率。
老爷为五品勋官,有品级而无职掌,泰半是在礼佛。赵灵运亲去取了近日写的经文,便往老爷住的瘦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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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园位于县主府东,原本是县主修的小观,后来老爷赵定瞧这地方僻静,便把这里改成了自己日常起居的地方。赵定信佛,门口栽了些松竹翠柏,正庭摆着一顶香炉,屋檐下站着仆人法严,做修行打扮,朝赵灵运行礼:“大姑万安。”
赵灵运颔首,“老爷可用膳?”
法严侧身让路,“刚用完早膳,这会正在厅里和六姑娘说话。”
赵灵运点点头,法严打了帘子让进去。
赵定四十六七的光景,面蓄须髭,容貌清隽。他盘坐在东次间的暖炕上,手缠念珠,下首坐着个小姑娘,两人皆闭合双目,仿佛入定。
枝茜搬了个菱花凳,赵灵运坐上去。此时屋里燃着静气的香,她便也合上双目,摩挲着手上的菩提手钏。
约莫半个时辰,赵定缓缓睁眼,见赵灵运坐在下首,面色沉寂。他笑了笑,放下盘着的双腿,拿起炕桌的茶盏喝了一口,“你来了?”
赵灵运起身福道:“女儿给父亲请安,父亲万安。”
赵灵霄也缓缓起身,对赵灵运万福,“灵霄给长姐请安。”
目光相对,赵灵运摆摆手,赵定温和地示意二人坐下。
“我知你忙,不用特意前来问安,佛家讲‘心中有佛,所见皆佛’,你心里记挂着就是好的。”
赵灵运颔首,“女儿明白。”又叫身后的枝茜拿来心经奉上,“这是女儿昨日所写,还望父亲喜欢。”
赵定拿过展开看了看。赵灵运从小习字,随的是他的笔风,端的大气洒脱没有女子的拘泥。后来他越发闲云野鹤,镇日念经诵佛,赵灵运知其念,感其意,也抄写些经文过来。
“有些狷狂,你可有事所扰?”赵定放下心经。
赵灵运摇头,并不打算与他细说。
赵灵霄这时起身一拜,“长姐恐有要事与父亲细说,容女儿先告退。”
“无妨,”赵定拦下赵灵霄,又看了眼赵灵运,“灵运有什么话是不能让小六听得?”
“自是没有的。”赵灵运淡淡到。
赵定没有兄弟姊妹,对一家子的和睦自是看重,眼看姐妹和气也是满意,便下了地来,一手拽着一个,往花厅去。
“小六日前给为父做了身衣裳,你来看看。”
赵灵运看赵灵霄给赵定换下鸦青色纻丝直裰,道,“鸦青色使不得,还是沉香色庄重些。”
赵定自是满意,他虽不管事,却注重女子的德行,早先赵灵运堪称翘楚,如今赵灵霄也不遑多让。只见女红精细,用的苏绣的技艺,忍不住夸赞:“夫人给你请了教养嬷嬷,你要好好学,多以你长姐为表率。”
“女儿知道。”赵灵霄福了福身。
赵定又对赵灵运嘱咐,“你自小教养于县主身边,这份荣耀也要延续下去,对弟妹也要多有照拂。”
赵灵运称是,又在瘦园多呆了一会,方才离去。
等在外头的丫鬟婆子见自家姑娘出来了,服侍着穿上大氅。
赵灵霄穿的是一身桃红色绣金斗篷,只在边缘缝了一圈白绒,她虽还未正式及笄,已是长开了,站在那亭亭玉立,肖似容氏的那张脸,也是出挑得很。更有一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让人见了忍不住赞声好。
容氏自己没有那娴静温雅,倒是全在赵灵霄身上了。她半转过来脸,语气柔顺轻淡,“长姐慢走,灵霄先行一步了。”
赵灵运淡淡道:“不急,我与妹妹有多日未见,就一道走走吧。”
两人沿着石路信步闲庭,你不言,我不语,旁人看过去只觉岁月静好。直到快进了畅春阁,赵灵霄才问:“长姐进来坐坐?”
“改明我再来拜访,”赵灵运边说边叫后头的枝茜上来,从她手里接过一个雕花木匣,“冬至你生辰,我在庄子里没来得及回来给你庆祝,这个金蝉璎珞圈,是给你的贺礼。”
赵灵霄看了两眼,“长姐掌管府中事宜已是辛苦,灵霄的生辰您无须记挂在心上。”
“收着吧,”赵灵运淡淡道,“父亲叫我多多照拂弟妹,你现在亦是大姑娘了,须好好学习规矩礼法,日后才不失县主府的脸面。”
在县主府里,赵灵霄虽也是嫡女,却比不得赵灵运。教导她规矩的教养嬷嬷说过,顺安县主亲自教导的大姑,十二岁主持中馈,端肃柔嘉之表率,多少世家子弟也曾求贤若渴。
是以容氏极为看中这次英国公府之行,让王嬷嬷开了库房,又吩咐备好糕饼茶点和打赏用了金倮子,却迟迟不见赵灵霄过来。
容氏在堂屋内等得焦急万分,干脆起身要到门外去,门帘却被掀开了来,迎面进来两个姑娘。
左边的赵灵霄和右边的赵灵运。
容氏怔愣了一会儿,赵灵霄已经上前福身,“女儿来迟,还请母亲恕罪。”
赵灵运也一福道:“夫人万安。”
赵灵运穿了一身茜红色月季花妆襦裙,披雪里帔,乌发绾了个螺髻,头顶簪缠丝镶珠钗,并蒂海棠花。
容氏蹩眉,勉强整了整脸色,“大姑也来了。”
赵灵霄抬眼看了看容氏,拉住她的手道:“母亲,我在父亲那碰到了长姐,想着顺路就一块过来了。”
容氏拿帕子掩了下嘴角,“如此……我就不留大姑说话了,”招手叫来了王嬷嬷和湘红、桃蕊,“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赵灵运低头垂目,敛去眼里的精光,侧身让开,不妨赵灵霄拉住她的手腕,“长姐也一起去吧。”
“什么?”容氏惊诧叫道。
赵灵霄抿了抿唇,并不应声。
赵灵运挑眉,容氏暗地里狠得咬紧了牙,却也无可奈何。时辰不早,唯恐落了英国公府的面子,容氏先行上了马车,只剩赵灵运和赵灵霄站在下面。
“灵霄不明一事,还请长姐告知,”赵灵霄看住赵灵运,“长姐什么时候也对英国公府有兴趣了?”
赵灵运看了看四面天色,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外面天冷,妹妹还是赶紧上车吧。”
赵灵霄盯着赵灵运的背影看了一会,方扶着丫鬟进了车内。
第6章
县主府架了辆七彩琉璃华盖马车,到了门口下车,只见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正领了一些丫鬟婆子候在门口。
按英国公府的规矩,对于出嫁的姑娘,既不是长房又不是嫡出,只须礼遇即可。然而华荣夫人却只派了自己身边一个婆子出门迎接,实在不够好看将就,只见那婆子打头笑脸做个福,“老奴给樱夫人请安,樱夫人可来了。”
“李嬷嬷,”容氏亲热地虚扶了下李婆子,“是大伯母派您在这迎接的?”
李婆子笑道:“老奴向樱夫人告罪。原是夫人要亲自来的,不巧,平江候夫人突然造访,夫人便遣了我来,还千叮万嘱要仔细伺候着樱夫人,还请夫人您多担待。”
“大伯母太客气了,”容氏陪笑着,“府里既有贵客造访,自是要先紧着贵人。大家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计较说道。”
“樱夫人您是体谅温柔的,夫人还常说您还在府时就是这个性子。”
“倒是叫大伯母见笑了。”
二人这边说笑着,那边丫鬟扶了赵灵运和赵灵霄过来,正站在台阶下首,两个姑娘有几分像,皆袅袅婷婷,端庄优雅。
李婆子抬眼看了看,视线在赵灵霄身上停了下来,“这是樱夫人家的表姑娘吧,老奴见过了。”
说着,又看向了赵灵运,见她比赵灵霄还多了分气度,转头问容氏,“这位姑娘……”
却是芙风抢先说道:“这是我们顺安县主府的大姑,嬷嬷身为下人,为何不向大姑行礼拜见?”
芙风一说完,李婆子的脸色就不太好看。她在华荣夫人面前也是开了脸的,府里的夫人姐儿的哪个不是得给几分颜面,还没有谁敢这么给他下脸子的。倒是这个什么县主府大姑,名头是响亮了,有什么用?李婆子心里不痛快,再说话就皮笑肉不笑。
“原来是赵大姑娘,老奴不知,给大姑娘道安了。”
那边容氏听的也是心里一跳,李婆子是谁?在这下了她脸面就等于下了华荣夫人的脸面。容氏隐忍着对赵灵运的不快,心道这蹄子不弄出点幺蛾子真就是不舒坦。
容氏喝道:“给我跪下,英国公府前就敢随便大放阙词,规矩都哪里去了?湘红,去给我掌嘴。”
芙风站得腰板挺直,眼看着湘红走过来,赵灵运眸色一冷,心生不悦,面上却不显。
一直坐壁上观的赵灵霄开口说道:“常听母亲说起英国公府最重规矩礼数,李嬷嬷,不知灵霄说的对是不对?”
李婆子咬了咬牙,只能弯身下拜,“老奴……”
赵灵运微微侧身避开,看也不看,“嬷嬷拜错了,向我拜福须行跪安礼。”
芙风听了,机灵地走上前来,先对李嬷嬷福身,“还请嬷嬷学着,”说完转过身来,右腿跪下,而后左腿,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声音也是清丽爽朗:“奴婢芙风,向大姑请安,大姑万安。”
李婆子眯了眯眼,就见站在赵灵运另一边的枝茜也说道,“李嬷嬷,请吧。”
李婆子心下是把这“耻辱”记下了,倒是个能忍的。面色一整,学芙风跪安拜礼,老奴向大姑请安,大姑万安。”
赵灵运居高临下,冷淡漠视中带着对低贱人的蔑视,不掩于目,并未有动作也没开口叫她起身。这些真正握有实权的权臣勋贵是看不上像顺安县主府这种身负虚名的王公的,只是一个低贱奴婢也敢轻视,可想这英国公府更是何种态度。
容氏瞪了一会赵灵运,叫湘红扶了李婆子起来,“时候不早了,恐大伯母等的急,劳烦李嬷嬷带路。”
李婆子冷呼了一口气,朝容氏点头,“樱夫人您说的对,您先请。”
众人随着她上了青鸾小轿,一路进了国公府女眷的后院,到二门,才见两个主子模样的贵妇站在门口。
“妹妹许久不见了,气色还是一样的好。”
戴氏是国公夫人的嫡长子媳妇,现在帮着华荣夫人协理后院杂事。
“想必是赵大人疼惜妹妹,不像你我,哎呀,都老喽。”
说话的是面相有些尖刻的二房媳妇,她惯是个会说话的,一句话出来把容氏说的喜笑颜开。
“两位嫂嫂可别笑我了,霄姐儿都长大了我还能好看到哪去,”说着拉起赵灵霄道:“嫂嫂,这是我的女儿霄姐儿,快,来拜见舅母。”
戴氏看了看容氏身边的姑娘,年纪不大,但容貌出众,身段纤合,端庄有礼。她和另一边的二房媳妇对视一眼,二人满意的点点头。
赵灵霄微微拜福,“灵霄给大舅母请安,给三舅母请安。”
“好,好,快起来,”两人虚扶了一下,都给了个金倮子,“霄姐儿都长这么大了。”
容氏自是对赵灵霄十分得意,用帕子掩了下嘴角,轻快道:“可不是嘛,想当初还是那么小小一团,这一晃就这么大了。”
二房媳妇转了转眼睛,却是对一边的赵灵运上下打量起来,“这位姑娘我瞧着也是好看的紧,倒不知是谁了?”
容氏扫了眼过去,对赵灵运嗔笑,“……这是我们家的大姑娘,还不快见过二位夫人。”
戴氏和二房媳妇互觑了一眼,心下感到诧异,他们是没料到容氏竟会带着继女回国公府。对于这位大姑娘也是有所耳闻的,据说是由顺安县主亲自抚养,县主府真正的主子。两人还在揣测,是否如此才带了她一起前来?不过据她们所知,容氏与赵灵运并不和气,眼下却见她纤腰曼妙,修眉昳丽,自有一股清濯贵气。
赵灵运做了个万福,“赵灵运见过二位夫人,给二位夫人请安。”
因为没想到会多一个人来,也就没多准备一份见面礼。赵灵运自是不在意,静静地敛目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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