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运也不打算再逗留,便站起身盈盈拜退。
陆管事在门口备了车马,见赵灵运坐上后,行礼说道:“公子让小的跟您传句话,四姑娘暂时歇在别庄,不日将送还府上。”
“有劳了。”
言罢,待芙风放下车帘,陆管事躬身恭敬道:“大姑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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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盆里的银炭烧得红彤彤的,赵灵运窝在花厅窗棱下的软榻上,手里握着上回看的话本集子,身上盖一条衾被。
莲玉打帘进来,跟一旁伺候的枝茜使了个眼色。从外面回来后,赵灵运便闭门不见,容氏对于今早的事不痛快,刚才英国公府又来了趟人。
枝茜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大姑,莲玉有事禀报。”
赵灵运看得津津有味,手不释卷,只摆摆手,莲玉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送上来,“大姑,英国公府的世子派人送来对耳坠,还央您一道去菩若寺玩。”
赵灵运这才懒洋洋瞥过一眼,莲玉手中的盒子不过巴掌大,缠枝纹金丝木的,打造的可真精致,“他告你的?”
莲玉打开盒子,“世子说了,这是对红玛瑙串珊瑚的,还说……让您下回带个仔细的丫头。”
赵灵运接过来,拿过那对耳坠放在太阳光下看了起来,“东西倒是好东西,人却实在不是个东西。”
芙风忍不住捂嘴笑,被枝茜扫过来一眼,连忙低下头。
“行了,收起来吧,一会找珍鸟过去回话,就说我去。”
莲玉交给枝茜收好耳坠,福道:“奴婢省得了,就派人去。”
赵灵运便倒回软榻里,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看起话本子来。“杵在这还有事?”
“夫人在缀锦阁发了好通脾气,”莲玉说,“六姑娘也被饬令不准出来。”
赵灵运眼风扫过来,“何时的事?”
莲玉急忙道:“听说是六姑娘自己要去的。”
赵灵运想了想,扔掉话本子,“说清楚点。”
莲玉头俯得更低,“夫人回府后发了通脾气,数落了大姑一通,六姑娘没出声。后来英国公府派人来送东西,却不想是给您的……六姑娘便自请回畅春阁闭门了。”
赵灵运挑眉,仔细打量了莲玉,倒是让她想到一件事。好像有天是她禀报桃蕊求见,就招枝茜过来,“你上回说,桃蕊求见?”
莲玉点头:“回大姑,桃蕊确实来过,不过被奴婢挡回去了。”
赵灵运点点头。
英国公府递帖子,外院管事一早就知会了莲玉,她心里有数,也料到容氏的动作。
容氏身边原先四个大丫鬟,除却前两年到了年纪放出府的俩丫鬟,还有从英国公府带过来的奶娘王嬷嬷、湘红,唯一的外人就是桃蕊了。
容氏对待下人不能不说苛刻,她防着丫鬟和老爷可能做的事,就把湘红安排做了通房。桃蕊是个有点心思的,仗着几分姿色也想爬床,赵灵运放着没管,只要她不作妖,留着给容氏头疼几下也是好的。
“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就是后院那些腌臜事,无非是和湘红争宠,冠了个堂皇理由。”莲玉答道。
赵灵运想了想,又问,“我叫你做的事,你有眉目了?”
莲玉知赵灵运指的是叫她安排人渗进容氏身边,当下说道:“现在跟在夫人院里的二等丫鬟,是咱们的人。”
“老爷最近有去夫人院吗?”
“不曾,老爷还是歇在瘦园。”
芙风这时插嘴道:“大姑,那桃蕊说她要放出去了,显然是不想出府,这才过来求您的。”
赵灵运瞥了她一眼,“你都看出来了,这桃蕊是当然留不得的。”
枝茜眼光一闪,低头道:“大姑,奴婢倒是想了个主意,若是能成,夫人得有段时间无暇顾及英国公府那边了。”
赵灵运慢慢倒回软榻里,闔目静听一二。
第10章
临过年,县主府大大小小的事不少,这头一件就是潘姨娘下葬的事。
潘姨娘的尸首停在蕖荷院已有多日,她生前好得是老爷的妾室,虽入不了祠堂宗庙,因着赵灵兮也得操办的体面。
赵灵运头些日子就叫人找来大昭寺的大和尚诵经七日,待下葬时日定了,就叫人抬出后门。
老爷去潘姨娘那坐了会儿,没叫人跟着,回来后就叫人把蕖荷院给封了,从此再没人提起。
事传到赵灵运耳里,她亲写了信,把一应事物不遗巨细都转达给赵灵兮。至于楚襄如何暂且不表,就说赵灵运忙完了这些,开始准备收年例。
顺安县主御封三百户食邑,此外还有几处庄子、店铺、田产。往年各处管事送来的年例都记一总册,包含作为纳贡的物品、粮食,还有账册,都交由赵灵运查看。
赵灵运点完了一应清单账册,交代芙风通知莲玉把各院的账房、管事到前院问话。
这些管事早些天就过府请安,直到今天才被叫来问话。眼下一屋子跪满了管事,见赵灵运进来,众人问安,然后按照惯例,一一到前面来禀告。末了,赵灵运扫了一圈,点出缀锦阁的,叫他上前来听话。
众多管事里,缀锦阁的佟管事既不是早先县主立的,也不是后来赵灵运扶上的,他是容氏从英国公府带出来的。所有院里,主子的私房都归自己的账房管着,其他都要由公中调度。也是因这一点,赵灵运平常叫众管事过来问话,也轮不上他。
眼下被点名,佟管事在大冬天里流了一脑瓜子的汗,心里忐忑着,说话也不利索了,“大姑,大姑有何吩咐。”
赵灵运扫了一眼账面,啪一下合上,但见下面的佟管事打了个哆嗦,“夫人院里的库房没记错是你管着吧?”
佟管事的腰躬的更深了,“回,回大姑……的话,早先是由小的管着,后来,后来夫人说都交由王嬷嬷管着了。”
私下转移管事已是对掌家人的藐视,赵灵运面上不显,把一旁合上的账册扔到地上,“这登记册子是她给你的?”
佟管事一看这账册,心想坏了。他虽是夫人院里,但一直不得赵灵运信任,何况是个男人,实际上很多事情都是容氏身边的王嬷嬷在管。
“回,回大姑,是王嬷嬷给的。”
赵灵运轻嘬了口茶,再瞟过来的眼神寒也似的,其余管事不由互递了眼色:大姑这是拿佟管事下刀,要办王嬷嬷啊。一下子私底有些来往的都凛了神儿,不想这正中赵灵运下怀,视线来回逡巡,她让芙风叫莲玉进来。
莲玉被赵灵运安排在外院管大小杂事,面上瞧着不如近身伺候的枝茜和管钱财的芙风重要。可县主府的人都知道,大姑院里没管事嬷嬷,这样一个被安排在外院的大丫鬟,又是胆大能干,到底是做什么的,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果然,莲玉进来便递了本账册到赵灵运跟前去,一转身瞥了管事们一眼,明晃晃的讥诮,又叫一些人把头低的快压折了脖颈。
容氏院里库房的登记册子,虽是私产,按规矩也是王嬷嬷那一份,赵灵运这边留一份的。除了随嫁和每月的份利,每一笔封赏都是记着的。
赵灵运似笑非笑,“夫人名下的私产我虽不过问,但每年充中的部分田庄收成都是要核对的,今年都有盈利,芙风,赏田管事。”
芙风拿了一袋子金倮子,赏了赵灵运放心交给全权打理的田管事。又听她说道,“我手上拿着的这本账册,可是跟佟管事送上来的那一本差得太多。今儿个众管事都在,也不能少了夫人的管事嬷嬷。莲玉,去把王嬷嬷请来。”
莲玉应了,只一会就回来了。
王嬷嬷打看见莲玉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年跟底有得忙但也算有条不紊,她这边安排丫鬟做事,那边莲玉说大姑找她问话,顺便联想到稍早些佟管事叫人来找她要账册,心思不断翻飞,等进屋看到赵灵运,已是想好了一番对策,却不料赵灵运并不给她机会。
“按说你是夫人身边的嬷嬷了,只要不是大过,我也能留你在府中养老。”赵灵运扣了扣桌面,淡淡道:“体恤你服侍夫人多年……莲玉,找几个婆子,先关进柴房日后再做打算。”
王嬷嬷听罢,便挣扎起来。什么养老,说的好听,不过是把她关起来,再找个合适的机会或死或圈禁:“大姑要治老奴的罪也要有个依据,否则老奴是不服的。”
赵灵运扬了扬唇,把案边的账册丢到她脚下,“知道你是个蠢笨的东西,不想这么多年依旧毫无长进。留你在夫人身边有何用?枉夫人对你的信用!你不服,就自己好好核对核对,看看你偷了多少东西。”
众人听罢赶紧跪下,直道大姑息怒!往日王嬷嬷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这个奴役那个,赵灵运或多或少睁只眼闭只眼,眼下拿王嬷嬷杀鸡儆猴,再联想到前些时候听到的传闻,几个心思转得快的管事就明白了几分。
莲玉见几个小丫头扭不动张嬷嬷,这老婆子也算养尊处优,可浑身的力气不是几个丫头能及的。大姑顾念她是女婢,又是夫人身边的人,并没有叫小厮仆人或粗使婆子来。莲玉自认不是什么宽厚仁爱之人,便挥开小丫头,拿着帕子死死按住了王嬷嬷的口鼻,不一会,就见她软绵绵倒下去。
姑娘家的帕子,看似普普通通随身之物,有时候却是专门对付一些不服管教的丫鬟婆子的利器。只消一点迷魂粉,哪怕你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也被放倒,而这些历来是管人事的常用手段。
芙风悄悄冲莲玉抿唇一笑,也不留情面,扬声叫侯在屋外的仆人,把王嬷嬷给拖了出去。
赵灵运揉了揉眉心,一脸疲色,“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今儿个王嬷嬷就是个例子。”
管事们忙不迭称是,又听赵灵运在上首道,“都散了吧,芙风、莲玉送人。”
枝茜扶赵灵运回听啼馆,但见她面色不豫,余下几个小丫鬟和婆子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便遣散众人,把赵灵运让到东次间的暖炕上,“大姑不把那老刁奴就地驱走,是怕夫人过来闹?”
赵灵运倚着姜黄色锦鲤枕,合目歇脑袋,“我把她关起来,不止这一件事。她既敢偷库房里的东西,可不是仗着是容氏的奶嬷嬷,她心里也明白,手脚不算大,否则容氏知道了也是不能留她的。且这事不过是我寻了个由头把她关着,她还有大用,倒是你出了这个主意,倒确实让容氏那边暂时没心情管英国公府了。”
枝茜福身一礼,“奴婢不敢居功,若不是大姑早就知晓她在您眼皮子底下也敢起事,奴婢才不会想到这点。”
赵灵运掀眼定定扫了枝茜一下,看得她低头惶恐,才开口道,“你随侍我多年,是个眼利的。你去找一个信得过的人,仔细打探,切记不可走漏风声。”
枝茜想了想,道:“大姑,奴婢觉得,不如就桃蕊吧。”
赵灵运又合上双目,不言不语,好似睡着。半晌,又慢慢睁开双目,眼下一片凛冽,“叫莲玉过去传话,把老爷的厢房收拾一间出来,叫桃蕊过去伺候。眼下王嬷嬷被关押,夫人院里不能没人,就让湘红暂任管事吧,其他的二等丫鬟都往上调一调。”
刚刚莲玉递来的册子里还有一册是记载着人事记录,桃蕊到了惊蛰便满二十,依着府里规矩,她是要放出府的,何况容氏早不待见她……或许,这人还可用上一用。
这时芙风掀帘进来,脸上瞧着有些急切:“大姑,缀锦阁来报,夫人咳血了。”
赵灵运坐直身子,吩咐道:“芙风,你去请大夫,枝茜,你跟我过去。”
王嬷嬷被关柴房的事一传到缀锦阁,容氏果然大发雷霆,目光所及之物一并被砸个稀烂。
湘红坐在暖炕前拍抚容氏的胸口,“夫人且消消气,您这般气倒了,六姑娘怎么办?”
桃蕊也紧着劝:“是呀夫人,您生气怕是正中大姑下怀。”
这话说完无疑雪上加霜,容氏更是气的连连咳嗽,不一会帕子上还见了血。可把一屋子丫鬟婆子吓得魂都快飞了,湘红只得一面叫人去喊大姑,一面派人去请大夫。
“那,那个,贱人!不给我使绊子就难受,那个死的骨头都快烂的县主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活着防死了还要人防!现在还把我的奶嬷嬷关起来,贱人!贱人!今日起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夫人!夫人!您消消气!消消气!这些话可不能乱说,被有心人听到传出去就不好了!大夫?大夫呢?红儿,还不再去请大姑过来!”
容氏不知哪里来的劲,一下挥开湘红和桃蕊,冷喝道:“我害怕她听了去?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今天就把事儿都挑明了,她有本事就一辈子留在府里当她那劳什子大姑,若是有朝一日落到了我手里,我定要她知道今日得罪我的下场!”
桃蕊一听猛地哆嗦了下,朝红儿扫过去,赶紧扬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大姑请大夫?”
红儿赶紧去了,容氏却咳嗽的半天上不来气。这下连长久不来的老爷也被惊动了。他皱着眉挥开湘红和桃蕊,问:“怎么回事?何以让夫人这般气恼?”
桃蕊深觉委屈,跪下道:“老爷恕罪,刚才外面传来消息,说是大姑把夫人身边的王嬷嬷关柴房去了,这才使得夫人动怒。”
赵定听闻皱了皱眉,那婆子他是知道的,眼下不便说什么,但到底还是站赵灵运这边,“素樱,且缓缓,灵运做事一向有分寸,你且听她解释。”
容氏本就年轻,当日嫁给赵定做继室也不过韶华,现在整日养尊处优,平日里也保养得宜,这动怒之下,倒叫赵定心生怜爱。
“老爷,妾身自嫁来县主府便尊县主,当初县主大姑执掌中馈妾身也没说一个不字。可现在,她是真的没把我当成母亲看待啊!”
赵定想到当初遵照县主之命迎娶容氏做继室,那时赵灵运生母林氏刚过世不久,整个府里除了林氏所生的一双儿女,就是几个妾室。她在家时由华荣夫人压着,出嫁后由县主压着,后来县主去世这个家也不是她主持。她有委屈,赵定都知道,这样的女子好得是自己的夫人,只是赵灵运为人,做父亲的再不管事也是最清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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