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运听后也未再多说,快到缀锦阁时,就见穿着一身藕粉襦裙的桃蕊过来相迎。“奴婢给大姑、五爷请安。”
从那日投奔了赵灵运,赵灵运又许她过完年到老爷屋里伺候,桃蕊精神好了许多,连被容氏烫了脸也消肿了不少,这会见大姑和传说中离家多年才归来的五爷,低垂的视线瞥到赵承嗣那俊气的脸,心道五爷跟大姑和老爷长得不太像。
这样想着,面上笑的矜持,“大姑,五爷,请随奴婢这边走。”
第14章
许是为了彰显身体欠佳,容氏斜倚在暖炕上,额间带了副三指宽的兔毛眉勒,发间也无太多装饰,穿着一身素色家常袍子,脸色有些黯然。
赵灵霄坐在一边伺候着进哺汤药,屋内虽燃着香却也能闻到若有似无的苦药味,看样子是喝了多天了。她见赵灵运和赵承嗣进来,便依到容氏耳边轻声说话。
“承嗣回了啊。”容氏看了过来,声音有些气弱。
“夫人,”赵承嗣端肃大方的揖礼,“承嗣告罪,归家却未先给夫人请安,实在不该,还请夫人责罚。”
容氏摆摆手,招呼他过来,“无妨,本是我病着,这般形容就见你。”
赵承嗣问道:“夫人怎病的如此严重,可是有看过大夫?”
赵灵霄又喂了容氏喝了口汤药:“看过了,长姐还特意叫人请了太医过来瞧过,只是一股火来得快,让人措手不及。”
赵灵运不急不躁地给容氏道了下福,才慢慢道:“是我御下无方,让那些没得眼力的奴婢下人随便嚼舌根,惊扰了夫人。”
容氏垂下目光,用帕子掩了掩嘴,“好了好了,承嗣好不容易回来,他身子骨不好,你们这又是请罪又是责问的,倒叫我心里怪难受的。”
赵灵运和赵承嗣便起来又一拜道不敢。
容氏摆摆手,伸长胳膊拽着赵承嗣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赵承嗣看了看,暖炕铺着床紫红绸缎褥,一边放着个蓝灰色软垫,想来是赵定过来惯坐的,容氏斜躺在另一边,便推说不敢不可,就招呼一个丫鬟搬来张杌子,坐到了上面。
容氏保养得宜,皮肤细腻光滑,一双手拍了拍赵承嗣,显得亲昵宽厚。
“嗣哥儿几年不见,当是大人了。还记得你小时缠着我,管我要糖吃时,也是这般看着我。”
赵承嗣但笑不语,拢了拢袖中的手炉。
容氏看着赵灵运,点了点赵承嗣,道:“你虽不是我亲生,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和我在一处没得生分。”
“承嗣不敢。”赵承嗣轻声道,“我这次回来给夫人还带了些东西,这就让下人拿过来,夫人看看,兴许能祛些病痛。”
芙风就出去找了松明,不一会抱着几个锦盒回来。
“怎弄了这么多,都是自家人何须这么客气。”容氏倚着赵灵霄坐起来,一起看湘红拆锦盒。
长的里面是一匹细纱,拿出来看,质地轻软,薄的透光,却是和赵承嗣给赵灵运的那件胡服的同一件料子。
略宽一些的盒子里是一面水银镜,面盆大小,可立于桌面。原是胡人善制镜,镜面用水晶打磨,人影清晰不是中原的铜镜可比的。四周用银雕刻花、鸟、虫、鱼,缠枝环绕,栩栩如生。容氏很是喜欢,这镜子本也是个稀罕物,便拿在手里翻来覆去。
最后一个盒子里面装一细瓶,瓶口用以蜜蜡木塞封印。这盒子开时就闻得到香味,现在拿过细瓶更觉香味四溢,赵承嗣揩掉蜜蜡拧开木塞,让湘红倒了点出来,就见露水一样的,却又泛着粉红,带点玫瑰香,然后给容氏、赵灵运、赵灵霄都抹上些。
“夫人,这是胡人那边妇人传过来的美颜圣品,叫春意露,”赵承嗣示意摸自己的手背,“是由玫瑰花加以露水提炼,每天在脸上匀一些,眼见着一日比一日白。”
容氏笑骂:“嗣哥儿真是会讨姑娘家心思。”她看了看细瓶,塞好放回去,“只是这东西不适合我这老脸了,就送你这些姊妹吧。”
赵承嗣摇头,“夫人不能这么说,这本就是承嗣送与您的,至于其他姊妹,我也是备下了。”
说了这么一会,容氏气色倒也好了许多,叫湘红和桃蕊多弄了些茶食点心,一面用着一面问些正经话。
“你呀,身子骨不好,又在外读书不容易,家里没得这些将就,如今既回来,可有什么打算?”
“我离开上京多年,回来还是要先熟悉熟悉,照父亲的意思是想我和一些同辈之人多多交往,可惜承嗣身体不好,还是老样子。”赵承说着拿出一方帕子掩在口下咳了咳。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容氏说,“身体还是要将养着,其他事倒是不急的。我记得,你少时也有几个玩伴的,快过年了也不着急,等初三了再去拿些礼拜访一下就是了。”
赵承嗣颔首,“夫人说的是。”
容氏把头转向桃蕊,努努嘴,桃蕊便去花厅抱了些东西过来,“这些都是难得一见的药材、补品,嗣哥儿还是要保重身子才是。听说你都吃药膳?等过会我叫人做好了给你送去。
“夫人太客气,承嗣惶恐。”
“你这孩子,都是自己家人,无需客套。”容氏笑了笑,又看向赵灵运,“我身体不舒服,就不留你们在这多说了,晚上要办家宴吧?我恐怕也去不成了,但嗣哥儿回来不容易,需办的热闹点,人手若忙不过来,你只管过来叫人。”
“多谢夫人,您好生歇息,我和承嗣就退下了。”
说着,起身一礼,而后出得屋去。在门口换上大氅,等赵承嗣出来,就一道离开了。
到了晚上,为赵承嗣接风洗尘而设的家宴,摆在了瘦园的正屋。
因是多年未归的县主府嫡子,这宴席办的难得的有些奢华。正位坐赵定,左手边依序是赵承嗣、赵承脩,右边则是赵灵运、赵灵霄,妾室不上桌,两个末齿姑娘只是由奶嬷嬷抱过来见过就退下了。
席面上四喜干果,四甜蜜饯,前菜五品,膳汤一品,药膳六品,斋菜四品,一应器皿用具皆用银制、官窑所做,赵灵运亲下席给赵定布菜,枝茜和芙风在侧随侍进羹、捧茶。
伺候的丫鬟虽多,却是只有衣物摩擦,筷箸盏碟轻碰声音,席间寂然。待赵定用过,又漱口净手,做完这些,赵灵运叫人撤席,众人方用茶,而后落座。
如今子女中赵灵兮不在府中,赵灵翘要除夕才回,除了赵承脩,都与赵承嗣见过,也送了礼。
赵定对子女讲了几句,多是些友爱、宽厚的闲话,期间法严贴耳说了几句,赵定点头,便遣散女儿家,留了赵承嗣和赵承脩两个爷们说话。
赵灵运叫松明仔细伺候,又亲看了赵承嗣喝足整整一碗亲熬的药汤才离去。
听啼馆和畅春阁在东西两方向,出了瘦院就要一左一右拐去。赵灵霄在分叉小路跟赵灵运道别,赵灵运吩咐她身边丫鬟杏梨仔细些,这才走。
见离得远了,芙风问道:“大姑,六姑娘今日竟主动过来听啼馆,看样子,到不比往日那般。”
“总得有几分小儿女的样子,”赵灵运淡淡道:“面上没得挑错,你要知有句话叫'知己知彼'才好打算。”
枝茜点点头,“是了大姑,您看今天在缀锦阁,夫人绝口不提王嬷嬷的事,看样子没太往心里去。”
赵灵运不置可否,眼光闪过一抹讥诮。从那日听到她说话,到赵灵霄今日过来,看来是赵灵霄把容氏说动了,不过一个奴仆确实用不着上心。
“莲玉这两天问了点什么没?”
芙风回道:“那红儿也不知道是莲玉姐姐在哪找来的,煽风点火到处挑事的手段可是厉着呢,如今湘红对桃蕊有些怀疑,更说前几天有一晚湘红没在屋里歇息,第二天寅时才归。”
赵灵运沉吟片刻,又说,“老爷那边的内册拿来我看看,至于这个红儿,先且让她这么搅合吧。”
第15章
到了除夕这天,县主府迎回了三姑娘赵灵翘。
一早丫鬟来报,说三姑娘天未亮就进城了,到了卯时由西门进来,先是在房里梳洗打理一番,然后去了瘦园给赵定请安,又去了缀锦阁小坐了下,而后到听啼馆。
霁雪初照,风零梅落,听啼馆里清净安然,自有丫鬟婆子三三两两仔细打扫。墙角数枝红花,凌寒里释暗香盈袖,檐下廊边挂着羊角琉璃灯,外边糊了层红纱,想着晚上一到必是红红的一片。菱格窗贴窗花、福字,寓意新年好兆头,门上的厚帘子还贴了个福倒了,洒着层薄金箔,灿烂夺目。
小丫鬟珍鸟穿一身红绫袄裙,在门外脆声声道:“给三姑娘请安,大姑屋里请。”
天大亮要举行祭祖,晌午要在正院吃团圆饭,丫鬟婆子们都穿的喜庆,笑脸相迎,这是讨个喜。赵灵翘赏了珍鸟一个银瓜子,进去了。
赵灵运站在桌后运笔行书,旁边笔墨伺候的枝茜和芙风,见赵灵翘进来行了个福礼,她也给了银瓜子,而后拈起袖子,磨起墨来。
“回来也不必特上我这来,舟车劳顿还是修整一番,一会还有好顿折腾。”赵灵运笔下不停,淡淡道。
赵灵翘弯了弯唇,“礼不可轻,长姐不叫我来才使我不安。”
赵灵运放下笔,不发一言,只站着看了半刻写案上的字,拿起来递给了赵灵翘。“你屋里没对子,拿回去贴了吧。”
“多谢长姐。”
赵灵翘交给贴身大丫鬟保管,随赵灵运到次间暖炕上坐着。芙风给二人添了新茶,旁边还放着蜜饯、甘杏子一类小食。
“薛姨娘还好?”
“姨娘很好,劳大姑惦念,姨娘还叫我给大姑捎样东西。”赵灵翘叫丫鬟递来个盒子,打开来,是件茜红色流彩如意襦裙,“这是姨娘亲手做的,就不知道长姐穿着合不合身。”
赵灵运抖开看了看,又摸了两下,“每年薛姨娘都要缝件新衣央你带回来。”
目光随着衣裙浮动,赵灵翘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柔软,“这是应该的。”
薛氏是在林氏入府后三年,一顶轿子抬进来的,父亲是个身份卑微的小官,教导女儿要尊守本分。她没有潘氏受宠,又不如其他两位妾室貌美,赵定那时风流成性,她自然入不了眼。是以县主去后,她便自请入观修行。
赵灵运知她心意,敬她一分,她能在后来又生育了赵承脩,稳固其地位,都有赵灵运的意思在里头。身边没什么傍身的值钱玩意,便每年都会让回来过年的赵灵翘带上自己做的衣衫,也算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了。
赵灵翘性子样貌都肖似薛氏,对赵灵运也存着敬畏和尊重,这次回来又听离家多年的赵承嗣也回了,忙道了声上清天尊,“我和姨娘日夜虔诚,愿来年春闱弟弟登高,光耀门楣。”
赵灵霄颔首微笑,“多谢薛姨娘和三妹妹。”
茶尚未吃完,莲玉掀帘进来,“大姑,时辰到了,请您到前院行祭祖。”
于是一群丫鬟婆子伺候主子们穿衣妥当,朝前院去了。
祭祖,是每年除夕,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要举行的大典。这既是后代感念先祖,感恩其荫庇,又是延续香火的礼仪。
顺安县主府如今算不得皇亲,祭拜的先祖也只有顺安县主和驸马。虽如此,也不敢马虎。
祭祀在县主府前院东边的祠堂,赵灵运早些时候就命人打理清扫。焚香祷告,素衣寒食,内外廊檐挂帷幕裹肃,阶上阶下两丹墀内【1】,正位祭顺安县主及驸马,下位燃香火香鼎。
人分左尊右次,最前列为赵定,后有赵承嗣和赵承脩,容氏居右首,依顺为赵灵运、赵灵霄、赵灵翘,和两个末齿小姐。
管家在旁唱喏:拜!一拜!再拜!众人敛袍屈膝稽首。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俯伏直至头碰地,三拜后方起身。
祭拜完先祖,赵定率先上香,其后妻子儿女,一一上过之后赵定捡了事说了,众人移步到正厅用膳。
除夕膳食大小列了二三十道,摆了两桌,合家大小按尊卑分席,按位入座。因着今年赵承嗣归家,赵定还命赵灵运找了戏班,在院里搭了台子,一面看一面食。
到酒香正酣,小人们上前磕头,讨吉祥福气。
先来的是县主府大管家,各院管事,而后是赵定身边的法严及下人,到各个妾室的丫鬟婆子。
主子们给的赏钱不同,前院的管家管事大多给的要多些,后院的丫鬟婆子,虽不算多但大多一早讨了主子赏,都是乐呵的。
冬日天黑的早,戏唱了三轮,席宴散去。领过打赏,主人家也遣了下人,只留近身伺候的,娘们围在东次间玩闹,爷们在西次间闲话。
临窗暖炕上左坐赵灵运,右坐容氏,下首四个小凳坐姑娘,姨娘坐旁边。容氏先是抱了会两个小姑娘,就交给奶嬷嬷带下去休息。
“好几年没这么热闹了,你们想到玩些什么?”容氏笑容满面,嘬了口茶。
“我看不如就打马吊吧,”赵灵霄回道,点了点人数,“差不多能凑两桌。”
赵灵翘摆手,“不成不成,我不擅这玩意,就看着罢。”
容氏招她过来,“灵翘你跟我旁边看着,两遍就会了。”
赵灵翘又转头问赵灵运,“长姐也玩?”
“玩的,”赵灵运勾唇,“你跟在夫人看看也好,不过这样咱们这桌就缺人了。”
几人相互看看,不吱声,容氏便道:“桃蕊你替三姑娘玩吧,你们那边也找几个会玩的,过年了,都乐呵乐呵。”
芙风和湘红叫人摆了两桌牌,一桌姑娘和夫人还有桃蕊,另一边是姨娘和两个大丫鬟。其他丫鬟奉茶端水,围着众人转,一时间莺莺燕燕,热闹的狠。
容氏拈了一颗牌子儿,她和赵灵霄打对家,问赵灵运,“大姑,今日除夕,弄个什么彩头你觉如何?”
赵灵运挑眉,斜眼过来,神色中划过深味,“夫人说的当然好,却不知您觉着什么好?”
容氏脆脆笑两声,高眉俊丽,“这个容我想过再说,就说你答不答应?”
赵灵运心下有了然,也不戳破,只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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