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儿一愣,刚想哀叹自己如今连三等丫鬟不如,又听赵灵运说,“湘红管采买的,你给我看看她出府都干什么去了。”这是委以重任了。
红儿磕头道,“谢大姑,奴婢必当竭力完成。”
赵灵运便挥退了人,倒回暖炕上歇眼睛。只觉这一天下来,快要累死,头部隐隐作痛,喉咙难受的像被刀子来回割,又不得不忍耐下烦躁的心绪。
枝茜和芙风互递了眼神,然后一左一右在炕边跪下,给赵灵运捏腿,“大姑睡一会吧。”
赵灵运招呼莲玉过来,拍拍她,“你还需多派人手到夫人院里盯着,这几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奴婢晓得。”莲玉点头,给赵灵运点上安神的香,看她沉沉睡去,方才和枝茜二人一起离去。
第17章
月上中天,听啼馆里灯火辉煌,赵灵运披着件菊纹浅金色外袍坐在榻上。她刚刚梳洗完,这会整个人慵懒的翻一本书,不时还拿笔批注。
古有先人写道:“北方之人,谓棋为弈,弘而说之,举其大略,厥义深矣。局必方正,象地则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棋有黑白,阴阳分也。骈罗列布,效天文也;四象既陈,行之在人,盖王政也。”【1】
这是先人有慧根,将棋局喻为朝廷王政,黑白棋子则象征为各方势力,至于为什么要写下棋,就是皇帝的治国之道了。
枝茜在一旁看着,想了想,又点了盏灯移过来,“大姑怎么有心看起来棋谱了?”
赵灵运搁下毛笔,淡淡扫过来,“可不要小瞧了,谁不是这大盘上的小棋子儿呢。”
枝茜笑了笑,“五爷曾跟奴婢说,大姑若喜欢下棋,他有一些棋谱,就放在玉纱橱。”
赵灵运又翻了一页书道,“如此,我更需好好研究一番了。”
芙风打外头进来,“大姑,莲玉那边说请您去一趟。”
赵灵运放下书,由枝茜扶着坐起,“叫传信的来见我。”
一个梳双丫髻的小丫鬟跪在了下首,恭敬道,“奴婢是做粗事的丫头,得莲玉姐姐看得上,前来报讯。”
小丫鬟一想到刚才在刑堂见到的场景,忍不住打个寒颤,面对赵灵运越发诚恳回答,“莲玉姐姐说王嬷嬷全招了,不过她说要见了大姑您的面才肯说。”
赵灵运一眼瞥过来,深深看了会报讯的丫鬟,莲玉的手段她是信的,就起身下榻,“行了,你就前面领路吧。”
一行数人便往了刑堂行去,越走越偏,夜中偶感寒风阵阵吹面,远离灯火通明,只有两盏提灯微弱。几人中,除了领路的丫鬟都是听啼馆里的,到了快近刑堂所处的院子,就见莲玉候在院门边,引着赵灵运进到刑堂去。
屋内四角燃着烛火,地面刚刚被冲刷了一边,这会还有些水淋淋的,空气中有消散不去的淡淡血腥味。正中间跪了一排婆子,都是专门干这档子营生的,面上便肃杀了多。
莲玉请赵灵运坐到了上首,拍拍手叫人带王嬷嬷来。
受了刑的王嬷嬷,被两个粗使婆子一左一右的从后面拖了来,到了厅堂中央直接惯到地上,顿时跟团软肉似的趴在了地上。
咚一声响后,屋内又归于平静。众人皆垂头屏住呼吸,只觉这四周的烛火都要把人烤化了,赵灵运却始终眯阖着双目,手指有一阵没一阵的敲着扶手。
莲玉扫了眼离的最近的婆子,那人得令,往前走了几步,弯下身一把薅住了王嬷嬷湿淋淋的长发,喝道:“刚不是还嚷嚷有话要说么,怎么这会又哑巴了?难不成就这么一工夫舌头被猫偷了去?”
手下的力道用了十成十,王嬷嬷却不觉得怎么痛。受过的刑罚也不少,相比身上如被车轮碾过似的疼,这又算得了什么。只是被拖下去一泼冷水下来,麻木的神经似乎又恢复了,还被狠狠惯在地上,一时半会反应不及罢了。
王嬷嬷使了力气想挣脱婆子的桎梏,发现无法后,急急喊道:“大姑,大姑,老奴冤枉!老奴冤枉啊!”
一旁的婆子一听,怎么先喊起冤来了?这还了得了,就要一巴掌过去,却被赵灵运的话截了动作,“说话怎还如此不中听,莲玉,给她喝点水。”
莲玉一扬手,又过去两个婆子,和之前的婆子一人按住了手叫,一人迫使王嬷嬷张嘴,一人往喉咙里灌脏水。他们都是听了刚才王嬷嬷的话心惊不以,得罪了大姑谁也撂不得好,就使了浑身解数对付。半天下来,打骂声,水声,撕扯声连绵不断。直到都没了力气,才喘了粗气退到一边。
莲玉报,“大姑,给王嬷嬷用了一桶。”
赵灵运这才掀眼,看刚刚还算整洁的地面污秽一片,王嬷嬷灰白的衣裳渗出些血迹,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旁边滚着一只木桶。
王嬷嬷受了刑,声音早喊得嘶哑,确实难听,还不老实,口出狂言,一桶脏水下肚真是解了这个难题。
赵灵运满意地颔首,扶着枝茜的手下地,也不怕一地污脏染了绣鞋。“王嬷嬷还觉得难受么?要不,再来一桶?”
王嬷嬷勉强动了动身,慢慢趴到赵灵运跟前,拽住她的衣袍下摆,“大姑,大姑,老奴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还望您看在老奴伺候的份上,饶了老奴吧。”
赵灵运笑意未达双眼,“王嬷嬷说的什么话,您既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我岂有不顾虑夫人的脸面。”回首对芙风说,“还愣着干什么?去缀锦阁请夫人过来,顺便搬把椅子过来给王嬷嬷坐。”
等王嬷嬷颤抖着坐上了椅子,赵灵运说,“夫人说了,感念您从前照顾她,那些偷去的钱财就当孝敬了。”王嬷嬷听了刚要跪下谢恩,又听赵灵运道,“只是你也知,我想知道的可不止这些。”
一记寒冰似的锐利视线瞥过来,让王嬷嬷差点滚下椅子来,“大姑,大姑,老奴可是全招了,真的全招了啊。”
赵灵运听罢叹了口气,慢慢回到上首坐下,竟是再也不看王嬷嬷了,“莲玉,我问你,可知怎样在不伤及表面,让人痛不欲生?”
莲玉答,“奴婢不知。”
赵灵运侧首望向了屋外,只见月明星稀,树影重叠,语气淡淡道,“这个法子听说还是英国公府的世子想到的呢。听说当日大理寺抓到个无恶不作的纵火犯,受尽酷刑也不曾供认,后来消息传到比部,世子一听就随口说了个法子,果真叫那大盗老实招供了。”
莲玉眨了眨眼睛,“奴婢听大姑这么说可是好奇了,大理寺一贯有手段,怎么还有让他们也棘手的案子?”
赵灵运看向她,话却是给王嬷嬷听的,“世子说,找个大瓮,下面用柴火加热,把人投进去,害怕他不招?”
王嬷嬷听了,已经烂泥一样软到地上,几个婆子夹起来也是不行,过一会就闻到一股骚臭味,原来是被吓得失禁了。“大姑,是夫人一早就派老奴跟英国公府通信,老奴没有骗您,大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鬼哭狼嚎一般,赵灵运皱了皱眉。虽然早就知道容氏打算,但听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便冷笑道,“你还是不老实,英国公府怎么突然想和县主府结亲了?还是你就是英国公府安进来的?你还真想尝尝入瓮的滋味?”
王嬷嬷咬了咬牙,“大姑饶命!什么安进来的什么人,老奴不知啊!您压着夫人,夫人不服气,便寻思找英国公府当靠山,又亲上加亲……我没有再隐瞒了,全都招了,大姑饶命啊!”
“贱畜!你敢当面指责我?你是个什么东西在这乱造谣?”伴随着一道高声怒斥,容氏从外面急急走了进来,刚巧让她听到王嬷嬷的话,气急败坏之下,一脚狠狠踹过去。
赵灵运见容氏来了,也不动,只坐着看她踹打王嬷嬷,想到两人朝夕相对,如今却像泼妇一般,就道:“夫人放心,王嬷嬷说的话我自然是不信的,这种玩意为了活着什么话不敢说,还是夫人您亲自审吧。”说完也不看容氏什么脸面,径自带着人马走了,总归是没吐出什么实质东西,又差不多了。
回到听啼馆,已近戌时三刻,赵灵运不待换下衣裳休息,立刻伏在案头提笔写信,然后装好递给莲玉仔细嘱咐:“你去找陆管事来,我在这等着见他。”
待莲玉去了,枝茜和芙风忙服饰赵灵运描眉画唇,又换了一身出门见客的外袍,才坐到了花厅里,等陆乙郎来。
楚襄安排与她联络自有一套方法,不一会,果然见莲玉领了陆乙郎进来。赵灵运先起身告罪:“这么晚,叨扰陆管事休息了。”
陆乙当时以为县主府是有什么事,但一想也无甚大事,四姑娘还在春困别庄好好呆着,这一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看到赵灵运安安稳稳坐在花厅里,走近桌旁施礼道,“大姑找小人定有要事,可有什么需要陆乙做的?”
赵灵运请陆乙坐,又亲自斟茶倒水,“想请陆管事帮忙打听,英国公府最近有什么动作?”
陆管事不动声色地喝了杯茶,“大姑可是有什么想法?”
“我顺安县主府虽不才,也勉强担着个'皇亲'的名号,容氏是仅仅想逼我叫出中馈,还是这里面,有英国公府别的意思?”
陆管事想了想,把这上京城里的世家势力大抵说一遍,“英国公一直为朝中重臣,朝中关系也是盘桓交错。不过圣上是否有意打压各家,这圣意无法揣摩,但公子的意思是大姑无需太过紧张。”
赵灵运听罢,眯了眯眼。容氏借英国公府势力把她撵出府去,这是她一早便知的,只是她又不得不深思,这里面还有其他的深意?毕竟从早年下毒害承嗣,到现在总总作为,当初本意也不过是设个圈套给容氏添堵,好扶持承嗣继承家业,也确实如计划里的,使容氏暂时在没心思与英国公府联系,且楚襄这里也没什么动作。
“容氏既与将军府结亲,还要与英国公府结亲……公子有什么打算?”
陆管事道:“公子的事一切妥当,鬻官的事也尽可放心,等时候到了,公子就会入主将军府。”
赵灵运点头,不再言语。
“大姑放心,您要办的事就交给小人吧。”
赵灵运也起身一福,“那便有劳陆管事了。”
“时候不早了,小人不便多待,就此告退。”陆管事起身一揖,然后告辞离开。
莲玉这时又低声道,“大姑,刑堂那边还派人看着吗?”
“不必了,”赵灵运想着刚才容氏那张嘴脸,只交待下去,“夫人那边要做什么,都应她做,不用管。”
“奴婢省的。”莲玉一福身,也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引自《弈旨》
第18章
“嬷嬷,你这些日子受苦了。”
刑堂里,容氏挥退一干人等,让湘红带了王嬷嬷到跟前说话。只见她早没了刚才进来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反而更平易近人,向湘红使了使眼色,搀她起来。
“我知你受委屈了,但不到万不得已,我轻易不得出面说一句,这其中利弊想必嬷嬷知道。”
王嬷嬷的脸皮上歪歪斜斜下几行泪,曾经嚣张跋扈刁钻样变成狼狈不堪,膝行了几步拽住容氏的下摆哭道:“小姐,老奴知您不容易,怎还敢求您救?不过您放心,老奴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老奴绝无背叛之心。”
容氏拿下手绢,沾了两下眼角,“您虽是我的奶嬷嬷,我在心里却也把您当娘亲看待。只是,今日那小贱畜敢这么做,想必是要下狠手了。”
王嬷嬷不禁抖了两下,心知自己知道容氏太多机密,是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了,刚刚那番惺惺作态,不过是念着过去那点情分,让她死个明白罢了。
从容氏入府,赵承嗣中毒命悬一线,残害其他妾侍子嗣……王嬷嬷扫了扫容氏的肚子,为了生子,掌家,容氏费尽心机,却也不过是英国公府一个棋子。
容氏不再看王嬷嬷,叫湘红过去扔了个瓶子,道:“嬷嬷放心,你我毕竟主仆一场,我会给你留分体面。”
王嬷嬷一看,褐色小瓶,那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她有心抗争一番,只是刚动作,湘红已经眼疾手快地让婆子按住了她,直接把药倒进了嘴去。
“嬷嬷放心上路吧,来年这时候奴婢也会给您烧些纸钱。”
王嬷嬷还要往外吐,却被旁边人一把捂住了嘴,这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等死了。
她像死了这条心,又像有天大的怨气,眼睛死死盯着上面坐着的容氏。那容氏自是察觉到目光,心下不免咯噔介意,赶紧叫人扶着出去了刑堂。
月黑星稀,烛火幽幽,刑堂偏僻,寸草不生,到处渗着一股毛骨悚然。
湘红一直盯着王嬷嬷断了气,才叫婆子们松开手。就听咕咚一声,王嬷嬷倒在地上,眼睛死死睁着,手指维持掰开的动作,浑身渐渐发硬。身上穿着粗布衣,头发灰白缭乱,脸皮虽脏还勉强算体面。
“王嬷嬷,你要知这人啊,千万不能贪。”湘红蹲下身子,也不避讳人刚死,捋了两下王嬷嬷的的脸皮。“抬出去吧,扔乱葬岗。”
她站起来,叫婆子拿破草席随便一捆,就趁着夜色抬出去了,到偏门,自有人等候。
却说容氏先行一步回到缀锦阁,一进屋,赵灵霄已然坐了大会。却也无甚话语,见容氏面无表情,气色不大好,便挥退了丫鬟。
“母亲如今做事还是避讳着好,那里毕竟不是什么好地儿,冲撞了胎儿便不好了。”赵灵霄边说,边端来碗鸡汤伺候着喝下。
容氏摸了摸还不太显的肚腹,叹气道:“这事我非去不可,王嬷嬷虽是个忠心的却到底让我不放心。眼下还没显怀,已经多了这么些事端,未免夜长梦多,还是要提早打算了。”
赵灵霄扶倒容氏躺下,盖了条衾被过去,“母亲的意思,要尽快夺权?”
“那贱畜的手段厉害着呢,谁知道她又要弄什么幺蛾子!”容氏扫眼过来,“我怀有身孕之事万万不能传出去,连老爷那里也不行。”
赵灵霄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回道:“母亲放心,灵霄什么都不知道。”
“待这孩子出世就好了,只盼着是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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