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桓鲜少见她卖娇模样,虽然喜欢,到底忍耐住,扬声对着车外喊道:“马公公!”
“咱家在此,世子有何吩咐?”
“劳您取来件斗篷,夜里天凉,赵女史身子弱,不堪寒冻。”
似是太子早有预料,这二人如何在里面翻云覆雨,马大海与几个内侍监都不曾离开马车半步。尤其马大海对此更是万分熟稔,他原在皇后身边伺候,到如今,多少次主子们兴致所起将弄起来,他们都在要在外面随时等候传唤。一是以防有人接近,二是云雨过后还需伺候。
赵灵运和容桓常有出入宫闱,对此事多有了解,再者他二人的几分故意,也没避过。说来,赵灵运即便当初嫁予容桓不是出于真心,可在这情爱一事上向来放得开,两人次次也算尽兴。待马大海递来一件御寒的斗篷,容桓把赵灵运裹了个严实,才下车去。
“有劳公公了。”容桓一揖,还是一身亵衣,但不显凌乱不为不雅。
马大海一副和气模样,虚扶了容桓一下,“世子客气,咱家就先回宫了。”
容桓长揖不起,马大海心头闪过深意,又向四下里使了个眼色,坐上车去。临了,马大海多说一句,“世子回罢,莫要耽误久了。”
赵灵运在车里听得真楚,靠着车板,神色木然,感到车轮轧过路板,她伸手轻挑车帘一角。容桓的身姿清俊挺拔,影子幽深绵长,赵灵运看了许久,有些怔愣,回过神儿来撂下帘子,缓缓吐出一口气。
“世子……”无用出现在容桓身后,为他披上一件外袍,“人已经来了。”
容桓慢慢直起身,再看过来的目光里一片森然,半边面孔里如寒霜照面,全然不见刚刚的温情柔意。
无用始终低垂这头缄默不语,余光瞥到容桓系上衣襟,无声地走向自己。只听得耳边一阵风声刺骨,便也赶紧追着那道身影飞掠出去。
而此时永安坊的一座别馆里,伎人客满,闹哄哄。几个粗壮男子聚集此处,虽穿着粗布麻衣,可有气势使得旁人下意识避让。若有那军中官员看到,当能认出这几人正是收编于鹰扬卫的虎狼军将士。
容桓到时,那馆里正兴起一场歌舞比试,两个姿色出众的民伎站在场中,周围吵闹的不可开交。一拨胡人甩着珍珠玛瑙,操着异域味道的官话叫嚣着,容桓便是顿了脚步,望了过去。
无用见容桓多有留意,解释道:“永安坊这别馆向来生意红火,往来多有胡人商贾,却也少有朝廷眼线通达此处。”
容桓又看了一会,有一胡人从桌上掷出了一个黄金镯子,咣当一声砸得脆响。容桓眯了眯眼,冷眼见他站了起来,奔到场中把那弹琴的民伎打横抱起。此人健硕有力,步伐紧凑无声,当是个练家子。
容桓侧头吩咐几句,无用点了点头,作揖离去。
他在北境时,与西厥鞑虏屡有数战,也因其大败西厥强兵,受封鹰扬卫将军一职,故而对西厥人自认有几分辨认的能耐。眼下两军在边漠交战,却也未曾断了商业往来,刚刚他便是看出那胡人商贾乃西厥人,且他浑身腱子肉,行动间更像是常在军中行走。
若猜的不错,这人恐有十之八九乃西厥军士卒。
一个西厥军中小小兵卒,出现在上京繁华的别馆里,先不论这守城军、京兆尹如何办事的,怕是这里除了他,还有一队人马于暗中布划。
是太子?还是诚王?
容桓思忖着,寻了个偏僻落坐,一双利目目不转睛地盯视着西厥人。据他所知,太子对军事不为通达,素来重文轻武,反之诚王或因执掌南北衙及五州府兵而对军中略有了解。即便如此,太子却对西厥深恶痛绝,原因鹘鹘草场牧草肥沃,是北境乃至整朝重要军队供给战马的重要之地,西厥争抢此地,除了此地丰富,也为放养畜牧,休养生息,期以缓解其内部冲突。
至于诚王,倒是态度模糊,心思更多放在争权夺利,在朝中常与太子证议相悖……等等!他二人政事不合,太子对西厥深恶,诚王势必与太子做对。
只怕是,通敌了。容桓立时起身,心里已是上下几番心思翻转,他英国公府如何也不能做那通敌叛国的罪。
容桓一张脸阴沉,把那见了他相貌气度而蠢蠢欲动的伎人们骇得退后避让。只见他走了几步,又急停下来,此时他前方站着一个前来寻人的虎狼军将领,向着容桓略为点了点头,引路向里间而去。
————
赵灵运连夜赶回东宫,业已守卫森严,长明灯起。马大海把人送到丽正殿前,再不动,这殿前即一人也无,铺就的砖面锃亮,折射出人影重重。
赵灵运敛了神色,推门而入时,一室光亮刺眼,待适应了,一一看去俱是朝中重臣——三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户、刑、工三部尚书,兵部侍郎,赵承嗣,连赵定也赫然在位。
太子扫眼过来,居高临下,不恶而严:“回来了?”
赵灵运跪地顿首,“奴婢叩谢殿下恩典。”
“起来吧,这原也是本宫答允你的。”
太子随意指了一处,赵灵运敛眸不语,坐了下来。
太子收回目光,而后道:“既然人都齐了,就说说罢。”
就听赵承嗣先行说道:“臣已押解王游回京,暂且安置在臣的别庄,从他那收缴到的并无过多有关盐税的证据,他只道自己冤枉,都乃地方官民私营所致。”
太子冷笑不语,自有官员冷叱王游是在等诚王出手。
太子转眼瞥向赵灵运,“说来这盐税的账目,还是赵女史在英国公府得来的,你可有不同见解?”
“比部管理稽核簿籍,内外赋敛,这盐税的账目,自二十九年到三十三年,盐税少了十万缗,而这是王游去年上书增收盐税,每斗加百钱,是以这账目没问题。但这时增的盐税,以江南为先行,其他地区暂按原来的增收,所以江南是亏空的,而这亏空出来的多以陕州等地补缺。”
“容桓是稽核这盐税的罢。”太子话未说完,言下之意却是容桓早已为诚王做假盐税,诚王则用于私养府兵。
当下,太子目光便多了抹冷酷玩味。
赵灵运想了想,说道:“这少的十万缗,虽是在王游那,但除江南外各地多报有私盐贩卖之事,陕州的盐税更有一时增收,及至入夏后,长江汛期,户部及时调控,便也是这时,陕州的盐税用以填补江南。”
太子便看向户部尚书,但见他点头,就知赵灵运并未偏袒容桓。
却是殿中众人心有明镜,王游死撑到入京,想的是寻机面见诚王。可这盐税历来是圣上看重之事,再有陕州盐税也已亏空严重,江南更是无法再用其他地区的填补空洞,现在有账目在手王游无法狡辩,诚王保不下他,也不会保他,或许在得知他被抓后先下手除了他。
殿中沉寂森严,太子抵颌闭目,手指轻叩桌面。
诚王折损了一名节度使,少了一份盐税进项,又有什么手段折他这边的大员?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盐税我是瞎写的,并没有去仔细研习翻阅这部分文献、论文等等,不值得推敲~~
除了江南陕州,还有个产盐的地方我写的是啥真的想不起来,包括现在所处的年份,什么官职名……出现的东西多自己都记不住TAT
第100章
绕过大堂拐过九曲别廊,前头的乌烟瘴气消散了下去。几间屋子都独立成院,外有矮松围拢做墙,偶有笙乐传来,从那窗上的剪影可观内里景象,是个雅致别趣之所。这屋内又分了内外两室,外室常与伎子们说话,内室则作其他用途。
容桓进了去,便见那些个伎子躬身告退,引路人把他让到里间上首坐下,就与其他几人躬身揖道:“属下参见将军。”
粗壮的汉子目光俱是精盛,鼓张的肌肉绵延了无限力量。容桓目光自左到右一一逡巡而过,声音低沉有力,说道无需拘束。这里不过□□个人,都是虎狼军直系出身,尊的也是他身为辅国将军外孙的身份,而不是英国公世子的嗣名。
引路人名为李赫,是这几人中官职最高者,他对容桓说道:“将军,除我几人,尚有四五个兄弟不曾过来,那鹰扬卫副将对我几人甚是严加看守,恕属下直言,我等犹如罪犯,毫无自由可言。”
容桓点点头,安抚道:“诸位兄弟心里憋闷,桓感同身受,让兄弟们委屈了。”
李赫赶紧低下头,忙道不敢。那日容桓遭伏,几次险象环生他们都一清二楚,到后来受封编入鹰扬卫,也不过是没有实权,又被诚王把几乎一队人马混入北衙。就是能有今日,还是容桓一早命无用安排好的,配合他大婚守卫松懈,几人才可出来。
容桓也自知那场北境胜战,在这些人眼里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因着外祖的关系,而入上京以来,被人猜疑防范的明捧暗讽并不算少,尤其这些人里大部分不是出自上京,那鹰扬卫又历来是世家权贵的公子们聚集的地方,难免有排挤之嫌。
武官者,论斗心机耍手段,怕是与上京这些习惯尔虞我诈之辈不可同日语,所以他们有所怨怼容桓也一一承了下来。
容桓不慌不忙,不怒自威,“想必尔等亦有所闻,桓伤重才愈,鹰扬卫并无实际掌权,一切操练事宜多交予北衙。只余你们几个,放任自流,兵部近来又有削减禁军的诏令,若真是如此,想必你们将是首当其冲。”
“将军!属下追寻将军,不是为那些个腌脏事的,”李赫急了,挺直了身子,一脸凶悍,“属下在北境上阵杀敌,死也是战死沙场,而不是丧命在此。”
“李校尉稍安勿躁,”容桓淡淡道,“桓今日叫诸位前来,正是为此事。”
若按照容桓早先的计划,便是说服这些将领假意投靠诚王,那些在北衙的虎狼军兵卒,原也是这几人手下带着的,他们若能过去,即便不能全部也可收复个一二,而虎狼军又是惟辅国将军命是从,就是还在容桓手里把持。
诚王需借用容桓手里的军权,可又把他弃之一旁,多疑且防备,窃为己用,这就触了容桓的眉头,他如何能遂了诚王心意。
然而刚刚在外面见了一幕,若真是诚王而有通敌之嫌,容桓怎样都不能做。暂且按兵不动,待人打探过后,再行动。
“李赫,你在虎狼军可有多年了?”
“回将军,属下是北境人,一十二岁从军,至今已有二十年了。”
容桓点头,又问了其他人等,答案各有雷同。
“尔等熟悉北境,是桓不能相比的,眼下有一事,唯有在座诸位能做。”
“将军客气,可知是何事?”
容桓摇头,示意他们先不用着急,“这事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说完,他顿住,像是在等待什么。他这时刚与赵灵运餍足一回,神色严肃间夹带几率慵懒,见容桓不语,几人面面相觑。
少顷,无用从外室进来,直奔容桓,附耳道:“世子,果真如您所料,那人却是西厥士兵。”
容桓扫了眼四下,再转眼盯住无用。
无用压低了声音,“小人跟踪那人到了屋外,依稀听着那屋里动静,说的都是西厥话,还有几道官话。”
容桓深睇过后,嘴角下垂,再开口声音里是寒风过境,刮得人生疼。
“李校尉,这里属你略通西厥语,便是你和无用去一趟,听听他们说的是什么。”
“什么?”李赫一下蹦了起来,与左右己人对望了下,再转过头时,手握得咔咔作响。“将军的意思,这里有西厥兵?”
“错不了,世子命我前去查探,即便是不通西厥话,但看一个人是否是武人出身,无用自认还是分辨得出的。”无用道。
容桓续道:“李赫,你即刻与无用前去查探,若有动作,马上回报。”
“是,属下遵命!”
容桓再看向其他几人,原地待命,一切等他二人回来再从长计议。
———
自容桓遇袭,南苑发现虎狼军部分将士尸首,太子虽照常主持朝政,但诚王过目并左右的情况日益增多。皇后也因太子被斥,闭关凤藻宫不问世事,后宫时有传来雪霄才人风头正劲,与韩贵妃分庭抗礼。
私下里,太子命临照王编造诚王谋逆通敌,临照王便借诚王之名频繁联络西厥。原是西厥主和派一直盘踞别馆,只待寻到机会与朝廷议和,而主战派的大王子等人,也有不少势力盘踞在此处,不过是临照王左右逢之,多有参与,这伪造通敌已略有成效。
此事一直是暗中进行,诚王不疑有他。这期间,临照王又与太子一见,罢了诚王得知江南节度使王游被押解回京,是太子奉圣上口谕派的赵承嗣。
“赵承嗣身为原户部主事,正是太子安排。”
诚王听后果真恼羞成怒,一面命雪霄往圣上的汤药膳食里再下猛药,一面思忖临照王所讲与西厥联手的可行之处。
到今日容桓迎娶韩黛玥,他终于等来西厥大王子和小队人马直奔上京,二人相见甚欢,临照王更是拿出诚王亲笔函,上书官、西两种文字,是为以后通敌谋逆的铁证。
不但如此,大王子还透露了他有一队人马先混编入鹰扬卫,此刻秘密集结在北衙。
临照王听得冷汗淋漓,趁酒鼾正浓,保思淫/欲,命随身伺候的下人喊伎子前来。但见这人出了小院,急跃墙头,趁夜色掩盖,匆匆回到东宫复命。
太子听得密报,神色不露,只手指轻抬,他瞥眼赵灵运,见她娇弱软糯之气未消,含了兴味问道:“赵女史说要除平江侯府人等,嫁祸英国公府,可是有了计策?”
“回殿下,已有计策。”赵灵运淡淡道,心里想的是那日与欧阳剑商议之事。
赵承嗣前往江南之前,先到开元观一趟,赵灵运曾说问过芙风或许知晓欧阳剑琐事。赵承嗣见到的便是冒名顶替的赵灵兮,从赵灵兮口中亦得知赵灵运真正的安排,而楚襄前往西北,所谓追妻也不过是混淆视听的谋划。
是以欧阳剑了却心愿,从此为太子甘之如饴。他此时该是在英国公府有所行动,与陆乙、松明里应外合。
赵承嗣举起茶盏,不动声色地向赵灵运投了一眼意味深长,赵灵运垂头敛目,她等这一刻等的有些烦了。
松明带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围包了英国公府新房,韩黛玥还在苦等容桓,她望眼欲穿,心内焦急,并不知晓那候在外面的守卫、丫鬟、婆子都被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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