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他现在是太子,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不过殿下也不必急,太子距离皇位便是一步之差,这一步之差让您忧虑,也自是让君上忧虑。”
霍允彻仿佛从妖灵那瑰丽如蛇的瞳孔中看到了诡光,他眯起眼。
与此事,枫阳侯府之中楼阁林立,奢华密布,这是一个巨大的庄园,也是仅次于蜀宫之下的权势集合体。
皇后在后宫地位稳稳不动,太子如今在朝也一改颓色,风生水起,有谁能挡枫阳侯府之锋芒?何况如今晋阳还败了。
“晋阳一败,不外乎言士朗败而已,终究是根基太浅,鸡犬之地,禁不起一点波澜。”
“但这一败也让我们枫阳侯府该殚精竭虑了。”
景修坐在堂下中等位置,上首是他的叔叔景宵跟他的爷爷。
他的叔叔是侯爷,这让他的身份有些尴尬,但还好这位侯爷目前无子,且一直都未成亲,这是好事?
他神色镇定,看着自己的叔叔跟爷爷说了这番奇怪的话。
晋阳败了不好吗?
当然不好。
其余族人很快被退了出去,景修也不能留下。
有些话,他们还听不得。
“晋阳在,双侯府竞争以平衡朝堂军权,可以一高一低,但绝不能一家独大,如今晋阳败了,以君上的习性,怕是要忧心我们了。”老侯爷面无表情,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那阴挚的面容颇有些吓人。
倒是侯爷景霄风轻云淡得多:“君上是何许人,又不是知道一日两日了,早该料到有今天,他怒那薛绍借着我们的权让他投鼠忌器,虽忍一时,但不会忍一世,所以对太子跟皇后不冷不热,以此来表达他的怒意,但一旦他需要我们,态度又会缓和。”
需要他们什么呢?
之前有烨国攻,又有内饥荒,朝堂不能动。
“如今尘埃落定,他便是想清算了?有这般便宜的事儿?”老侯爷眉头微锁。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单看他怎么做的便是了,薛绍是隐患,除了就是了,切断脉络,让他点到即止。但他要用许青珂,那就让他用不了。”
“已经出了一个廷狱了,不能再多一个许青珂。”
老侯爷看着景霄,“你有主意了?”
景霄看向窗外,“有一个有趣的想法——廷狱为什么一定要容下许青珂呢?后起之秀崛起如斯,一山不容二虎,原来的大老虎也该是动动牙齿了。”
老侯爷颔首,两人有片刻的沉默,最后似乎是老侯爷阴沉沉来了一句:“当年的归宁侯就是前车之鉴,但也是后事之师。”
景霄并不语,只是走出门的时候,站在门外静默等待的景修看到这位深沉不可测的叔叔那冰冷无情的眼,仿佛千年寒潭不见底。
景霄顿了足,看向景修,“跟她接触过了?”声音有些轻柔沙哑。
景修低头恭敬:“巍然不动,深不见底,无法靠近。”
景霄漫不经心,指尖捻断了旁边盛开的一朵花儿,连同枝干在指尖把玩。
“那只能说她对你没兴趣而已。”
他走了,踱步离开。
但景修听到他的话。
“半月后,兽原秋狝。”
薛绍的家很干净,他的书房也很干净,太干净了,被清理过了。
“速度可真快,像是那般人物能出手的模样。”
许青珂怎会不知那枫阳军侯是何等的人物,神出鬼没,甚至连朝会也很少出现,他就像是一个影子,不参与战争,却掌握蜀国将近一半的军权,也像一个鬼魅,不管是言士郎,晋阳侯府还是太子皇后后面总有他阴冷而强大的力量。
这样的人物,就像是蜀国地下的王。
从言士朗案子延伸出来的支线似乎已经止步于此了,但许青珂将薛绍底子一干二净的事儿简约说了一遍,再作揖,颇有惭愧。
“微臣惭愧,似是冤枉了薛大人,他家中并无半点痕迹,看起来像是徐世德家中制造伪证冤枉了他。”
蜀王看着呈递上来的许多调查卷宗,垂着眼,眼底汹涌澎湃,直到片刻后才淡淡道:“有徐世德的证据也够了,只怪他平日手脚太干净,也怪不得你,不过御史台职权受限,有些事情他是做不了的,总有些人帮他,那就查个彻底好了。”
顿了下,他的手按住了旁边的王印。
“有些人,寡人现在动不了,其余的,还是能动的。”
于是风声鹤唳,几日之内朝堂连番下了七八个官位不等的实权官员,似是将通州的贪污案燎原之火烧到了邯炀,但很多人都知道,这恐怕是君上要对这个案件做一个结尾了。
一个血腥而震撼的结尾。
九家,连同薛徐两家一起满门抄斩的那一天,刑场之外观刑的老百姓一片肃穆,还有惶惶不安,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了,为什么一下子死了这么多狗官,本是高兴的,可又觉得这些权势大于天的大官们都如死狗一样被砍了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变的?
王权吗?有许多人看下蜀宫方向,有人下意识跪下,高呼蜀王万岁。
于是许多人一起跪下了。
行刑那一天,作为近期最让朝野内外恐惧的许探花是不主掌的,有人说这是因为探花郎仙人之姿,不能观那血腥之状。
但没什么人知道探花郎当时坐在一辆马车上,那马车悠哉游哉得过了刑场,马车内的人掀起帘子看了一眼那刀起人头落的数百人。
有很多无辜的人吧。
“阿青,你可见过自己家人被杀死灭门的模样?”
这问题其实有些残忍,但当事人既已经历,又何惧这小小一个问题。
真那般脆弱,早死如尘埃了。
“没有,我被一个老奴拼死带出去了。”阿青回答。
“那有些可惜了,最好的便是当时也被一起杀了,一了百了,你肯定怨过那老奴吧。”
阿青沉默一会,后说:“怨过,也庆幸过,庆幸他让我活着,也才能看到那些人死了。”
许青珂靠着马车,马车继续往前走,她的声音也有些飘忽不定。
“那我跟你不一样,好像这些人死了,我也不是那么舒坦,要么是死得不够,要么就是因为……”
“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这是何等苍凉的话,出自灵魂,又入了灵魂,像是寥寥天穹顶下逗留人间的孤魂野鬼诉吟。
上不得极乐解脱,入不了地狱堕落,在人间,需要活成另外的样子,把自己活得那么孤单,那么寂寞。
活成了一个本不该如此的许青珂。
与此时,宫中的蜀王听闻,当时神色略愉悦,仿佛终于得到了身为君王应有的最大尊荣。
这种感觉,他在十几年前也有过一次。
这些,好像是他钦点的探花郎带来的。
“寡人,终于得了一个可助我辉煌王位的人才。”蜀王酣畅淋漓得笑了。
旁边的宫人垂头不敢言语。
第94章 牢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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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绍这些人被满门抄斩了, 但罪魁祸首也是最大的源头言士朗却还在关在廷狱之中,这个案子注定要收尾, 而朝堂之上有官员督促廷狱尽快结案, 毕竟许青珂主导的案子已经几乎要收尾了,只是卡在了廷狱那儿,于情于理廷狱都不能懒惰吧。
这些人的建议重点简而言之就是——你们廷狱既然办得这么慢, 不如跟三司联手好了。
于是许青珂该过问下在廷狱中的言士郎等言家人吧。
朝堂上众多官员附议, 蜀王本让廷狱**办言士郎是有私心作祟,不想让自己的把柄暴露, 却不想那言士郎的根基那么深, 让严松没能将他拿下, 断不了源头, 投鼠忌器,不管是严松还是蜀王都怕贸然动手会引起反弹。
这才拖到现在, 可这些人是想做什么?把许青珂拖进来?还是许青珂自己想夺廷狱的权?
蜀王心思浮动, 脸上冷漠,淡淡道:“此案已经到尾声,只是那言士郎狡猾的很, 不肯交代, 何况他也是朝中阁老,贸然问罪也是不能的,但也不能太久, 严松, 寡人再给你五天时间。”
“五日后再无结果, 便让许青珂提审。”
这话一说,严松看下许青珂。
四目相对,有人想,这是君王下的老爪牙跟新爪牙的锋芒相斗,也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其中厉害吧。
霍允彻微微皱眉,今日朝向有些问题,似乎是对着许青珂跟严松的。
是谁在背后出力?
难道是蜀王想压下廷狱锋芒以方便许青珂上位?
太子爷也若有所思。
“既给了五日,便是君上给的缓冲时间,若是他的意志,不必这么麻烦,所以是另一个人,这个人的势力比言士郎更强,根基更深,只是盾牌已暴,他在背后不得不出手而已。”
这是妖灵的回答,那么到底是谁呢?霍允彻想了下,嘴唇动了动,吐出一句话。
“枫阳侯景霄”同一时间,太子也念出信笺上的五个字,他微微皱眉,枫阳侯景霄是隶属他这一脉的,也是他最大的底牌,但他总归对这个舅舅提不起信任,只因他太过深不可测,跟皇后也不是很亲近,其实这也是他们这个太子党里面最大的隐患,只是明面上他们固守一体而已。
其余还好说,自己毕竟是太子,难道对方还能背叛他不成?他不喜的是——自己没法掌握侯府,且隐隐有种自己被对方掌握的感觉。
这对于一个骨子里其实很自大的太子而言是一种羞辱。
所以太子此时得知今日朝向是枫阳侯景霄出手的时候,心情是不愉的——难道他的这个舅舅已经厉害到这个程度了吗?能逼的自己父王都退一步。
若换了他呢?
太子心惊的时候,往下看,果然看到一排字。
——殿下想当傀儡吗?
太子表情顿然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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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松回到廷狱,最深的那个牢狱之中,防御森严,三步一哨。
他踏着阶梯不断往下走,走到最底部的那个庞大水牢,里面有一股让**呕的腐烂气味,只因那水池中隐隐有白骨,腐烂的血肉也就成了酸水。
这是让活人难以忍受的地狱。
素来儒雅雍容的言大阁老就吊挂在这水中,下半身已经开始腐烂。
严松的脚步声不紧不慢,踩着中间过道走到言士郎的面前。
“寒门出身是有好处的,因为经历过最底层的痛苦,所以能忍旁人不能忍。”
言士郎抬起脸,原本俊雅雍容的脸早已瘦骨嶙峋,他微微笑着:“你不也如此吗,严松。”
他们似乎是相熟的?
严松:“看样子言阁老的眼里终于有了我这个君王爪牙了。”言士郎轻笑:“以前是不熟,也不想熟,最近几天才忽然想起你应该也算是我的一个故人。”
严松面无表情,“说说,我听着。”
言士郎盯着他,因为说话,嘴角的伤口也会扯动,但他好像不觉得痛:“那一年,我曾在那个人的府上偶然见过你一次,一个平凡的青年,身无分文,出身卑贱,连那府上的微弱花草都比他尊贵,也因此,我多问了一句,听人说是被夫人偶然救回来……后来我再未见过你。”
严松随他讲诉,自然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初见并没有任何特殊,对方记不住他,他当初也记不住对方。
“我当时也没想到,曾仕途不顺为人陷害的一介儒生被自己的主子出手相救并且一路提拔成为心腹后,还能歹毒背叛,论狠毒,朝中多少老鬼都不及你半分。”
言士郎不以为然,嗤笑:“歹毒?背叛?你也经历过那等卑贱的日子,可曾有过想出人头地掌握乾坤的野心?我的野心是权势,那人对我越好,越分明尊卑,我努力奋进不好吗?说到底,这世间本就胜者为王,换句话说……”
他嘴角一咧,牙齿沾染血水。
“严松,你就没有想杀死那个男人取而代之的心思?就为了他那位美貌冠绝天下,才学气度仿若仙华尤物的妻子。”
他吐出那三个字。
“白星河”
严松想,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讳莫如深,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不管当年有多少人猜测如云,总是压抑得像是地窖里面腐烂的尸体,没人愿意下去看,也没人愿意去清理。
既然已经死了,那就别管了吧。
“被那样一个女人救了,一定会起一种贪心吧,说到底,你我是一样的,总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或者人。”
言士郎反而像是一个胜者了,起码他得到过,而严松……
“你说得对,我的确想过,嫉妒会让人发狂,恨不得杀死那个男人取而代之,但有种人总是让人不能伤害的,我有软肋,所以当年依旧卑微。”
“若我知道后来她会死,我一定不会走。”
严松盯着言士郎,“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后悔过?”
言士郎眯起眼,后悔?“我说我后悔了,你还会放我走不成?”
好恶劣的人。
严松也笑了,仿佛之前如朋友一样谈论的平和姿态都扭曲了,他的手直接插入了言士郎的肚子,开膛破肚,指尖揪住了他的肠子。
言士郎痛苦几乎昏厥,耳边听到严松仿佛从地狱里传出的声音。
“说,他们到底在哪里?”
他们?谁?杀害白星河的那些人吗?
言士郎牙齿发颤,在昏厥过去之前,“你……永远……不会……也不敢……明知道仇人是谁,你不能,哈哈”
他昏厥了,会死。
但人的生命力其实并不脆弱。
所以严松并不以为意,只是拿出一套针线,他就站在那儿,给言士郎喂了一颗丹药,等他醒来,便是慢吞吞得缝好伤口,一针一线都很细致,来来回回。
那动作跟姿态其实有些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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