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王夫人病了,史菲儿觉得这简直就是打瞌睡便有人递枕头,怎么那么可心,时机就选得那么好呢。史菲儿经了为贾敏找嬷嬷一事便觉得王夫人此人心胸狭窄且无远见,长久掌权必然出事,就不想让其管家。此番她这样托病请辞,倒是真真衬了自家的心意。
史菲儿先是虚意安慰了几句,命人拿了帖子请太医为其瞧病,又赏了不少上好药材补品。王夫人见贾母如此,心里暗喜,以为贾母真为自己病情着急,哪曾想接着贾母连句挽留的话也没有,反而说王夫人每日操持,此番病重定要好好调养不宜再过操劳,顺手就将管家权收了回来。
王夫人万万没料到贾母会如此,原以为贾母定会好言挽留自己,这样自己也好借着这个由头再邀些宠,顺便说说当家不易,哄贾母再给自己多些好处,哪曾想贾母居然应了自己的请辞。
王夫人见装病一事投机不成反而还失了管家权,自然懊悔不已,强装几日便称自己已病好。史菲儿见了自然知晓其心内打算,便依旧好言相劝,又特特请了来太医复诊。此番相请的太医不是之前王夫人熟识的张太医,而是头回来府的袁太医。那袁太医捻着胡子号完脉,摇摇头说:“夫人思虑过重,又积劳成疾,此番虽是偶感风寒,但却勾起旧疾。若不根治,恐伤及根本,以后子嗣艰难也有可能。”王夫人听袁太医此语,虽将信将疑,但因提日后会影响子嗣,便心里怕了几分,也不敢再生事,只得遵医嘱好好调养。史菲儿听了回事,笑着点头,命人给袁太医封了诊资,令二房伺候王夫人的丫鬟婆子切不可怠慢,每日药石必按医嘱。又赏了不少补品给王夫人,好言宽慰。只是自己独揽大权。
现如今大太太不管,二太太又病了,这荣国府的事还是有的,一天再怎样安生至少也有个十件八件的,没办法,管事的婆子只能每日寻贾母讨得示下。这样一来可让史菲儿真真烦死。史菲儿也知王夫人的意思,她现在只能养病,但又不想永失了这管家权,每每借此希望那些管事婆子在贾母跟前多多提提自己,好让自己早日归位。
王夫人自以为聪明,可哪知此番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先前自己脱病请辞,史菲儿乐得笑纳。之后又让婆子多烦贾母事事禀报,史菲儿反而希望更多方面了解了解。史菲儿觉得辛苦就辛苦些吧,反正平日也闲,这回趁此机会自己也正好理理家底,看看这贾府上下的情况。
且说这一日,贾母正翻看帐目,便有丫鬟报:“赖嬷嬷求见。”史菲儿合了账本,让人将其请了进来。赖嬷嬷规规矩矩请了安,又奉承了贾母几句。史菲儿知道此番她必有事相求,也不做声但听她讲。
说了几句闲话,过了一会儿,这赖嬷嬷开口说道:“老太太好福气,今年大太太给府上又要添丁了。巧了这林夫人也要生。如此好像是说好了似的,这一年的老太太是既抱孙子,又抱外孙了。”
史菲儿见她并未直切主题,也沉住气等她讲。赖嬷嬷见贾母并不搭话,只得继续说道:“想起来今年珠哥也快六岁了吧,不知何时入学堂呢,身边的伴读有了没。”
史菲儿一听,心里明白了七八分,眼睛一转,笑道:“还小呢,才五岁。猴得跟什么一样,前几日还来我这里撕了我一部书呢,回去后让他老子好一顿教训。”
“老太太您太过谦了。谁不知珠哥天资聪慧,还未入学便识了几千字在腹内,我看这早晚也要给您挣个举人回来呢,要是谁有幸能当他的伴读也应该是极好的。”
史菲儿暗想若这贾珠如书中所述,别说是中举了,连命都不长。史菲儿索性顺着赖嬷嬷的话茬道:“谁知道以后怎样呢?不过听赖嬷嬷的意思,你应是有了极好的人选才到我这里当说客来的吧?”
赖嬷嬷笑着说:“老太太果然厉害,一下子就让您猜中了。我倒是有个人选,说不上好,也就是不太差便是了。有句话叫举贤不避亲,我这就大着胆子来了,我家那孙儿虽说不是极好的,但也还算不笨。若是能陪着珠哥,也是他的造化了。”
合着说了半天是为了这事,史菲儿一笑心里有了主意:“你当真舍得?”
听贾母如此问,赖嬷嬷以为八成有戏,乐呵呵继续:“有啥舍不得的,若是得了老太太的恩典,这可是他的福分。”
史菲儿一笑:“既然你开了口,我自然是应得。可是我怕你忘喽,咱家的伴读书童都是家生子。若我没记错,你家孙儿不是一落地就在我这请了恩典,消了奴级,放了出去。怎么现在又巴巴的要送回来?”
第二十回
且说这赖嬷嬷向贾母处讨好请安,希望能为自家宝贝孙儿谋个贾府家学的位置,结果开口说了几句,反而让史菲儿一席话给噎个正着。赖嬷嬷傻了眼,他家的孙儿比贾珠略长两岁,此时正要进私塾上学,但外面的怎比得上贾府。本想着此番再舍了脸皮去讨老太太的好,借着给贾珠做伴读的由头让其能入贾府的家学。没想到贾母却记得如此清楚,本想趁着老太太一时欢喜应了,孙子就入了家学,什么伴读不伴读的只是说说,若贾母应了等入学后找个由头再请辞就是了,未曾想老太太想起这脱籍的事来了。自家好容易给孙子脱了籍,是断断不能再送回来的。
史菲儿见其不搭话,便笑着继续说道:“咱府上的规矩,这是不能改的。若是你家孙子想入家学,又有何难?不过自行准备些礼物束脩之类,若是考试得过,收下也未可知。我一内宅老婆子可不能坏了家学的规矩去。”
听贾母如此一说,赖嬷嬷原本绷着的脸松了口气,“让老太太笑话了,我这老婆子一时糊涂,记错了规矩,就巴巴地跑到您这边求情了。这束脩自然是应当的,我这就回去好好给夫子准备。”
史菲儿笑笑,“我知道你可是个手头宽裕的,素来又大方。我倒是瞧着你家孙子不错,若是将来出息了,一定得请我吃酒。”
赖嬷嬷听这话自然一脸欢喜,“老太太抬爱了,将来有大出息的定是珠哥、瑚哥,我家这不争气的孙子若是能及其十分之一,我便要吃斋念佛,谢天谢地了。”
史菲儿笑着又与赖嬷嬷闲聊了几句,赖嬷嬷这才欢天喜地离去。见其走了,史菲儿也懒得再翻账本,捧起杯茶出神。
这赖家在贾府可真是鼎鼎有名的,赖嬷嬷是伺候过贾府老主子的,因善于察言观色,左右逢源,颇得老主子信赖。生了两个儿子赖大和赖二,二人分别当着这荣宁二府的大总管。国公府的大管家是何等威风,毫不客气来讲这赖大赖二在贾府里可是比一般的主子还要横个几分,就如贾蔷这样的宁国府嫡孙见了面还要称其为赖爷爷。
史菲儿记得红楼梦中记载,这赖大在府中虽身份是个奴才,但在自家也是一副主子样。丫鬟奴仆一大帮子前后伺候着,宅子不小,还修了个很不错的花园,让贾母都觉得不可小看。赖大之子赖向荣,落了地就脱了奴籍,家里也是按少爷般供着的。等大了还通过贾府捐了个官,开始是虚的,后来又搞了个实缺,任了知县。按理说这样的人家应对贾府感恩戴德,结果呢,贾母去世,贾政扶棂,路上盘缠不够了问赖尚荣借五百两银子,这货先给了五十两,贾政气恼命人退回,赖尚荣又加了一百两。连送信的下人都看不过去了。再想到贾雨村,史菲儿叹了口气,这贾府真真正正是养了一群终饱私囊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不过此番史菲儿到是没有借贾母之口,一口回绝掉赖尚荣想入这家学一事。首先这赖嬷嬷在贾府虽为奴才,确是颇有脸面的,此番特地来求贾母示下,若是依照贾母过去一贯行为必是会应的,况且这也不是件大事。若是自己忽然变了脸不应,少不得会被猜忌。何况这赖大身为荣国府管家,即便自己不应,他若去求贾政或者贾赦多半也会应的。与其让他们应了,不如自己卖这个人情。况且此番自己也没算全应了她,能不能去家学也看其自己造化。若是按贾代儒的标准是十有八9能进的,他只看重这束脩礼物。不过这话话又说回来,就算进了也能撵出来么。反正这家学混乱,也需要整治一番。
至于这赖家,史菲儿也想好好动动的。不过现在却不是时候,这赖家的在贾府年庚日久,哥俩当着贾府的家,必然很有根基,其中关系也会盘根错节。若是要动,必然就是大动作,必须要做到三个手指捏螺丝十拿九稳的地步才行。目前轻易动不得,只得再忍忍吧。
看完人家反观自身,史菲儿不由叹了口气,自己这两个便宜儿子读书不精,做官不灵,庶务不通,杂事不懂。一个就好古玩扇面赏乐,另一个假正经自命清流。这两块料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指望其能振兴贾府,史菲儿只能在心里呵呵。两个媳妇呢,一个是聪明,但现在指望不上;另一个只顾自个,自己也不敢指望。女儿已嫁,难得见面。这孙子辈除了两个命不长的出世了,余下的还均为出生。满共就这三瓜俩枣,史菲儿在心里面好一阵盘算。就只剩叹气了。
史菲儿将茶盅放下,长叹了口气,管了这一大家子,也真不是什么好差事。说是做了这一大家子的老祖宗,其实只是面上看着风光,内心的操劳谁又能知道呢。现如今,头绪纷杂也就只能稳下心思慢慢来了。
史菲儿定了定神重新拿起账本细细查看,越看就越觉得头疼。荣国府这等人家,记账居然只是简单的流水帐册,进出均在同一本里,不过是记完一本,再来一本罢了。账册按各屋各院各处独立成册,或者遇到大事,再单独起册。反正到年底时将盈余总数一报,便销了这一年的账。史菲儿捧着帐册冷笑,这样记账也太好从中做点手脚了。如此一来也怨不得赖大家能建花园,随便添几笔,什么不都有了。看来若要想看这贾府的家底,还是要先从这账目上好好琢磨琢磨了。
查账说是容易,可真查起来想要查出问题却不简单。说白了人家能写在这儿,就自然是不怕查的。况且若是自己大张旗鼓地查上一番,万一没找出大的问题,下次就更不会查出来什么了,这样打草惊蛇了自是不好。而自己现在看账本杂项繁多,又没个分类,钱物又都记在一处,况且还都是竖排大写数字,自己光是大脑内转换这些就够累的,何况看账还要同时计算,自己本来就不会用这边高级计算器——算盘,若是单单几项加加减减心算便也对付了,项目一多就无法应对了。
史菲儿琢磨良久心生一计,瞅了眼日常负责打理自己日常吃穿用度大丫鬟白鹭。这丫头做事细致伶俐,略通文字,贾母房内的物件进出她也管着记录一二。况且这白鹭的祖母是贾母的陪嫁丫鬟,一家子很得贾母的信任。若是这事教与她应该不会有什么纰漏。想至此,史菲儿冲冲正在窗下给自己绣勒额的白鹭招了招手道:“白鹭。”
白鹭听老太太叫自己,忙起了身,毕恭毕敬问道:“老太太是乏了吧,我去给您上茶去。”
史菲儿点点头,“这大太太有孕,二太太又抱病,我这一老婆子看半天账本看得我眼也花了,头也痛了。”
白鹭一听连忙说道:“老太太快歇歇吧。这账册莫说是您,就是我瞧上一会子那密密麻麻的字也晕呢。老太太我给您倒一碗蒙顶甘露,先润润嗓。”
“不忙,”史菲儿止住白鹭,“这些日子事多,我这屋里人也少了,牌局都凑不起了。今个我忽然想到了个新玩法,不如我们先演练演练,等人齐了,我们来个大杀四方。”
白鹭见贾母如此开口,哪里敢扫了贾母的兴致,连忙应了。
史菲儿见白鹭应了接着道:“我这游戏倒也简单,不过是念数对符罢了。我给你画十个符号,你先记下,一会儿我说数字加减,你将结果给我用符号画出来。对了赏错了可要罚。”
“老太太你可别拿我开心了,“白鹭一听要罚连忙讨饶求情,“我粗粗笨笨的,哪里擅长这个。”
“游戏而已,就为一乐。”史菲儿笑笑,说罢提起笔,在宣纸上写上从一到拾十个大写汉字,在下面又分别对应写上各自的阿拉伯数字。递给白鹭,“这便是那符号了,你且先记记看。”
白鹭将纸接过,瞅了瞅那些有些奇怪的符号,觉得倒是有些意思,看了不多时便向贾母点头示意,自己已经记好。史菲儿见其已经记住,又交代几句,便随口出了几道简单算数题,开始白鹭还稍有些迟疑,但越往后速度越快。写的也比之前好看多了。就连白鹭自己也说道:“老太特,用符号代汉字写起来快多了呢。”
史菲儿见其基本掌握了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说着将自己手边的账簿递与白鹭,“此番教待与你一件事,你且将这本账簿中这三个月的花销用度,进出数目均用这些符号再抄一遍给我。”
见白鹭不解,史菲儿又提笔做了个式样,并将规矩格式一一又作了说明,并让白鹭按例抄写了几项,见其完全理解了,便又说:“你今日之后就暂且将手中别的事先撂一撂,将此事先做完。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新想的游戏乐子。今日你游戏玩得不错,这盘燕窝云丝糕就算是赏你的。等你做完,另有赏。”
白鹭开开心心谢了恩,自己跟随贾母已久,加之本身就聪明伶俐,便知此事定是件要紧的事,虽然不解其中深意,但因感贾母之信任,便更是将此事牢记心间。夜以继日抄写腾挪了十天有余才将这本账册按照贾母的要求誊写完毕。刚一做完白鹭便兴冲冲地来给贾母回禀。
史菲儿将账册翻了翻,点点头,“做得不错,取我那首饰匣子里选两件首饰,就当是我给你日后添妆了。”白鹭一听自然欢喜,高高兴兴谢了恩自取领赏。
史菲儿此番在捧着账册细看,看得是触目惊心。
第二十一回
暂且不说这史菲儿捧着新账册看得是如何心惊肉跳。单说这王夫人被罢了权一月有余,怎样也都坐不住了。恰逢这天气转凉,时令已入了秋。金陵薛家又送来了今年新贡的菊花供府内赏玩。史菲儿心里感慨这家大了事就多,古人规矩多也就算了,就连这花卉绿植也是每季甚至每月都有讲究,还要一年四季不停往府里送应时应景的花卉。这菊花因是薛家送的,王夫人脸上自是喜了几分,急急忙忙选出最好的献于贾母跟前以示孝敬。
史菲儿自然没有贾母对花的喜爱,但毕竟人送来了,也不能退回去不是,只得收了摆着。原先史菲儿没看账册,倒也不觉得怎样,此番将账册看过,史菲儿再看这些花,眼里哪里还是花儿,明明盆里栽的就是一堆一堆白花花的银子,经常看着看着就出了神。王夫人见状以为贾母甚是喜欢更觉得自己又有了脸面,便时常来贾母处走动走动。史菲儿也无所谓,反正王夫人是怎样的人,自己是一清二楚,若她以为自己被几盆花就收买了,也太好笑了。况且自己不发话,那袁太医不是还要继续给咱府上的二太太好好诊治诊治呗。
王夫人常于贾母前走动,所求无它,只因之前她赌气称病,将管家之事辞了,原想着过不了几日这贾母定会好言挽回。毕竟上了岁数的人成天对着账本管事,即劳神又繁琐,甚是无趣。王夫人知道这贾母平日里最烦这些俗事琐碎,况且她也不直接掌家多年,原先大太太管家时也只是年末略略看看问问便罢了,自己让其这么劳神一阵子,必然过不了多久就会找个由头让自己重新管家。谁曾想,这次可真真是打错算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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