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的离去,凌茴不是不怨,可自己有什么资格怨他呢,凤凰终究是凤凰,一朝得势,便会凤翔九天的。她是明白他的心的,如此一来,她的怨气便再也生不出来了。最后,也是他带她,魂归故里。
柳青阳看着自己这个小表妹,人儿不大,这会倒是一脸的凝重,还不时摇头叹气,心下便有些好笑,遂开口安慰说道:“你放心吧,这小子的病症没那么棘手,我刚才是故意唬那麻三爷的。”
见凌茴皱着小眉头直盯着他看,柳青阳便又解释一番道:“他这病啊,看上去凶险古怪,其实嘛事不当,虽然不能彻底治愈,只要他自己不往死里作,与常人寿限一般无二,只是犯病的时候浑身瘫软无力,不过这病年纪越大犯得次数越少,不碍什么事儿。寻常郎中看了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柳青阳说到这里便闭口不言了,这种病不致命,却有个几近致命的缺陷。他曾在柳家的小册子里看到过这种病症的记载,那本册子是柳家的禁秘,他不经意间翻到的。柳家原先在京城行医,后来才迁居到这里,其中原因,与那本小册子上的内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刚刚对所有人都没说实话,这小罪奴身上的固疾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不假,但那个家族所有男丁世世代代都有这个病,如果这个小罪奴真是来自于那个家族,那他的身份还当真是显赫至极啊,当年他的先祖不过参与了为这种病配药的事宜,之后,便再也不敢在京城里谋生了,急匆匆的躲进了这北境边陲之地,当年参与此事还留京的人,皆不得善终。
柳青阳轻舒一口气,觉得马车里憋闷异常,他特别想出去透口气。那本小册子本不应该被他看到,结果被他偷看了,外祖父气的差点将他这个唯一的外孙活活打死。柳青阳此时想,他外祖父当年不仅仅是生气,更多的是害怕吧。
凌茴听她表哥如此说,便稍稍放了放心。转念一想,不禁瞬间毛骨悚然,表哥说他的病无碍寿命,但他上辈子确实不是个长命的,他……他这是往死里作了么?!凌茴如此想着,当下便心内一痛,小肉巴掌不自觉的附在朱辞镜冰冷的手上,她要给他暖手手。
前几天刚下了雨,道路有些坑洼泥泞,不太好走,车厢内一直颠簸着,猛然一个不慎,车轮轧过一个深深的水坑,车内的人不防,都重重的颠簸了一下,凌茴人小身子不稳,又一直蹲坐朱辞镜身边,这一颠便重重的砸在朱辞镜身上,将原本在昏睡的人一下子给砸醒了。
四目脩然相对,心里便毫无征兆的落下一记记重锤。凌茴手忙脚乱的爬啊爬,爬了半天也没爬起来,不禁有些欲哭无泪。朱辞镜狠狠的缓了一会儿气,想要伸手去抱抱她,奈何身上一丝力气也抽不出来,心里沮丧极了。
凌茴在柳青阳的帮助下,终于从朱辞镜身上撤退下来,煞有介事的在她刚刚压的地方吹了又吹,吹一吹就不疼了:“小哥哥,你别哭,吹一吹就不疼了。再说,再说,我也不是故意的。”
朱辞镜合了合眸,竟感觉眼角有几分湿润,他原来是哭了啊,明明他是想笑的。
凌茴挥舞着手里的小帕子给朱辞镜擦脸,讨好的笑道:“哥哥长得可真好看。”
柳青阳闻言弹了一下凌茴的小脑袋瓜道:“真是个不知羞的,你还是想想怎么跟家里交代吧,出来一趟带个大活人回去。”
凌茴苦瓜着小脸一愣,她……还没想那么多,但绝对不能让他在凌家当奴仆。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柳家医馆,凌茴被六宝叔抱下来后,便脚不沾地的朝医馆跑去。
柳氏医馆位于乐寿县县城中央的朱雀大街上,地段好,门面豪阔,伙计学徒就有十来个。关键是柳氏医馆的掌家人柳平山的医术精湛,来此看病的人大多慕名而来,回头客也多。
此时,馆内一瘦高的青衫老翁正与病人号脉,凌茴噔噔噔的跑进来后,老实的站在一旁,不敢出声,等老人给病人看完诊开了方子后,她才虫儿一样爬到老翁的怀中撒娇:“老祖宗,璎璎来看你啦,你想不想璎璎啊~”
这老翁便是凌茴的外祖父柳平山,柳平山见着他这外孙女便开怀的不得了,前些日子听说受了惊,病了一场,可没得把他给心疼坏了,如今看来却是大好了。
“你这丫头跑这么快,敢情是赶着来撒娇了。”柳青阳将外面排队看病的人打发到店里另一位郎中那里,六宝叔趁空隙将朱辞镜背进了里屋。
柳平山见状面色一肃,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柳青阳指了指内屋道:“里面说。”
六宝叔稍后出来便守在了门口,其余几个人进了屋,柳青阳将门窗合实后,柳平山将凌茴放到屋内的大炕沿上,腾出手去给朱辞镜号脉,须臾间面色大惊,这脉象……分明是失筋症!这……柳平山狐疑的往床上那人身上瞅了几眼,越瞅越心惊,想来这沧州的日子不会太平静了。
柳平山随即写了张单子,笔下一停又勾画添加了几味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便转头向柳青阳口述了一遍,最后叮嘱道:“阳儿,你亲自去抓药熬药,务必要精心,不可有半点差池。”
朱辞镜一路休整,已经清醒了过来,不禁开口询问道:“大夫,我这病情况如何?”
柳平山神色一顿,笑呵呵的回道:“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沾些劳累又受了风寒,我已命人亲自去熬药,你大可不必忧心,仔细将养着便是。”柳平山说罢,便出门端了盆温水进来,亲自给朱辞镜擦洗一番。
凌茴自己踢了老虎鞋,费劲巴力的爬上炕去,拱在朱辞镜身旁不肯动了,红扑扑的胖脸蛋紧紧贴着朱辞镜的臂膀,她心里不禁默默的念小鱼儿:都命她表哥亲自去抓药煎药了,还说没什么大碍,骗鬼呢。她看得出来外祖父和表哥都对哥哥身上的病症讳莫如深,除开哥哥的身世,应该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傍晚,凌茴眼不错的盯着朱辞镜喝了药,立马从蜜饯罐里舀出一汤匙饯金丝蜜枣的浓汁来喂给他,哥哥犯病的时候是没什么力气咀嚼的,连饭都是用的稀粥,药后清口的话,那些蜜饯儿也是吃不了的,但喝勺蜜汁还是可以的。
“好甜!”朱辞镜将入口的一勺蜜汁含化咽下,转眼看到小丫头正一勺不停一勺的往嘴里送蜜饯果子,不由失笑道,“少吃些,小心糊了喉咙。”
“可是好好吃呢。”凌茴住了手,不舍的端着蜜饯罐儿感叹道,又觉得自己此刻有点儿不太厚道。
柳平山掀帘进来,一把将凌茴抱起来,连着蜜饯罐子:“小家伙,该去睡觉了。”
“我不要自己睡,怕黑,我要和哥哥睡。”凌茴哪里肯依,使劲儿拨楞着小短腿不肯跟柳平山走。
“想得美,我才不要你呢。”柳青阳连忙在门外答道。
凌茴小肚子气得鼓鼓的,到底是谁想得美!!!
“老祖宗,我要和哥哥一起睡,不要走!”凌茴奶声奶气里带些哭腔撒起娇,铁石心肠也得软三分,更何况本来就非常疼爱她的外祖父了。
“不可。”柳平山几乎没有犹豫的开口回绝道,又耐着心思跟小丫头解释了起来,“小哥哥现在病着,你夜里又闹人,小哥哥休息不好,病就好不快。”
柳平山有自己的考量:医馆里并没有多余的房间,也没可供使唤的丫鬟婆子,他打算抱着小丫头跟自己睡,毕竟阳儿大了,表兄妹再睡在一起显然不合适,唯一空置的房间留给了这个得了失筋症的孩子,下晌他给这孩子擦洗的时候,果然发现了他胸口那处的烈焰麒尾的图案,已确认是那个家族的子弟,自然不敢薄待。但把小丫头放在这屋里,他不太放心。
“无妨”正当凌茴决心要闹上一闹时,炕上躺着的少年突然发了声,凌茴听罢,脸上乍然一喜,忙殷切抬头看向外祖父。
“炕很大,我去另一边打滚就行了。”似乎她也知道自己的睡相有些威武霸气,凌茴抓着柳平山花白的胡子解释道,“这本来就是璎璎的屋子。”
“好好好,璎璎的,璎璎的。”柳平山将凌茴重新放在炕上,抱走了蜜饯罐子,他轰然想起今晚还不能歇息,得连夜赶往凌家安排安排。
凌茴得逞一笑,扭着胖身子一气呵成的钻进了哥哥的被窝。
“你给我暖被窝,我给你唱小曲儿吧。”
“过来,靠近些,我给你唱小曲儿。”朱辞镜闷笑一声说道。
☆、第四章
医馆没有女眷,凌茴又是个小磨人精,初到医馆还觉得新鲜,没过几天就觉得无聊了。外祖父和表哥一直在药房里给哥哥治病,她一天也见不了几面,医馆的伙计各有各的忙,也没谁总有空和她玩耍。
凌茴一面担心哥哥的病,一面总嫌弃日子太无趣。
这日,县城大集,朱辞镜身上的病势也去的七七八八的了,柳平山见他这小外孙女儿这几日甚是乖巧,心下喜欢的不得了,也自知这几日怕是把她闷的不行,遂取了些碎银子交给店里的一个小伙计,命他领着凌茴和朱辞镜去集市上逛逛。
可把凌茴欢喜坏了,一路撒欢儿跑跑跳跳,她人儿又小,朱辞镜怕她走丢了,便紧紧的牵着她的手。
突然一个物事从天而降,周围的人瞬时蚁散开来,要不是朱辞镜机敏,抱着她飞快的躲开,那东西正得砸的她开了瓢,朱辞镜盯着这个油勺子,怒气飞涨。
“我说你这小娘子,不好好在家绣花,跑这儿来干嘛?缺男人啦?”一道猥琐至极的沙哑男音破开人群,传到凌茴这边。
凌茴回过神来也后怕的不行,随着朱辞镜的目光看到油勺便是一愣--蔺家姑姑?!
这话就说来长了,蔺家姑姑闺名单字霜,她娘家在哪儿,不得而知。凌茴只知道,她是祖母外家那边的远房亲戚,嫁的人家姓蔺,是个军户,多年前丈夫从军走了,再也没回来过。又赶上家乡闹饥荒,遂投奔了她外曾祖母来,她外曾祖母只得她祖母一个女儿,再没其他子嗣,怕安排不妥委屈了她,遂又命她前来投奔凌家,凌家在家宅一侧给她安排了一套院子,蔺霜便做起卖香油的营生来。
耳边的骂声不绝于耳,凌茴越听越来火,原来城里已经有了一家香油坊,榨出来的香油味道淡薄还掺杂其他东西来糊弄人,卖的价钱倒不便宜。买油的人又不是傻子,宁可忍几天,在大集上买,也不去买香油坊的香油。
长此以往,香油坊生意惨淡,那开香油坊的是个姓王的粗人,不仅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怪别人抢生意,这集市上从十里八村赶来卖香油的不止蔺家娘子一人,不过是瞧她是个女人,好欺负罢了。
“啪啪啪”三声鞭响绝地而起,这来闹事的王掌柜被抽的不轻,哎呦哎呦的挣扎起来要报官。
随即,凌茴被一双大手捞在怀里,旋即头顶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这一鞭,抽你吓到我的小不点儿。第二鞭,抽你缺斤短两,糊弄乡里。第三鞭,抽你专挑软柿子捏。我这三鞭,抽你抽的在理。要报官尽早去,晚了,县太爷可就下值了。”
姓王的掌柜哼哼唧唧站起来,觉得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面子,还要继续闹下去。被一旁的伙计拦下来,指着后面的马车道:“北水凌家的人,惹不起。”
却说,凌茴趴在男子怀里,沉默不语,思绪万千。她爹爹啊,前世之事,欲恨却始终恨不起,最后娘亲含恨而终,凌家支离破碎,究其原因,七八分都在爹爹身上。
“怎么了?莫不是吓傻了?爹爹已替你教训了那人,不怕不怕。”凌鉴将女儿在怀里紧了紧,顺势拍了拍。
“多谢五哥解围。”见看热闹的人群尽数散去,蔺霜收拾妥摊子,前来道谢。
“罢了,罢了,举手之劳,这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收拾收拾回去吧。”凌鉴摆摆手,这才发现站在一旁的男童。
两相打量都暗暗称奇,朱辞镜前世是见过凌父的,不过凌父那时已病瘫在床,瘦骨如柴,奄奄一息却又始终提着一口气不肯咽。哪里有现在这般韵致气派,渤海凌氏的男丁相貌奇俊,在大尚都是挂了名号的,如此一见,传言果然非虚,璎璎的好样貌便是随了其父吧。
凌鉴前几日便得了消息,妻子柳氏的姑母一家在西域行商,不幸遇到风暴,一家三十几口就独活下一个七岁男童来,还是一家人奋力保下来的,看来眼前这个就是了,好一个灵秀的稚子,只叹不是自己所出。
朱辞镜伸手将油勺递给蔺霜,却不想一把被她抓住了手,顾不得勺子,只将朱辞镜的手摊开,在他左手心搓了又搓,那手心里分明有颗指甲大小的朱砂记,呈火焰形状,很是别致。
朱辞镜大囧,随即解释道:“夫人,我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搓不掉的。”
蔺霜失神片刻喃喃问道:“你是哪里人?”
“尚都人士。”
“啪啦”一声,油勺重新掉到地上,凌鉴回头将目光重新在朱辞镜身上驻了片刻道:“霜霜,你先在这儿收摊,我去岳丈大人那里告个别,一会儿一起回去吧。”
蔺霜一直怔忡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霜霜?霜霜!”凌鉴加重了语气。
蔺霜忙回过神儿来,见一行人都盯着她看,不解的问道:“五哥还有什么事吗?”
凌鉴猛吸一口气,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蔺霜顾不得其他,忙着答应了,末了瞅了瞅朱辞镜,继续道:“璎璎也回去吗?”凌鉴点头称是,就是为了接她,才特意进城的。
朱辞镜瞅瞅凌鉴瞅瞅蔺霜,总觉得哪儿不对。这二人不像表亲,倒像是上下级关系,凌父总在征求这个卖油女子的意见。
凌鉴低头迎上朱辞镜犹疑的目光,心内一顿,俯身将他也抱在怀里。凌茴笑嘻嘻的看着颇不自在的朱辞镜,乐得直做鬼脸。
威震燕北的大将军,也有被人抱在怀里的一天啊!
六宝叔紧跟在后面牵着马,到了柳家医馆,便从车上拿出个包袱,递了进去,里面是凌茴的母亲给朱辞镜准备的衣衫。一众人在医馆里打了个兀站,休整片刻,便起身作辞了。
凌鉴在外面骑马走在前头,六宝叔坐在车头赶车,凌茴,朱辞镜,蔺霜坐在马车里,一时间倒也安静,几次蔺霜都欲言又止。
不一会儿,凌父停马到车前,将凌茴抱了出去:“听你六宝叔说,小不点儿想骑大马了?爹爹带着你骑。”
“哎,五哥,她才多大点人儿啊,别摔了。”蔺霜作势要拦。
“无妨。”言罢,便将凌茴抱了出去。
凌茴心里忽得被点通了一般,但好像什么也没抓住,此刻也知道蔺家姑姑是有什么话要问哥哥,当着自己的面不好开口。所以,父亲将她抱了出去,马上颠簸的厉害,父亲并不真的将她放在马背上,只一手抱着她,一手揽着缰绳,有一搭没一搭的走着,六宝叔驾车在后面慢慢的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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