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陵梦点头,才弯身进去了。
陆小凤扶了车辕,探身,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问得很轻松,也根本不打听她准备去哪。
这个问题明明也很寻常,她却是一副惊讶错愕的样子。
这些年,他已经历了太多事情,与她认识前的,与她一起经历的,她不曾参与的。
那些背叛与曲折,换做其他人,或会消沉,或会多疑。他却那些事情全部掩在了过去,变了性子,面上只留了云淡风轻,乐观自信。
这时他竟然依稀露了一些久违稚拙的无措来。
她突然伸了手,在两人中间横了一下。
陆小凤反应过来,她是用手掌掩了自己的下半截面容,细细在看,心下一酸。
不等他出言相问,她已撇了手,笑了笑,站在边沿,微微欠身凑近,恰好与他相平,一面看他,笑意变深,眉眼也整个生动起来。
“大概要到夜里才能回来。”
然后拈下了他肩头的一落叶。
七
“所以,以前的我究竟有什么好的?”
陆小凤以这句话做结,酸溜溜说完了,这才得空灌了一口茶水。
“方才你说西夏公主选婿时她的回答,我就很惊讶,原来你那样天马行空胡乱猜想,竟然还蒙到了。”
花满楼面带微笑,慢慢道,“现下听来,她还是比我想象中有眼光不少的。”
陆小凤被噎住了。
良久,他才长叹道:“这个人总算大仇得报了。”
花满楼没有回答,按了按额角:“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非要与我说你们的事?”
他觉得,陆小凤与自己聊起这些时,语气与内容,都像极了他的大嫂和二嫂的闺中对话。
花满楼内心是拒绝的。
何况,花满楼再好的脾气,也在上次平南王府里给他出谋划策,却被反套路里消耗殆尽了。
陆小凤长叹道:“这事只有我们四个知道,我还能同谁去商量。”
花满楼讶然:“除了你们两人,还有谁?”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
“我总不能与他聊这件事情吧。”
花满楼光是想到那个场景就觉得背后发冷。
他半是妥协解释道:“我也帮不了你,你也知道,我母亲将她看做五哥成亲最后的希望,即便是做合作伙伴也无妨,托那次你们二人假扮教主护法的福,我母亲已彻底放弃撮合,转而敦促我成婚了。”
陆小凤这下明白,为什么花老夫人寿宴刚过,花满楼就跑去羊城寻杨康他们了。
前有玉罗刹,现在又是花老夫人。
好像如今要迈向三十大关时,便是他们这样的江湖人,也有人开始着急了。
陆小凤没有人催促,领会不来他们几人的苦恼。
浪子都是没有亲人的,若是有家,也不会早早出来走江湖了。
大夫与他恰好相反,她有很多的家,所以她虽然也没个准,四处跑,却很有底气,因为不论如何,她都有退路,也一直都有人愿意等着她。
陆小凤忍不住道:“你说,她会不会是个公主?”
他看到,那辆马车往京城最大的那个建筑群过去了。
花满楼惊讶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陆小凤数道:“她好像与一个王爷很熟,知道天子身边近侍的名字,六扇门的几位也与她一起长大的,失去武功后,她就搬来了京里,想来是家人不放心她,要留她在眼皮子底下。”
花满楼叹道:“我虽然从未问过母亲她的家世,你说的也很有道理,只是,我想要纠正一下,当今天子还没有子嗣,也没有亲的姊妹,所以,咱们朝,是没有公主的。”
陆小凤吃了一惊,正要说话,却被匆匆过来的伙计打断了。
李霞宅子那来了人。
李神童死了。
第60章 懒得起了
瞪谁谁死。
八
陆小凤与花满楼赶到时, 李霞已在门口等着了。
她面色惨白, 眼眶却不红,神情无悲无喜, 还是比蓝胡子死时看起来伤感多了。
花满楼不免留下来劝慰几句,陆小凤已进去瞧尸体了。
李神童果然也是一样被削面刺心, 这次的骰子是三个三点,却正好镶在他的帽子中,显是被用巧妙的手力按进去的,心口的布帛上写着一行字。
“你们已败了。”
陆小凤盯着这行字半刻,才开始继续翻看这具尸体。
除了面部和心口,李神童身上没有任何,也没有中毒反应, 能看出没有死很久。
仔细看完,将细节一一记下,也不管如今入冬,他自提了廊外的水, 在廊下的雕花漏砖边洗手。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手。
江湖人皆知, 陆小凤灵犀一指绝世无双,任何兵器攻向他,便会被稳稳接住, 也别想再拿回来了。
这样盛名之下, 这手却没有半分世人所想的力量感,反而斯文修长得过分。看起来与他的功夫和性格一般,没有任何侵略性。除了指腹的薄茧, 根本不像江湖人。
杜陵梦就问过他,既然练了这样的功夫,为什么连手上一点伤都没有。
她那时还捉了他的手,一点点摩挲,似乎非要找出什么痕迹来,最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人的手比自己的还好看的事实。
“你没有失手过?”她气鼓鼓问他。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
“如果失手,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再加上一副无所谓的淡漠表情。
陆小凤:……我年轻时候真会装。
但是大夫好像就特别吃他这套。
他想到她那时的表情,更清楚当初大夫的心思来,看着手便出了神。
唐可卿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她突然道:“我知道他是谁杀的。”
陆小凤下意识反问:“谁?”
“你。”
唐可卿声音已变大了,又重复了一遍:“是你!”
陆小凤吓了一跳,错愕看她:“我?”
唐可卿冷笑道:“自你们到了银钩赌坊后,已死了三个人了,都是我们身边的。难道不是你害得他们死的?如今还要查,是想害多少人?”
陆小凤长叹道:“你若是这样想,我也能理解,只是,后来来京城,却不是我们主动寻来的。”
他们本已离了那里,来了京城,是李霞请他们来的。
陆小凤又道:“你若想要此事尽快结束,不牵连到你与李霞,不如将你知道的线索都说了。”
唐可卿听着自己的担心被拆穿,脸上一白,咬了咬嘴唇,这才道:“我知道的不多,只是最近这小子总是凑到我这边,他姐姐最近又忙,可能是故意在留机会,让陈静静和那个小狐狸精谋划什么事情。”
陆小凤没有管后半截的话:“你是说,李神童一直在你旁边,那么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唐可卿皱眉:“你怀疑是我?”
陆小凤从未遇到如此让人脑袋疼的案子。这些证人各个都是撒谎精,私心也都重,爱来恨去,为了自己的感情,什么伪证都敢做,一言不合就情绪上头。
他耐心道:“我就问问。”
唐可卿狐疑看了他一眼:“告诉你可以,我先警告你,不要怀疑我。”
陆小凤只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
唐可卿冷笑道:“你一旦怀疑是谁杀了人,那个人立马就死了,你要是怀疑我,我说不定就死了,到时候我做鬼都放不过你们。”
陆小凤:“……”
大姐,玉天宝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九
唐可卿给的信息有限,陆小凤最后也只确定了,陈静静和方玉香,都是黑虎堂的人,她猜测,这三个人一直想着要套李霞的钱,李霞却根本不怀疑她的弟弟。
“这小子为了小情人,吃里扒外,想要套他姐姐的钱,死了也不可怜。”唐可卿如此做总结。
那么,就只能去找陈静静或者方玉香问了。
陆小凤想起杜陵梦说,方玉香向她求救过,便打算先去问问她。
结果他绕了一圈了,也没有看见她,倒是撞见了陈静静。
陈静静道:“我知道他是谁杀的。”
这开场白和唐可卿一模一样,陆小凤听得额角一跳。
好在陈静静还是理智尚存,没有说怀疑他,很直截了当把锅给方玉香扣上了。
“定然是方玉香,她从你们走后,就不见了。”
陆小凤吃惊反问:“她不见了?”
陈静静点头:“她的功夫很不错,谁也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跑的。”
方玉香临走前还不忘在大夫那里提了一下,自己有把柄在陈静静手里。
就不知道是方玉香给陈静静设计陷害,还是陈静静这时候已经动手,把方玉香给关起来了。
陆小凤忍不住道:“她为什么要跑?”
陈静静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飞天玉虎?”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他是黑虎堂的堂主。我听李霞说,黑虎堂的人取走了蓝胡子名下的一大笔钱,难道这和飞天玉虎有关?”
陈静静道:“方玉飞就是飞天玉虎。”
陆小凤只呆了半刻,又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
反正他的朋友里已经有一个青衣楼楼主了,也不差一个黑虎堂堂主。
他叹道:“方玉飞却死了,所以,现在黑虎堂定然是大乱了?”
陈静静点头:“不错,你既然知道他是堂主,想来也很明白,黑虎堂有多少财富了。便是富贵人家出声,大手大脚的败家子,十个辈子也花不完。”
她冷笑道:“现在你还觉得,我会贪图李霞手里那一点小零头?”
原来她已知道方玉香的小动作了。
陆小凤道:“毕竟你一直跟着飞天玉虎,定然知道不少黑虎堂的财宝藏在哪,这样一比,你的确没必要拿蓝胡子那点东西了,可是,为什么你还要跟着李霞来京城?”
陈静静笑起来。
她笑道:“这还要感谢杜姑娘。”
陆小凤一惊,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然后就听得陈静静笑道:“她那句‘能做教主,谁要做教主夫人’,我很是喜欢。所以,我也想要拿个堂主当当。”
陆小凤哭笑不得。
陈静静表情已冷了:“所以我跟着来了京城,因为李神童这傻子对我很是死心塌地,正好可以利用他的功夫一番。可是如今我还未当上堂主,他已死了。”
这样看来,好像陈静静确实没有杀李神童的动机。
陈静静若有所思:“先前你说,这作案手法,是个逃犯做了主谋,我想,说不定是方玉香已与他联手了。”
十
“这个人到现在,除了帛书,没有留下任何线索,那布上也写了,这个凶手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可是直到现在,我们每次推测凶手,都好像与他无关,他不过负责动手。若不是我们已经打过交道,我都要怀疑是这些人都约好了。”
花满楼皱眉:“他既然要针对你们,为什么非要挑这些人下手?”
陆小凤道:“他不是杀人为乐的人,思虑严密,所做的一切,定然是有利可图的。何况真的想要找我们,何必等到现在?”
花满楼恍然:“他也想要黑虎堂的钱财?”
陆小凤颔首:“所以他一开始就暴露了身份,让我们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再将案子做得玄一些,不去关注这几个人复杂的关系。”
花满楼叹道:“看来你确实很了解他。”
陆小凤道:“十年前,他是为了一张藏宝图,据说里面是快活王当年所藏。”
花满楼道:“看来他不但胆大,胃口也很大。”
花满楼顿了顿,才又缓缓道:“我大概猜到,那时你们遇到了什么事情,却一直没有问过。”
陆小凤已明白他的意思。
他从来不会拒绝朋友的好意。
“那时候,我没有相信她的推测。本来说好了一直跟着她,却把她弄丢了。这之后,她就再没有与我一起了。”
花满楼面露诧异。听出他语气中懊恼,没料到这么多年他还在负疚,随即又了然。
他只知道,大概是在那段时候,她功夫尽失。
原来是因为这个案子。
花满楼只记得,后来杜陵梦同自己说起的时候,非常轻松淡然,仿佛得了一次风寒一般。
——“我从来了中原,好像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后来为了救人,反把自己给赔进去了。本来就是受他照顾,所以总被他管着,最近他更紧张古怪了,我还是先回京呆着,让他冷静一点。”
花满楼:……
他觉得这两个人都有毛病。
这种时候,花满楼总是很羡慕西门吹雪。
他一瞬间甚至有了一种顿悟,谈感情好麻烦,好好两个正常人都能变成鬼样,果然他还是回家种花吧。
虽然内心崩溃,并不知道自己在感情咨询上越走越远,花满楼还是很冷静将当时杜陵梦的想法同他说了一遍。
他最后苦口婆心总结:“你反正也不是以前那种性格了,有什么干脆直接同她说算了。”
陆小凤觉得自己从十年前到十年后都被好友微妙怼了一遍。
他沉默半刻,才迟疑道:“直说的话,好像挺不好意思的?”
花满楼:“……”
十一
因着花满楼鲜少来京中,所以他还是坚持将他送到了城南。
冬日总是黑得特别快,陆小凤折回来时,天色已晚,路上已没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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