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胡子明明是子时死的,他握着的牌九,却直到蓝胡子的尸体出现,才在那张桌子上消失。
陆小凤回忆道:“这几个人虽然都是一个死法,却还是有几个地方不同,最大的区别就是手,蓝胡子的双手被剁下,方玉飞只剩一手,李神童却两只手都在。”
花满楼道:“你的意思是……蓝胡子死的时候,发现的那双手并不是他的?”
陆小凤点头。
“我本只怀疑那两只手都不是他的,因为蓝胡子这个名字,听着便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那双手实在太白净了些,可是今日第一次来这宅子时,我看到了蓝胡子的画像。”
“他竟然比方玉飞看着还像女孩子。”
花满楼不解:“可是那日,因为平南王围城,为了防止有密探潜入,城中整个排查了一遍,没有任何人死了。”
陆小凤淡淡道:“因为那双手,还有一只是方玉飞的。”
方玉香皱眉:“即便这样,两只手还是有差别的,我怎么可能没有看出来?”
陆小凤道:“这世上能将脸易容,自然也能将砍下来的手改一下,我们只顾着看那中间握着的东西,是不会去打量那只手的。”
方玉香看起来似乎有些想吐。
花满楼皱眉:“如果我们看到的是方玉飞的手,可是当时我记得,方玉飞还在与我们讲话,我也没听你们说他缺了手。”
陆小凤道:“他确实还有手,因为这个时候的方玉飞,已经不是他了。”
这句话很绕,另外两人却听懂了。
方玉香颤声道:“你的意思是,他每杀一个人,就改扮成了他所设计凶手的模样?”
陆小凤道:“所以他对我们的每一个打算都很清楚,因为他就在我们旁边。”
花满楼道:“只是,杜陵梦已查了他们死的准确时间。”
陆小凤叹道:“十年前,他会被抓,便是栽在这上面了。这次自然要故意错乱死亡时间。”
“从一开始,我见到的,就不是方玉飞。因为方玉飞已在前一日被他绑了,他扮作方玉飞,因蓝胡子对小舅子不设防,请他夜里来商量罗刹牌的事情,轻松抓蓝胡子,之后便如我推测的一样,先逼迫他带着去了暗室,砍下了他的双手,之后将他杀死绑在梁上。”
“方玉飞还未死,在蓝胡子尸体掉下来,引起混乱时,凶手趁机会拿了牌九将方玉飞的手砍下,从生门进入,放了手脚,才引来李霞他们。”
“后来我交给罗刹教的人看住方玉飞,他便逃出去,杀了方玉飞,正好撞见李神童,如法炮制,绑住了李神童,装成他。都认为李神童是个傻子,想要提任何古怪要求,李霞都会答应,走的时候带上被他易容的真李神童,也没有人会怀疑。”
花满楼忍不住打断他:“我记得,绑住方玉飞时,你找她借了悲酥清风。”
陆小凤点头。
“采花大盗,便是他所安排的,会有悲酥清风的解药也不奇怪。”
方玉香叹道:“他这么折腾,就是为了引人兜圈子,不累得慌吗?”
陆小凤没有多说,饮尽了自己的那杯茶,站起身。
“所以,你今夜要去蹲守那个人了?”花满楼问道。
陆小凤点头。
他又指了方玉香:“你帮我看住她。”
花满楼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点了点头。
方玉香不满道:“你都已经推算出我不是凶手了,为什么还要看着我。”
陆小凤笑意变深。
“我既然答应保护好你,当然不能让你在外头乱跑。”
十五
临近十五,月亮越来越饱满了。
陆小凤就蹲在城外的树中,幸好今夜只是微风,他内功颇深,倒也不怕冷。
他拿出从大夫那顺来的怀表。
指针走到十二后,恰有一朵云掩住了明月,穹野变得暗了不少,果然有一个车队自城门的侧边而出,那小兵点头哈腰接过了什么,擦地一声,长刃出鞘,小兵已倒下了,被拖到了车上。
车队走上了大道,云也走开了一些,照亮了领头人的脸。
是陈静静。
陆小凤正要走出,却见陈静静停住了,笑道:“你果然还是来了。”
是个男声,还很耳熟。
他正欲跳出,下一刻,他对面的树丛中,居然慢慢走出一个人。
陆小凤怔住了。
竟然是那位大先生。
大先生表情很冷峻高傲,没有对着大夫的半点温和可亲。
他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粗陋的衣裳,却像是站在云端一般,睥睨着“陈静静”。
大先生冷淡道:“我若早知是你做的,那时便该除了你。”
“陈静静”笑起来:“姑娘定下的新规,你敢不遵守?”
陆小凤这时听出来了,这个陈静静,居然就是那个总是说漏嘴的三先生。
大先生双眼眯起,锐利如鹰,声音猛的高起来,“你还有脸提?你已杀了多少人?”
三先生叹道:“你总是如此古板,时代已变了,我与她情分已尽,早不认她为主,杀几个人又如何。你却不一样,你还忠心耿耿,当然要听她这个小丫头摆布。”
“我们世代服侍她们一系,她们是以什么回报我们的?尽是诓骗欺诈,什么都变了,我们也只是被他们耍的团团转。”
大先生嗤笑道:“你说得冠冕堂皇,你自己不也背叛了教义?姑娘早说过,既然已经出世,我们便来去自由,何时强迫你服侍了。”
陆小凤在一边越听越糊涂。
大先生冷笑一声,伸手出去,不知道是不是月光太朦胧,这一下走势,陆小凤竟看到那片虚影像是好几只手,一时竟然难辨走势。
三先生身形更加鬼魅,已闪开了。
风势骤然变大,将云彻底吹走,旷野整个明亮起来。
月色下,两人相对站着,大先生手中是一片□□,薄如蝉翼,远远映着,仿佛摘了一片月色。
陆小凤这会已意识到,三先生就是那个削面刺心的元凶。
难怪这个人这么了解她,难怪他有悲酥清风和解药。
随着一阵骨节脆响,在一众黑虎堂教众吃惊的目光中,三先生慢慢变得高壮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我本不打算过河拆桥,只是既然你们已经见过了,就留不得你们了。”
他话未说完,已掏出一个机匣来,大先生面色一变,自一边马车上抽出遮掩箱子的布幔,待三先生那句留不得说出,已在空中开成一片,朝着三先生笼去。
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人倒下了。
见此,那些黑虎堂堂众撒腿就跑。
大先生表情复杂:“老三,你还有回头的机会。”
三先生仰头笑起来:“回头,便是又将我投入牢狱中,然后拖去砍头给那些蝼蚁看?”
“我已另择良主,你不必多说了。”
大先生哼道:“我头一次听人将背主说得如此好听,你既然已投靠他人,为何要留在这里?如今又是为什么下了决心出走?”
三先生冷淡道:“她挣钱颇有一手,我便留在其中,替我主敛财。”
“只是近来,我发现,她好像又有些吃回头草的意思,这样一来,她便再无存在意义了。”
大先生皱眉:“你是什么意思?”
三先生道:“十几年前,我便劝你,姑娘虽然生长在外,却比夫人心思更多,总有一日要逃出岛去的,你不放心上,还总替她带中原的东西,果然她跑回了中原,还跟着一个小子行走江湖。”
“我那时只当她年少无知,沿路安置了不少麻烦,将她功夫尽废,要让她知难而退,远离江湖,或者与那小子离心。”
“哪知,她亲自将我送进了牢里。”
大先生冷道:“杀人偿命,那是你咎由自取。”
三先生摇头:“你们似乎都被她反过来影响了,竟然信那些法家屁话。我们与那些蝼蚁本就不同,你若尝到权势与金钱的滋味,便不会如此天真了。”
“老大,我们所有人中,除了那些小的,只有我俩对这俗世适应良好,所以姑娘倚重你我,你主外务,我做内政。”
“我倒是感激姑娘将我们带来中原,不然我不会发现,以前的我是那样一个傻子。”
大先生看向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如此,你就不能怪我了。”
三先生笑起来:“我今日说没空送姑娘进宫,你神色有异,便料到你已猜到,我们所学同宗,功夫我不及你,所以我早准备好了。”
“树上的小子,我很喜欢回顾以前,这场景是不是与十年前很像?”
“你们在这里,她身边只有一个瞎子,你说,是我先被你杀死,还是她先上路?”
被他点到的两人瞬间变了面色。
第62章
大吉大利, 今晚吃鸡
十六
陆小凤没想到自己早被发现了。
若说十年前, 大夫会输, 全在对敌经验不足,她也下不了狠手。若不是他们被这人挑拨分开,三先生绝不会得手。
陆小凤成名已久,功夫在江湖中顶尖翘楚, 又正值盛年,平心而论, 跟前这两人便是联手也打不过他。
能发现他, 想来大夫手下这些人的功夫有些邪门, 她与他们的功夫路数全不相同, 也难怪她当初都没看出来了。
既然提到他,也没必要再藏着了,只是他还未跳出去,又听见大先生长叹道, “这是我教中事务, 我自在这诛除异己,你去帮姑娘吧。”
陆小凤没有迟疑,足底在枝间一擦, 已往城中去了。
花满楼院中却是一片漆黑, 没有半点灯火。
陆小凤一时间甚至疑心自己跑得太快,比三先生找的帮手还要先到。
他迈步进去,然后就被眼前所见震撼了。
花满楼坐在院中“看”书,身边摞着一堆人墙, 挡得严严实实的,别说光,风都透不过来。
也只有花满楼这样摸字读书的人做得到了。
陆小凤表情古怪,“大冬天在院中读书,你不冷?”
花满楼往后翻了一页,缓缓道:“有这些好心的人替我挡风,还不怎么冷。”
“何况,你的屋中若是被泼满了油,全是刺鼻的味道,想来也是坐不下去的。”
三先生竟打算直接将他们烧死。
只是他估错了,这里有个人比谁都嗅觉灵敏。
陆小凤无奈道:“既然无事,她去哪了?”
花满楼故作惊讶:“你说谁?”
说完这句话,他又侧头,卷了书,轻敲其中一个人的脑袋,微笑道:“你呼吸的声音太吵了些。”
被敲头的那个急忙掩住了嘴,脸都涨红了,也不敢喘一口气。
陆小凤看向那摞人墙,就见那些人各个膀大腰圆,皆是太阳穴鼓起,内功已很不错,此时各个如鹌鹑一般安静拘束,大气不敢出。
这个人绝对是生气了。
陆小凤脑中一闪这个念头,借着月色,在院中看了一圈,果然发现少了好几盆花。
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发起怒来,才是最可怕的。
他背后一僵,讪笑道:“你无事就好,我去寻她了。”话未落,他已经跳出了院子。
十七
这下,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寻她了。
陆小凤又折回城外,却已不见了大先生与三先生,一车车的金银珠宝凭空消失,连地上尸体血迹也全无。
一切就好像是蒸发在了夜色里。如果不是见过花满楼,他都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月色笼着秋草,天地一片明旷了然。
依稀间,他听见了缥缈的歌声。
他从未听过这歌,发音是他最熟悉的广府话,却不甚标准,十足外乡人味道。
歌词凄凉,满是思念,却被这人拖了调,唱得全是笑意逗趣。
陆小凤循着那声音过去,最后在城外大桥上见到了唱歌的人。
“……亏我怀人愁对月华圆。”
她坐在阑干石墩上,晃着脚,见到他,停了音,笑盈盈同他道:“你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他熟悉的声音,方玉香的脸。
陆小凤道:“在黑虎堂的时候,我便看出来了。”
“方玉香”拧眉:“你很了解方玉香?”
他哭笑不得,无奈道:“我并不是对任何人都如同你一般的。”
他没认出她时,自然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她却反而被他那样吓到了。
所以都是她太习惯他待她好了。
杜陵梦听出他的潜台词,一时语塞,耳边已红了。
他见好就收,转而道:“所以,你进宫时,就顺便将方玉香带走了?”
杜陵梦松了一口气,点头,“不错,我那时已大概猜到是我身边的人,是以改扮成她,也没有想过瞒着这个人,后来听了你的推测后,我也就明白了。”
陆小凤忖道:“所以,你就派了大先生,来城外捉他?”
杜陵梦反而吃了一惊:“他今日出城了?”
陆小凤按捺下惊讶,将方才所见同她说了。
她托了下颚,沉思一阵后,又猛的抬头,打量起他来。
陆小凤被她这么探究去瞧,十分不自在,“怎么了?”
她摇头,“算了,此案已结,他们教内的事情,叫他们自己解决吧。”
言罢,她又笑起来:“我方才唱得怎么样?”
她方才唱的歌是广府话,陆小凤立刻回忆起在蛇王那里的对话,只认为她那时听懂了,整个人都不好起来。
他硬着头皮道:“你也知道我五音不全,你唱得自然是极好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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