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吴氏摸着女儿的头,眼中尽是爱怜,却有心无力。
娘亲的态度让楚滟的担忧坐实了,她连退两步,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就不惹事了,告楚嫣做什么、让她声名狼藉又如何?娘亲要是因此下狱,她还要那有名无实的“慕夫人”头衔何用?
“既然楚夫人不否认,本官……”
“陆大人,你不能审理此案。”楚灏幽幽开口。
闻言,楚嫣立即变了脸色。她的爹啊,终究还是选择站在姨娘那边。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他也还是如此。她想错了,一度以为他只是被蒙蔽双眼,对娘尚且还放不下,岂料人心莫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几章就完结咯,接下来要练车,很快就只能说“江湖再见”咯~
☆、59
第五十九章
平南县县衙,今日注定是不平静的。
陆庭琰暂且退堂,命衙役将楚滟暂且请回原先的木屋,又令有福注意堂上之人可有异样,方才安心与楚灏退居后堂深谈。
而县衙外围观的人群并未因此散去,大家似乎对这件案子尤为好奇,毕竟楚灏虽是国公府的子嗣,但为何离开京城?关于他搬迁平南县的猜测各不相同,如今楚嫣告上公堂掀起旧事,众人自然关注。
此刻,公堂内的人几乎无一心绪是平静的。
喜儿和鹊儿最先跑到小姐身边,知道她先前是装作哑巴,两人丝毫没有哀怨反倒因她其实能说话喜极而泣。楚嫣任由她们一左一右扶着看着,心中却还记挂爹亲要和陆庭琰谈什么。因此连慕崇来到跟前都并未察觉。
“嫣儿?”慕崇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似乎还没从惊喜中缓过神来。
楚嫣听到叫唤这才缓缓抬头,她轻咬下唇,许久才从齿间发出一句:“崇哥哥。”
慕崇一把从两个丫头的环绕中拉过她紧紧抱住,许久,他才轻轻松手,一双泪目对着她说:“你可知道,我在梦里无数次地听到你这么叫我?梦一醒,我的心就空了。你相信么,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开口再这么叫我,哪怕一次也好!”
楚嫣双眸含情,却非男女之情。她看着慕崇,心中感慨万千。世上什么人都不能信的话,她的崇哥哥绝对可信。他的一片真心难掩,在她心里,他早就是比爹还亲的人了。她也知道他在等,多少次啊她想放下心中那份戒心与执拗,像幼时那样亲切地唤他一声,却始终没有打破自小立下的“娘亲冤情若不昭雪她便不再说话”的誓言。
“崇哥哥,对不起。”她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他。
“我谅解你,委屈这么多年,没有发现你的隐忍是我的错。”慕崇丝毫没有介意,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激动得颤抖着。
慕杨氏本想拉开慕崇,被慕上忠阻止了。他觉得此刻什么也不能多说,但看着他们的样子,却又不禁想起那个端庄贤淑的妹妹。只怪他当初远征在塞外,无暇顾及她的处境……
另一头,楚滟根本顾不上慕崇在做什么,她搀扶着楚吴氏,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娘,那封信真的是你写的吗?难道我真的不是爹的女儿吗?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孙迁,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滟儿,现在追问这个没什么用……”楚吴氏有点失魂落魄。
“娘,我想你亲口跟我说,那是真的吗?我是国公爷的亲孙女、都御史楚灏的女儿,那封信是假的,对不对?”楚滟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她悔,但覆水难收,追问只是为了最后一丝希望。
“滟儿,一切都来不及了。”楚吴氏低喃道。她抚摸着女儿的手,目光游离。
“来得及的,爹不是找陆县令谈去了么?也许……”
楚吴氏只是望着衙门口的方向摇头。她十分清楚,楚灏心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当初他虽然妒火中烧说了几句重话,却并不打算严惩发妻,是慕芷端性情刚烈不愿被质疑而自行了断。楚灏虽没说什么,为此却连续一年不肯回府、吃斋三年。他与慕芷端伉俪情深,如今再听楚嫣道出此事,心中肯定悔恨交加,又怎会替她求情?
孙迁啊,他今天来了吗?他还在外面吗?知道他们如今骑虎难下了吗?
而陆陈氏在旁观了堂中的情形片刻之后,悄悄地返回后堂去,她就想听听楚灏要跟儿子谈什么,楚嫣甘愿十几年不说话就为了保住性命待有朝一日为娘亲洗刷冤情,凭什么说庭儿就不能审这个案子了?!
她刚到后堂门口,便听到楚灏大声地说道:“你不能审这个案子。”
陆庭琰挑着眉,须臾,冷笑出声:“楚大人,楚小姐向来对您不太敬重,原先下官以为,您只是不善言辞其实心中甚是疼爱,如今看来是下官会错意了?”
“陆大人不必冷嘲热讽,老夫请你教嫣儿识字习文,的确别有用心。”楚灏干脆利落地说道。
“哦?楚大人的用心莫非便是让下官不管这个案子?”
“对!”
陆庭琰站起来,他脸上的鄙夷不加掩饰:“楚大人,不怪楚小姐不亲近你,原来你对她的娘亲是不是清白根本不在意?”
“斯人已去,在不在意又能如何?重要的是活下来的人……”
“所以你无论如何要保吴凤娘?”陆庭琰一听气得来回走动,想他还觉得看得透人心,一直以为楚灏公私分明,不想这种时候才知道是个是非之人。“楚大人,我虽然只是个七品小官,但也是皇上钦点的朝廷命官,你府上十几年前出过一条人命,现如今有人来告,凭什么让本官坐视不理?”
“陆大人,你难道不知道,发生命案的府邸在京畿!”楚灏震声道。
“那又如何?!”陆庭琰毫不退让。
楚灏拍案而起,眉头紧锁,说道:“陆庭琰,我佩服你的气骨,但我不愿意你将精力耗费在这件已过去多年的旧事上!掀翻过去的丑陋又能如何?芷端不会活过来,顶多是将凤娘治罪而已。你应该做的,是把嫣儿从过去带出来,好好地去过接下去的日子!”
“大人这什么意思?”陆庭琰确实不明白他所说的“用意”。
“看来我必须跟你说说小女给我的书信里写了什么。”楚灏摇头叹气,终于不再激动,缓缓地说道:“嫣儿前些日子特意命人给我送了一封书信,她在信中说‘我对平南县令陆庭琰情有独钟,今生今世惟愿与之携手白头到老,不日他即到府求亲,望爹成全。’”
陆庭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楚嫣那日其实是假意逼婚么?
陆陈氏则竖直了耳朵在外头眉开眼笑——她就快有儿媳妇了!
楚灏重新坐下,有些无奈地说道:“十几年来,那是她写给我的第一封信,但却关于你,可见你对她有多重要。你再想想,现在此事已闹得沸沸扬扬,就算实情是她说的那样,倘若你据实审了、断了这个案子,一旦你们成亲定有风言风语……”
“楚大人,我明白了。”陆庭琰真的听明了,他担忧的与自己一样,可是楚滟的事已经让他们进退两难了,又何差这一桩案子?他背着手,深深呼了口气才说道:“我看得出来,她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若是不能替楚夫人洗刷辱名,难除心中不甘,为此,就算此生不能出嫁她也在所不惜。楚大人,多谢您一番阻扰,下官也感激您不负她对你尚存的一丝尊崇,但是,下官还是要升堂审案。”
“你……”楚灏指着他说不出话,实在想不明白他和女儿怎么一个脾性。
“小姐出身不凡,下官本就不敢高攀。此案之后,还请大人费心,另择佳婿。”
陆庭琰话毕,朝楚灏作揖,转身大步离开后堂。
陆陈氏想拦住他都来不及,只得对杵在堂中的楚灏赔了个笑——这儿子,怎么脑袋就不开窍,都不给未来岳丈留个好脸!
陆庭琰走得紧急,似乎不假思索便做了这个决定,实则摁下了多少痛楚,才使自己不会在楚灏面前有一丝迟疑而能够走得云淡风轻。
情有独钟?
他脑海里浮现那日她单人来到书房,佯装威逼利诱地让他答应婚事。那个时候,她心里是如何想的?兴许觉得他是无奈之下才允诺的吧?
她可曾设想过,他何尝不是早就倾心于她?只是现在,就算他再要讲,一切都来不及了吧?
陆庭琰行至公堂后侧,却突然扶着一旁的柱子迈不开脚步。他突然明白一直以来他的抵触到底还是因为内心的自卑,总觉得她高高在上不可能相中自己,因此他疏忽了推敲她的冷漠源头。
一个人能逼着自己十几年不开口说半句话,那需要多大的耐力。而她居然那般坚韧,小心翼翼地活着却还是毫无保留地主动想走向了他。冷若冰霜的背后,藏了她依然最纯的初心,而他虽然有所怀疑却不曾细心去探查过。
他还记得第一次去楚府,离开时曾问过管家楚木,好奇楚嫣是不是自幼便有缺陷,当时楚木是那么说的“小姐命不好啊,原来很健康跟别的孩童并无二致,谁曾料想夫人突然过世,小姐兴许是受了惊吓从此就再没开口了。”
再有,那日喜儿误会楚嫣要出家为尼,他赶往寺庙后,住持对他说“女施主是想默默给慈母立碑,供奉寺中。”他怎会忽视了,当时楚嫣并不识字,住持是如何获知她娘姓什名谁的呢?
倘若,当时他再细心一些,也不至于现在彷徨不定、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处理才最妥当了。
此事后,他们断然不能有何牵扯的,更别说谈婚论嫁了……
楚嫣啊楚嫣,阴差阳错的相遇、差点铸就的姻缘,他们来不及欣喜雀跃就要悲叹那早已注定了的命运。
☆、60
第六十章
西风灌入庭院,天上落雪不停,白了大地,寒了人心。
陆庭琰理理官服,扶正官帽,大步跨入公堂之中。水火棍声,惊堂木声,再次将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在他身上。
“让大家久候了。”他说道,随即落座,避开了楚嫣的注视。
众人安静下来等着他发话。
“楚大人方才有所误会故而阻止办案,本官后堂解释一番,楚大人对此不再有何意见。”陆庭琰笑了一下,继而话锋一转,对楚吴氏说道:“事发京城已有多年,但如今楚嫣小姐身居平南县,告到此处并无不妥。楚夫人,楚嫣小姐物证已呈,夫人您并不辩驳,那么,本官便要秉公审理。”
“陆大人,求你网开一面!楚嫣姐姐,我不该捏造你和慕崇哥哥的关系,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造次了,求你撤告好吗?我不能没有娘,楚嫣姐姐……”楚滟心惊肉跳,已察觉娘亲的处境十分不佳。
“滟儿,哭什么!”楚吴氏拉起跪在地上的女儿,用衣袖给她抹泪。
楚嫣静静地看着眼前如此“温馨”的一幕,心里更多遗憾。多好的母女之情啊,倘若楚吴氏肯和娘相安无事处到今日,她又何尝会走到这一步?
此刻,她心里没有半丝怜悯,即便有,也在楚滟把自己告上公堂之时便消散了。假如不是楚滟那样咄咄逼人反把自己送入囚牢,楚吴氏又何至于爱女心切找上孙迁继而让她捡到那封书信,让娘亲的冤情得以洗刷?
楚吴氏种下的苦果,终于也要让她女儿品尝了么?
楚滟见楚嫣淡漠依旧,既而转向陆庭琰:“陆大人,我求……”
“滟儿,你起来!”楚吴氏不让女儿跪着将她拉了起来,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陆庭琰从她的表情里察觉出一丝微妙,之前她还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什么时候又变得如此淡然了?
“陆大人,民妇有罪,自当受罚。”楚吴氏浅笑着,突然走到楚嫣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又看向陆庭琰,说道:“但民妇也有疑虑,不知大人是不是可以解惑?”
“你说。”陆庭琰说道。
“今秋,户部奉旨阅选秀女,大人应知此事。府中三女,滟儿出阁,妍儿尚不足岁,而楚嫣呢?”
“这事……”陆庭琰面色未改,心里却失了分寸。
果然不妙!
“陆大人,楚嫣装聋作哑,令人误以为身有重疾不可入宫,否则以她的姿色怎可能不被选上?她欺君罔上,大逆不道,又当如何处置?!”楚吴氏说罢,十分满意地瞧着面如土色的喜儿鹊儿,心中十分得意。既然无处可逃,拉上一个赔命绝对不亏。
“陆大人,不是这样的。我家小姐绝不是故意要欺瞒圣上,她是为了保命呀!”喜儿连忙跪下,鹊儿见状也跟着下跪。
“保命?我当年是陷害了芷端,但毒害楚嫣那可都是她自己的片面之词,你们谁可有实据?”楚吴氏得意洋洋,此刻她似乎已不在意自己处境会如何,只想着将楚嫣也拉下水,心中就会痛快。
毕竟,看她与慕芷端长得越来越像,老爷对待她与对待其他子女的态度不同,楚吴氏早已察觉,老爷对旧人其实念念不忘的,才会多年都不将她扶正。
“大人!”喜儿着急地四处张望都不见老爷,又转向慕上忠朝他磕头:“慕老爷,求你看在夫人的份上,救救我家小姐吧,她绝对不是有意的。”
“爹?”慕崇也一同求助。
慕上忠面露难色,知晓旧事详情之时,心中已然痛悔。然而纵便心有不忍,楚吴氏说的也是事实,楚嫣的行径实属犯了欺君之罪。
“娘?”楚滟有点惴惴不安,毕竟娘那么说,就是承认了与那个什么孙迁确有私情。
楚吴氏不以为意,她十分满意看到他们这样陷入如她所愿的为难之中,轻笑着又对陆庭琰说道:“陆大人,您对此事又打算怎么处理?”
陆庭琰叹,这母女两个都是为了情爱诬告他人,被揭露出来同样不知悔改,性情居然别无二致。
他心中苦楚,却终归老道一些并未露出异样,面无表情地说道:“本官还需斟酌,非分内之事不可逾越。本官即会修书一封,告知知府大人,由其上报。”
“陆大人,这可是公堂,您说的话可要作数。”楚吴氏幽幽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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