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的确是个淘气的。”皇帝轻声道。
“咳咳,也不是,暄哥儿想喝酒无非是把府中侍卫的玩笑话当真了,以为会喝酒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能跟着去战场了。小家伙学了两招三脚猫功夫就大言不惭‘保护爹爹’,臣又气又乐,只好放过他了。”严立德嘴里嫌弃,眼中亮光可遮掩不住,说起儿子,嘴角咧到耳后根。
“孩子有那么好玩儿吗?”皇帝问道。
“当然好玩儿啊!刚出生的时候就是红皮猴子,丑得让人嫌弃,过几天就长成了白白胖胖的小包子,和前门大街卖的薄皮包子一样,轻轻一戳,脸上就是红色光润的肉窝,皮肤嫩的和水豆腐似的。等再大一点,背着手学大人说话,人小鬼大的淘气模样也招人爱。还有,上次暄哥儿抱着大狼犬荡秋千,狗比他还大,不知是他抱着狗,还是狗保护他!哈哈哈……”
严立德眉飞色舞的说着,转眼间看皇帝怔忪的表情,才想起来宫中没有子嗣,轻咳一声,转了口风,道:“其实孩子有可爱的时候,也有可恶的时候。刚断奶的时候,一天到晚直哭,哭的声嘶力竭,奶娘又管不住,臣只能夜半三更抱着他四处溜达。本来睡得好好的,一放在床上就醒只能换着抱睡,那些日子臣眼眶都是黑的。”
“算了算了,朕是那么不讲理的吗?可爱就可爱,别言不由心的。”皇帝挥手,口风改得这么快,想装听不出来都难。
皇帝让內侍吹灯睡下,脑中想的是偶尔见过大臣家中孩子的模样,的确可爱。能让他见的肯定都是几岁的孩子,至少懂得行礼作揖,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孩子长了包子脸是什么模样。皇帝长叹一声,看来还是有个孩子好。
严立德未说一言一字“请皇帝宠信后宫绵延子嗣”的谏言,皇帝就打定主意要有孩子,看来他劝说人的功力一如既往。
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起来皇帝才想起,他昨晚原定是要和严立德说一说赐爵的事情,解释清楚自己并不是兔死狗烹,只是要改任他做武职。大明武将地位略低,皇帝有心改变现状,自然要找一个典型树立。如今的大明无尽最高的当属英国公一系,从太祖至今稳稳当当,正史上就是刘瑾当权也不敢动他们。可就是因为他们从来高高在上,反而不好当典型,如法让人带入。为什么世上流传最广的总是灰姑娘嫁给王子和草根平民逆袭的故事?因为这世上平凡人总是大多数,有了一个从平民一步步爬上去的代表,很容易有代入感,让你产生“我比他还厉害,我可以。”的错觉。
早就打好腹稿的谈话没机会说,昨晚醉酒,今早就起得有些迟,用过早膳,皇帝刚想营造严肃的谈话氛围,太监就来禀告道:“陛下,靖宁伯世子在宫外等着接他父亲回家。”
“什么?世子?”皇帝心想那还是个小不点儿吧?
太监确定道:“是世子,等在午门外,说是来接父亲回家。”
皇帝侧头一看严立德恨不得插翅膀飞过去的表情,无奈点头道:“快回去吧,你儿子来接你回家了。”
小孩子的面子巨大,有时候只能和八十岁以上老人相比。
今日也要当值,上班的文武大臣鱼贯而入,看到等在旁边的小孩子忍不住要问,那是谁。
旁边自然有禁卫军含笑解释,“靖宁伯的长子,来接父亲回家。”
有个孝顺儿子比什么都强,来往官员都捋着胡子逗他两句,笑问:“你来接靖宁伯回家的啊?”
“是,父亲三载未归,我来接他回家。”严暄才到大人腰间,说话的时候板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的模样。可惜他脸颊上还是未褪去的婴儿肥,一说话腮帮子上肉都在抖,那些大臣在心里尖叫,好可爱!
每个路过的大臣都忍不住逗弄他两句,也就严立德出来得快,不然儿子就让怪蜀黎拐走了。
严立德一把抱了儿子跳进马车,飞快往家中赶,好似身后全是抢孩子的大恶魔,看的同僚哈哈大笑。
皇帝昨日大宴就说了,严立德这三年辛苦,放假一月,让他与家人团聚。严立德回家安慰过老父、老妻,和两个未曾蒙面的儿子联络感情,哄他们睡午觉,才把妻子拉进书房,问道:“你可知陛下与皇后为何不睦?”
第104章 严立德世家
这倒把钱则羽问得一愣,她上哪儿知道去?
“陛下自是圣明烛照,娘娘也是一派母仪天下的气概,按理说该是夫妻和睦才对,再不济也是相敬如宾吧。现在这样,我也不知原因。”钱则羽道。
“没有什么流言吗?”严立德追问,当初他大龄未婚,又不蓄婢纳妾生子,被多少人追问,还有人以为他身体有问题。作为一国帝后,他们之间的感情问题被上升为“国家大事”“事关社稷”,无数双眼睛盯着,不可能没有相关流言谣传。
“这……”钱则羽不自在看了看窗外,说皇室八卦总有点儿不好意思,“其实也有很多流言在内宅妇人间流传,我觉得有两种说法最靠谱,一是陛下……嗯嗯,你知道的,陛下这些年除了政务只爱亲近戏子內侍,甚至跑到兽苑与野兽作伴也不爱亲近后宫,那些人又不能为陛下诞育子嗣。有人猜想陛下是不是借此混淆视听,掩饰身体缺陷。”
“不可能,我给陛下把过脉,身体十分健康。”严立德黑线,皇帝的身体觉没有问题,这可是武侠世界,皇帝虽是三流身手,但飞檐走壁不成问题。再说,还有太医院呢,他们可不是吃素的。
“你确定?”钱则羽问道,她也很感兴趣啊。皇室八卦流传那么深远,她能得到第一手准确消息,说出去也是谈资,对她打开话题、融入圈子很有帮助。女眷间的交往就是这样,往往不经意的言语举动,传递的却是重大信息。若是陛下身体真的很好,那她可能帮着撇清流言。
“真的,我的医术,我亲手诊脉!”严立德强调。当然,他只是现学现卖,昨晚被突然授予爵位时的突发奇想,以前他可不关心。
钱则羽耸肩,道:“好吧,那还有另一种说法就是娘娘的性子不得陛下喜爱。先前不是有流言说冷宫一仆妇王氏得了陛下的青眼吗?当然,仆妇之说是贬低,王氏在宫外嫁人生子,后丧夫丧子,因孝贤入宫为女官。才二十出头,生得也周正,但绝不能与娘娘相比。这不是有宪宗陛下万贵妃先例在前,你也曾和我说过皮相是枯骨,性情才重要的例子。外人传说是娘娘大婚之时触怒陛下,以致十年未获谅解,但我看来两人应该只是单纯性情不合适。观娘娘处理内宫事务接见臣妇进退有节,并不是蠢钝之人。这些年太后娘娘避居后宫,连昨晚那样的大宴都只派女官到贺,宫中事务压在娘娘肩上,也没听说宫人不尊重。你知道的,管家也是大学问,若是没有男主人的支持,当家主母就没有威严,如何处理事务。因此,我推断,陛下或许对娘娘没有男女之思,但尊重总是有的。娘娘是正室嫡妻,守着位置便可稳坐钓鱼台。”
“你说的有道理,皇后可还有求子之意?”十年时间,从豆蔻年华熬到了二十出头,也许皇后都死心了。
“哪儿有不求的?”钱则羽叹息一声,“我等入宫觐见,若带上自家儿女,娘娘爱得跟什么似的。最近两年,娘娘宫中都备着孩子爱吃的甜食小点心呢。”
“那就好。你近日进宫的时候,旁敲侧击的和娘娘说明,我劝谏陛下多亲近后宫,陛下也听进去了,这是娘娘的机会,我等臣属都盼着帝后和睦,诞育嫡子,延续国祚。”
“当真!陛下听进去了?”钱则羽惊讶得张大嘴,实在是劝谏的人前仆后继,多少人都死在沙滩上。严立德以前是不管这些事情的,他自己都三十才有了儿子,不觉得陛下过去不生孩子有什么不对。“你劝谏进言的水平还是那么高,宝刀未老啊1”
“去去去,什么叫宝刀未老,会不会说话。”严立德揽着钱则羽的腰,挠她痒痒。
“哈哈哈……”钱则羽边笑边躲,求饶道:“算我错了……是我错了,伯爷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两人笑闹一阵,把三年未见的轻微生疏之感都化作欢笑声,笑得没力气了,一起躺在窗前的软榻上,严立德轻拍钱则羽臂膀,道:“事关前朝,关系我的前途性命,我们一家生死,确实是大事,你千万上心。”
钱则羽躺不住撑起身子问道:“这么严重,你详细说说。”
严立德把钱则羽拉下来再躺着,道:“别一惊一乍的,你自去做就是。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才是秘密,两人知道离天下人知道就不远了……嘘,我知道,你不会泄密。我怕的是你在行为举止之间不经意带出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曾监管锦衣卫,又与刘瑾交好,甚至自己手下就有密探班子,这些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最擅长见微知著,能从一个人不经意的口音中听出他的心意,不敢让你去冒险。”
“唉,好吧,听你的就是。你提醒着我,我这些年都在内宅打滚,见识短浅,只恐帮不上忙。”钱则羽叹息,“想当年我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女,这些年倒缩在内宅之中,平白失了光彩。”
“夫人这是怪我让你从一颗珍珠变成了鱼眼珠?”严立德调笑问道。
钱则羽瞥了他一眼,半真半假的问道:“你当初最喜欢的不就是江湖侠女,如今可还喜欢?”
“我喜欢的从来就不是贴着标签的江湖侠女或大家闺秀,遇上了才知你就是对的人。”严立德不理会她些微醋意,大约人慢慢变老,总会有些不自信。“我只喜欢最适合我的,江湖侠女没办法为我打理内宅,开展夫人外交,帮我在同僚上峰之间赢得好感。大家闺秀不懂我对江湖的向往,至少没办法在手痒的时候与我切磋两招。”
钱则羽眼睛在发光,嘴上却不饶人,道:“你如今的武功,找谁切磋都是两招,我可经不住。”
“好,好,好,日后定让着你。你的功夫更适合女子强身健体。生个女儿吧,然后把你这一身本事都传给她,咱们再给她找个十全十美的丈夫,让她幸福一生。”女儿还没影子,严立德就在脑海中巴拉起适龄的同僚子嗣,大约能找出一个入他眼的?
十多年的枕边人,严立德想什么钱则羽能不清楚,看他和没影儿的女婿吃醋,钱则羽笑问:“要不要招赘上门?”
“你同意了,太好了,就该招赘才不委屈女儿!”
“噗嗤……”钱则羽实在撑不住又笑了起来,“哎呦喂,我的好夫君,你还真敢想啊。女儿都没有,哪儿来的女婿,哪儿来的招赘!”
严立德低头轻吻她的额头,笑道:“马上就有了。”说完起身,横抱钱则羽进了书房内间,这里布置了卧室。
小别胜新婚,夫妻温存之余,严立德也没忘了自己的打算。
皇帝给严立德放假,严立德也趁机拜访朋友同僚,像李东阳、韩文、刘瑾、张帆、牟斌之流肯定要亲自上门拜访。他们都要轮值,严立德先送上帖子,等人家合适的时候再去。
同时,严立德也发动了自家情报探子,收集皇帝这些年宠信过的女子名单,探听皇帝的喜好。把所有信息集中起来分析才发现,皇帝不可能身体有问题,也不可能好男风。除了在刚登基时候对男子有过好奇,皇帝在接下来的数年中从来不曾碰过男人。女子也专挑那些丰满圆润,个性活泼的宠信。然后严立德明白了,皇帝喜好的是美艳御姐,而选入宫中的女子都是十三到十五岁,这些女子身量未曾长开,皇帝又不爱萝莉。
严立德猥琐的抚着下巴,心想,难道和曹孟德一样,又是个爱的,老朱家还真有这种出传统,再想想大了宪宗十九岁的万贵妃。
一个大男人琢磨这些内宅小事,实在不好看,可套上一个关心皇家子嗣的名义就显得高大上了。严立德在皇帝微服私访的时候特意安排他偶遇风尘泼辣酒家女的戏码,算是补上了《游龙戏凤》的经典。皇帝果然对酒家女痴迷,春风一度。严立德摸准了皇帝的脉,才敢让钱则羽与皇后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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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羽说的不错,陛下近些日子果然亲近后宫,也是严大人劝谏有功。可……陛下只来我宫中一次,又转到其他妃妾那里去了。现在只有王美人那里最得陛下欢心,唉,都怪我留不住人,让你看笑话了。”夏皇后垂头丧气道,她与钱则羽关系亲密,怪不得钱则羽总是一口一个娘娘,对她十分尊重呢。夏皇后在闺中时候,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兄弟们说不上女儿家心事;到了能有知心手帕交的时候,直接被选进宫里来了,帝王丈夫、太后婆婆、天下最大最复杂的后宅,这些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哪儿有功夫顾及小女儿心思。后来等到能驾轻就熟处理宫务,完全适应皇后角色的时候,她的丈夫已经离她远去。
夏皇后身份尊贵,能在他身边说上话的人大多是老妇人,偶尔几个年轻的,不是宗室就是她娘家侄女儿,只有钱则羽与她年龄、身份、价值观相当,两人十分说得上话。这也多亏了严立德年轻本事大,被皇帝倚重,夫荣妻贵,皇后自然也对他的夫人青睐有加。更何况钱则羽聪慧美丽,对皇后素来尊重,加上她正室原配的身份,还有三个儿子傍身,皇后乐的与她亲近。这些年点滴相处,颇有些闺中密友的架势。
钱则羽拉了皇后的手道:“娘娘,说句僭越的话,在我心中,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如何比希望自己的妹妹夫妻和睦。我这些日子也想过,陛下不是不愿意亲近后宫,看来问题真出在你身上了。”
“我……我待陛下素来恭谨,我有什么问题。”夏皇后激动道。
“别急,别急,我还没说完,你放松,听我说。”钱则羽哄着夏皇后勉强镇定下来,在她催促的眼神下开口,“你上次与我形容过与陛下之间的相处,太恭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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