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安人回府之后,躲在药房里做药,镇国大将军府是诸葛安人在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后,哲宗赐下的府邸,府中人有哲宗从皇家仆役中抽取的,因为哲宗时不时会到这府邸追忆他们幼时场景;府中也有人是诸葛安人从边关送来的,多是些老兵、残兵。这些人无法为国家效力,发的那点儿遣散银子又不足以养活自己,在家乡过不下去了,诸葛安人自认有义务为他们安排好生活。没有自理能力的重伤士兵都在北境他麾下荣养,那些心思灵活,只受了轻伤的,被诸葛安人安排在京中府邸,观察京城动态,相当于一个情报站。
人形容朋友之间的友情深厚都爱用“生死之交”,诸葛安人和这些伤兵,那是无处次历经生死的袍泽,忠心耿耿。因此诸葛安人多年不再京中,他的卧室还是舒适无比,他的书房依旧整洁干净,他药房有效期短的药材也常换新鲜货色。
诸葛安人一头扎进药房,为哲宗做一些清心明目、缓解病情的药丸,体弱这种病,只能养,无法治。诸葛安人此时忍不住恨起高太皇太后来,她当年严令太医不能为哲宗诊治,诸葛安人当时也年幼,弄不出多少药材来,那是均国公府又在高太皇太后的监视之下,才使哲宗年幼落下病根,以至有了今日之祸。
哲宗在朝政上太过热血,因自己崇拜神宗,全面恢复新法,又无法压制党争,导致新旧党人相互攻讦,威胁国政。可他还这么年轻,他已经在皇位上历练了十六年,换个皇帝不会比他更好。这些年哲宗在对外战争上有平夏之战,打得西夏俯首称臣;有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壮举,完成了自太祖建国以来,历代大宋皇帝的心事。内政有瑕,外事强硬,这是诸葛安人对哲宗施政水平的评价。
而今……举着装满药丸的小玉瓶,诸葛安人长叹一声,他该如何选择?
第二日清晨,诸葛安人刚一起床,管家就来禀告,门房收了一箩筐的帖子。汴京的达官贵人都知道镇国大将军回京了,没有人敢怠慢,都投了帖子。门房从中选出需要诸葛安人亲自拿主意的递给他,诸葛安人随意浏览一下,还是那些老熟人,诸位王爷、丞相、外戚……
诸葛安人被特许不必上朝,他慢条斯理用过早饭,把当初从北境带来的书信一股脑塞进怀中,进宫去了。
哲宗已经下朝,他了解诸葛安人,昨日约定要来,他一定掐着时间点准时赴约。果然不出哲宗所料,他刚回福宁宫,诸葛安人就来拜见。
“阿安,你总算来了,快坐。”哲宗不等诸葛安人行礼,直接把他拉到旁边椅子上坐下,上下打量他一遍才道:“看着还好,听说你昨夜一直在药房,四更天才睡下,现在困不困,要歇歇吗?”
哲宗毫不讳言自己知道镇国大将军府的一切,在他看来,诸葛安人这样的木头疙瘩,不把话说透他是听不出言下之意的,就是说到这个程度,他也只会以为是关心,而非监视。
“臣乃习武之人,精力充沛,无碍的。这是药丸,官家不舒服的时候吃一粒就是,我交给刘敏……”
“给我。”哲宗一把抢过,又尴尬解释道:“我自己保管最方便。”
“嗯。”诸葛安人十分平静的点头,仿佛没发现有什么急切和尴尬。
哲宗叹息,果然!他还能指望这跟木头什么?
“我有话对官家说。”诸葛安人轻拍哲宗手背,哲宗打个冷战,心中升起妄想。
在福宁宫中伺候的人鱼贯而出,把空荡荡的大殿留给君臣二人。
诸葛安人从怀中取除一叠书信,一字排开,端王、简王、燕王、越王、章惇、向经、诸葛正我……还有各边境将军、封疆大吏。朝廷之中最有权势威望的人都有书信,或者说,能左右继任君主人选的人都在这里的。
“这些人,都是问我官家对后继之君打算的。”诸葛安人平淡道,把几位王爷的书信并列放开,把朝臣中支持每位王爷的书信都一一摆在对应的地方。“这是他们的打算。”
哲宗以为自己会很愤怒,向太后问他继任君主人选的时候,他忍不住出言顶撞,给自己本就不太好的名声加上了“不敬嫡母”这一条。而今他还活着,却看到自己的臣子已经迫不及待的择立新君,以图从龙之功。事实恰恰相反,哲宗出奇冷静,也许是诸葛安人的语气太过平淡,也许是自己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天。
“那你呢?”哲宗问道,“这是朝臣们的打算,那么你呢?”
“我希望官家永远是官家,谁都不用考虑。”诸葛安人道。
哲宗突然之间红了眼眶,‘有一人待我诚挚如此,我这一生总算不那么可悲’。哲宗心中感念,出口的话却是:“果然还是傻,你也知道不可能的。”
“那我想皇子继位,再过二十年,官家膝下皇子长成,再择贤而立。”诸葛安人郑重其事的说着,好像现在哲宗膝下已经有皇子一样,谁不知道宫中只有几个病歪歪的公主,唯一的男嗣是被贬的刘贤妃所出,已经夭折。
“嗯。”哲宗语带哭腔道:“到时候你就好好辅佐他。”哲宗知道,若是真有这么一天,他能有儿子,他的儿子能继承皇位,那他肯定已经死了,只有死了,他才会放开皇位。
诸葛安人偏头,微微皱眉道:“这很难。不过您别担心,我会训练好接任人选的。”
“你在说什么?”
“我是将军,总有马革裹尸的那一天,恐怕等不到新君……”
“呸呸呸!说你是木头你还真当自己无知无觉了!口无遮拦,快,快许愿,小儿无忌,大风吹去!”哲宗吓一跳,拉着诸葛安人的手让他双手合十,赶紧祷告。
“神仙没用的。”诸葛安人平静道。
“你怎么知道……”哲宗强笑。
“因为您病了啊,我每天和神仙祷告,用我保家卫国、活人无数的功勋,换您健康长寿。您都病了,我再不信神仙了。”
眼泪再也忍不住,哲宗抱着诸葛安人,头死死埋在他肩膀上,水迹很快侵湿了肩膀上的衣服。哲宗努力镇定,他是皇帝啊,他不能哭,不能哭……可眼泪还是忍不住。哲宗不敢放声大哭,只有抖动的身躯和诸葛安人湿润的肩膀知道这位帝国至尊的伤心。
痛哭过后,哲宗捂着红肿的双眼,强行转移话题道:“你还没说你看好哪位皇弟呢?”
诸葛安人皱眉,想说自己一个都不看好。最具优势的是端王,可他那德行……
“不许说谁都不看好,只能在这几个人中选。”哲宗还是了解诸葛安人的,一看他的表情,就先打了预防针。
“不要端王。”诸葛安人挣扎半响,事实说出了这句话。呼……终于说出来了,不必顾忌什么历史,他知道自己对哲宗的影响,他说了这样的话,端王上位的可能性至少小了一半。再也不会有靖康之耻,再可不会有蒙古铁骑,险些让汉人绝种。
“为什么?”哲宗问道,从端王的那一列书信中抽出一张,那是诸葛正我写的书信,连他的兄长都支持端王。
“为人轻浮柔媚,无傲骨,好逸乐,重文轻武。若是端王登基,边关难得安宁。”诸葛安人预言道。
“即便你已经打下了燕云十六州?”哲宗担心的问道。
“燕云十六州不是我一个人的,能有今日大治,是您信任我、支持我,而今已有人来试探了。”诸葛安人从端王的那一列书信中扒拉出送到北境的推行青苗法诏书,指出上面曾布的签押,道:“这是新党。”又翻出了向经代表向太后一方外戚势力的书信,“这是旧党。”结论道,“水火不容的新旧党人都团结在他周围,还有外戚相助,这样的人,不会是沉迷书画的君子。”
书画双绝,沉迷文学,谦谦君子,一直是端王在汴京城中的形象。
哲宗愤怒的指着诏书上代表帝王的大印,道:“这不是朕加盖的!”
第121章 诸葛安人世家
“我知道,我知道。”诸葛安人赶紧抓住哲宗的手,熟练的往他体内输送内力,“官家答应过我,北境由我管理,我一直都信您。若是真要实行青苗法,您会亲自对我说,不是这样一封冷冰冰的诏书。”
“青苗法……你从来都不赞成的。”哲宗嘲讽一笑,道:“别说没有,我知道的,你表面上是讨了一个自主自治之权,实际上是想用现实告诉我父皇变法也有不到之处,不是吗?你知道,我也知道,是这些人不知道!高太皇太后在的时候,他们背对着朕,只以为朕是泥塑木胎;而今旧党只想着打压新党,管什么朝政江山!是朕无用,未能压制党争,若是父皇尚在……”
“官家!官家之功,功在千秋;官家之过,瑕不掩瑜。变法利大于弊,若无变法富国强民,不会有西夏俯首称臣,不会有收复燕云十六州!”诸葛安人劝慰道。
“朕一直知道党争激烈,没想到他们居然敢假传圣旨,胆大包天,曾子宣!”哲宗拍案而起,怒道:“今日敢假传圣意,明朝就敢矫诏,矫诏!端王!一定是,一定是……”
“官家,您冷静,诏书盖了大印您不知情,曾丞相也不一定就知情……”
“阿安!”哲宗回头抓着诸葛安人的臂膀道:“他们这是要架空朕啊,朕还活着,他们就当朕已经死了,朕还活着!”
“官家,官家,您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别……”
“端王!端王!”哲宗越想越气,听不进任何劝阻谏言,心中一把火在烧,只想着要端王付出代价,要曾布陪葬。
“噗——”哲宗怒极攻心,一口心头血就这么喷了出来,诸葛安人一个健步上前接住他软到的身子。
哲宗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见身边围了无数人,向太后、孟皇后坐在床边,五位皇弟亦在,章惇、曾布等人也在殿中侯着。哲宗转头四顾,没有看见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官家醒了?太医,快过来诊脉。”向太后见哲宗睁眼,赶紧叫太医复诊。
“回禀太后娘娘,官家乃怒极攻心,心血不归之症,官家本就身子虚弱,理当戒急戒怒。心平气和才能保养身子,否则,再有下次,神仙难救啊!”太医侍立一旁,心中无奈,谁都知道劳神费力对养病不好,可皇帝是天下最耗费心力的职业啊。
“诸葛许国太过放肆……”向太后怒道,她早就问清楚了,当时殿中自有他一人侍奉,肯定是他把哲宗气得吐血。
“扶朕起来。”哲宗虚弱打断向太后的话,刘敏会意扶起哲宗,在他身后垫了厚厚的软垫。
“官家,诸葛许国……”向太后对诸葛安人素来无好感,他对皇帝影响太大,正值立储的关键时期,向太后想方设法削弱诸葛安人的影响力。
“为何不见阿安?”哲宗问道。
“诸葛大人自知有罪,在殿外长跪请罪。”孟皇后小声道,只听一声阿安,就知哲宗对诸葛安人并无迁怒。
“还算他有自知之明,官家,您乃九五之尊,切不可待臣下太过宽容,居然气得你呕血,不可轻饶!”向太后赶紧道,孟皇后这种木讷之人都听得出来,更何况向太后。
哲宗轻蔑一笑,道:“哦?依太后的意思,该如何?”
“如此大不敬,自是杀头死罪,祸及家眷,以儆效尤。不过念在他为国征战多年的份儿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只让他去职流放就是。”至于北境军的新统领,自然由她来决定,正好当作报酬赏给支持端王登基的武将。
“太后说的是,您金口玉言,这话朕就当懿旨了。不过既然要断案,总要让人当面对质才好。来人,去叫诸葛大人进来。朕这一病倒,枢密院、政事堂、三司的大人都来了吧,都一起进来,正好议一议这气得朕吐血的罪过。”
“官家……”章惇下意识觉得不妥,正要劝谏,哲宗却已经闭眼挥手,让刘敏去宣人进殿。
诸位大人鱼贯而入,行礼拜见,起身站在一旁,只有诸葛安人还跪在地上。
哲宗躺在床上,靠着软垫,有气无力道:“起来,还未定罪,跪什么。刘敏,与诸位臣工说一说刚刚太后娘娘的懿旨。”
刘敏声音清脆,口齿伶俐,很快就把刚刚的情景复述的一遍。哲宗示意刘敏把那封强制推行青苗配额的诏书越过章惇、曾布,给诸位臣工传阅,最后传到章惇手上。章惇惊诧,作为丞相之一,他居然不知道有这封诏书的存在。这可不是“例行诏书”,对北境的一切都是特事特办,不可能有此失误。章惇看了看曾布,直觉不好。
“诸位大人看清楚了,强行分配青苗配额?嗯,朕记得强行分配之策早就废除了,谁敢妄动国策,行此倒逆之法?朕还说过,北境之事由朕亲自督查,你们放在心上吗?啊!诏书上居然盖着朕的大印,朕怎么不知情?曾布!你有何话说?”
“臣有罪。”曾布一听青苗二字就知道事发了,他们没想到诸葛安人和哲宗多年不见,居然还不有这份信任。诸葛安人常年在边境,就算有小时候的情义,可随着诸葛安人独揽大权,多少情义都该被消磨了。曾布以为皇帝对诸葛安人优容,一是树立君臣相得的典型,二是用诸葛安人的赫赫战功辖制文臣。没想到诸葛安人这么不按套路出牌,居然把一起都摊开在皇帝面前。没想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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