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有溃军到来,交战只在瞬间,本侯有些犹豫,该不该告知百姓?”有外人在,薛逊也装作自己是正儿八经的侯爷。
曹严华和魏江以为这话是在问他们,告诉不告诉的只薛侯爷一声令下就是,何须商议?两人中曹严华更年长一些,一向由他出头。曹严华看其他人都不说话,自己作为后来者也不好意思要“老资历”的强,房中顿时一片沉默。
这就是薛逊把他们叫来的理由,才认识几天,相交相处全无默契,不把事情掰开揉碎的讲,很容易出现误会。
薛逊很怕当地人对他们的态度和对溃军的态度是一样的,反正都是占领县城,抢占他们的生活资源,谁占不是占?
“敌军就在城下,当通知百姓以做防卫。”牛先生开口道:“溃军既是战败,必定无粮草辎重相随,慈溪富裕远近闻名,若是城破,自然要烧杀抢掠一番,补充粮草。在这点上,溃军和茜香敌军没什么差异。”
“是啊,当兵的都是青壮男子,城中还有那么多妇孺,一旦城破,女子性命难保。”当然这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很多时候当兵都会抢夺妇女泄欲,这时候女人只是财产的一种。
“诸位先生料想得太简单了,家中老人说过百年前的海战,饿疯了的人没有良知,抢钱粮妇人还在其次,真要破城,一村一镇的杀人充做‘米肉’,人啊,饿极了是会发疯的。”曹严华捋着胡子叹息。易子而食、同类相食,这种可怕的地狱场景不仅发生在异族与中原交战之时,不仅发生在饥荒年代。
曹严华没有说假话,薛逊等人到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因为不想让自己沦为口粮。哪知天降好人,不仅不杀他们抢夺钱财,还发放了一点粮食物品,东西虽然少,但也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做派,这也是他们两位自持正统的举人,愿意帮忙稳定局面的原因。
“曹先生清明大义,可就怕城中百姓不是这么想的。”薛逊叹息。
“学生愿为大人宣讲政策,百姓也非草木,谁对他们好,他们是有感觉的。”魏江抱拳道,他年轻一些对宣讲台这样的东西并不排斥,反而兴致勃勃的想要上去讲一回。
“如此甚好!”薛抚掌大笑,“请曹先生与牛先生一起统领宣讲一事,魏先生做宣讲团的先锋大将,可好?”
被点名的三人都笑着起身抱拳应是。
“那就快去准备吧,此事宜早不宜迟。”薛逊吩咐道。
等着三人走了,薛逊才道:“不能依靠城中百姓,铁血走的时候带走了多少人?”
“船上本就留了五百人,铁血再带走五百人交由祁作为预备,原本分散在各城头上的有五百人,城中机动人手还有两百人,剩下的人要拱卫主子和夫人,还有银霜麾下的暗探和很多后勤人员。”金兽巴拉着指头清算,作为后勤大总管,他对这些门清。
“主子,人太少了,还是要适当编入本地人才是。”银霜劝道。
“他们可愿意?”薛逊反问,征兵自古以来就是难事。
“主子忘了,您是朝廷命官啊,征兵、征收徭役本就是应有之义,更何况大敌当前,百姓若意识到这一点,不敢袖手旁观的。”马先生笑道。
一言惊醒梦中人,薛逊自己是冒牌货就对官员的本职工作没有上心,是啊,他是县令啊,本就该组织人手抵抗侵略。这和他是不是新上任没关系,百姓再也只认朝廷的招牌。薛逊想明白,心头一松,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组织城中青壮年分批上城墙观看,让他们感受一下什么才是战争。等到适应得差不多了,就打散编入护卫队,这是保卫他们的家乡,都会想要出力的,让宣传上的人加紧了。”年轻人血气方刚、豪气干云,尤其是男人更是热血,在城头上看见了战争场面,心里的暴力因子就会增加。到时候引导得当,就能让他们嗷嗷叫着上战场。宣传的作用薛逊上辈子早有领教,或者可以称之为信仰。
希望经过这次历练,他的护卫队能成为“军队”。
薛逊望着窗外沉思,此时城外滩涂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慈溪临海,又有大片滩涂,海岸线绵延数里,没有高大山体掩护,也没有海峡海湾,放眼望去一马平川,根本无处藏人。薛逊名下的楼船已经远远开走,藏在礁石密布的悬崖之后,剩下的船只都无法隐藏,就那么大大咧咧的摆在江边。
薛逊这边能提早得到消息有人来了,溃军这边也不会看不到这些明摆着的船只。
此次率领五百人大队过来的溃军将领名唤施定松,拿着千里眼远远看见岸边停靠着好几艘大船,周围还有无数小船拱卫,还是船上看不见人也看不见旗帜,十分奇怪的把千里眼递给副手。
等副手看过之后,问道:“奇怪的很,你看那些船上是不是没有人?或者只是诱敌之计?”
“瞧不出来,再近一点才好。”
施定松沉吟一会儿,不敢靠近,就怕这是陷阱,他们只有五百人,三艘快船,快船上没有配备火炮,那小船拱卫着的大船看着可不像是一般货船,他不敢冒险。
副手建议道:“是不是陷阱,试一试就知道了。不如先派一艘快船过去,箭矢飞射一轮看看。”
“也好,小心些。”此时水面上明明是两方对峙,但平白生出一种诡异的平静,没有人喧哗高呼,一方船只静静停靠在岸边,没有人烟;另一方小心翼翼的靠近,无声无息。双方好似幽灵船交锋一般,一切都是静静的。
施定松派一艘快船小心得驶到弓箭射程之类,张弓就是一轮飞射。有意让箭矢四散开来,外围的每艘船上基本都被射过轮,箭矢直接射到地板上,穿透模板射进舱房,没有人声喧哗,只听得箭矢钉进木头“哆哆哆”的声音。
试探的人还嫌不够,点了火箭,飞射到离他们最近的那一艘小船上,小船慢慢燃烧起来,多亏停船的时候留有距离,不然大火一起,还不把靠近的船只一起烧毁。
射过一轮没有反应,快船马上回转禀告施定松:“将军,果真是空船。都试探过了,箭支穿入舱房,还有一艘起火的,都没反应,这些人肯定藏进城中了。”
“好,快速靠岸,准备登陆!”施定松笑了,他就说一个小县城不可能有什么精通水战之人,先前是他小心太过。
“这些人胆小如鼠,船就被我们接收了,去,把那着火的船凿沉了,剩下的收为己用。”施定松兴奋道,这些船只都是他的战利品。看对方宁愿弃船也要守城的架势,就知道攻城不会容易。他们都是水军,对攻城也没有多少心得,但是有了这些船只,就算没找到粮草,也不算白来了。
此时燃烧着的船上并不是无人的。一小队人躲在底仓,负责戒备的人小声道:“头儿,甲板上烧起来了,怎么办?”
“小声点,不要慌,再等等。实在不行就打开底仓的进水板,让船沉了便是。来之前统领怎么交待的,按计划行事。”小队长轻声道。
第47章 薛逊列传
小船用料简陋,挡不住军用箭支的力道,很多箭支就这样直愣愣得射进了船舱。船舱中躲着的人还不能出声,用兵器挡会发出铁器碰撞之声,惊动敌军。躲在船舱的人拆了木板做盾牌,全体转移到夹板之下的底仓。
被火箭试探的小船处境更是堪忧,“小七,没事吧?”
“没事儿,撑得住。”被唤小七的人人先锋队最小的成员,此时箭支射入他的左胳膊,他本是观望警戒的人,一时不察,箭支透过船板空隙,射到他身上。
“来啊,搭把手,把他抬下去,王虎,你接着警戒。”小队长王龙低声吩咐,让自己本家兄弟担任危险的警戒之职。
“头儿,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小七被几位兄弟抬着往底仓转移。
王龙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闭嘴,别动,血流得更多了。”
几人转移到底仓,外面燃烧的声音大了。
小队长王龙反手抽出匕首,小心翼翼割开伤口,为小七取箭。
划开十字刀口,王龙讶异出声:“咦?”
“怎么了,头儿?箭上有毒?”队友担心问道。
“不是,让小七白受罪了。”王龙丢掉匕首,示意按住小七,右手发力,飞速拔出箭支。小七疼得脸色煞白,不自觉跟着王龙的手势腾空起来。
王龙丟掉箭支,取出药包给他裹伤,先用羊肠线缝起来,再上药粉、纱布,还有裹一层油布,防止进水,伤口还用烈酒消毒过了,这些都是薛逊过来之后才成为标配的,不敢保证不感染,只能尽力降低感染化脓的风险。
给小七裹好伤口,王龙才捡起地上的箭支道:“你们看。”
“这不是军中的箭。”有见识的马上反应过来了。
是啊,军中的箭和民间打猎用的不一样,民间用箭两面光滑,军中用箭在箭头上带有倒刺,这样的箭支射入人体紧紧勾住皮肉,让人大量失血。想要取出也不能直接拔,那样会带出大量血肉,加速死亡;只能划开伤口,一点点取出。王龙刚才就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没有验看箭支,直接就在在小七箭上划了十字刀口。
“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攻击我们的不是溃军?”脑洞大的人开始胡思乱想了,他们出身通政司,见多了阴谋诡计,不自觉脑洞大开。
“别瞎想,万一工部的人偷工减料,或者武库的人偷天换日呢。”王龙反驳道。
不等他细说,头上就掉下烧断的夹板,砸在底仓地板上。
诸人手忙脚乱的灭火,抬头观望,夹板快要烧断了。
“好了,兄弟们知道有这回事儿就好,回去一定禀告统领,后面的阴谋是非让主子操心去吧。”王龙朗笑,故作轻松道。
“头儿,咱们现在跳吗?”队员问道。
“再等一等,统领还没有给讯号。”王龙抬手微微下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王龙扶着小七往夹板最结实的地方走,头上的夹板在烧,他们躲在最结实的地方也不容易被烧断的木头砸伤。他们不能弄出动静来,给计划好的隐匿任务增加风险。
……………………
“统领,动手吗?”
铁血躲在大船的船舱内,静静看着远处的敌军一点点靠近,他所在的大船装备有炮火,被朱清征集来的小船拱卫在最中间,施定松的试探箭矢不能射到他这艘船上。
铁血也是暗卫出身,手下人自有其风格,隐匿是一把好手,当初过瓜州的时候,打头第一艘船上就是他们,能骗过王蕴跳水逃生,此时也不会有问题。
施定松的三艘快船慢慢靠近,已经能够肉眼看清甲板上走动的人了。
“统领,动手吗?”副手再次问道。
铁血依旧不说话,等施定松船上是士兵开始抬木板准备登陆的时候,铁血才冷声道:“动手!”
此时施定松的三艘船已经呈一字排开,一艘准备来救火,顺便把剩下的船只收入囊中,一艘准备登陆,一艘随后压阵,十分稳重的做法。
因地形限制,铁血这边的船只不能分裂两边排开,不然就是傻子都看的出来是陷阱。此时拱卫炮船的小船慢慢移开,已经伸出船舱的炮口黑咕隆咚的竖在那里。
原本打算来救火的那只船上人率先发现了不对,高声呼喊道:“有诈,炮台!有诈……”
不必他大胜呼喊,炮火声是最好的注解,轰轰轰几声炮响,靠得最近的那艘船率先被击沉。因施定松的船只呈一字排开,两艘炮船刚好都在射程内,准备登陆的那艘船已经停靠在浅谈上,回头不易,紧跟着也被击破,断成几节,烂木板垮在滩涂上。
胜负只在瞬间,施定松也是老将,见势不对,立马让压阵靠后的船回撤,躲在两艘船之间,打定主意用这两艘船船体做掩护,准备撤离。
施定松反应太快了,或许他留在压阵这艘船上就是出于武将的只觉,没有看出陷阱,但也下意识知道不对劲。炮船射程有限,等施定松的船退出射程之后,铁血也没来得及马上追击。只看着施定松的船带着几个火炮轰出来的缺口逃之夭夭。
此时,靠岸的这片水域已经被染红,海面上全是浮尸和木板,有运气好没被火炮打死的,正手脚并用得爬上岸,能停靠大船的深水湾被铁血一方占据着,施定松登陆的地方是大片滩涂,泥沙淤积,行动不便。
等这些人耗费体力,七手八脚得爬到干地上的时候,等着他们的是全副武装的骑兵。
被炮火击落水中的士兵,身上带着武器的不多,有战斗素养的拔出长剑,几人围城一组向祁红一方冲去,他们不是要拼命,只是虚晃一招,然后冲着两边开阔地带跑去。
骑兵微微让开一些,弓箭手张弓搭箭,这些人后背中箭,直接扑倒在地,血水混着海水染红岸上的土地。弓箭手功成身退,隐回队伍,骑兵齐整得再次合起来,一点儿缝隙都没留,好似刚才的张弓搭箭是幻觉。如此整齐划一,又如此沉默寡言,威武肃穆震慑着败军。
祁红领着这些骑兵沉默站在路口,有了前车之鉴,闹哄哄冲上来的人顿时委顿在地,识趣投降。再有几个“有血性”的嗷嗷冲上来却被斩落马下,剩下的人像鹌鹑一样识趣。
“快些,快些,都排成一排,我们薛家优待俘虏,都是同根兄弟,又不是茜香敌军,只要安分守己,薛家不杀俘。”不停有兵丁指挥俘虏排成一排,高声宣传薛家的政策,那些人听说薛家不杀俘便不再试图反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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