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凉进城后,不敢掉以轻心,在接下来的几日内迅速加固城防, 派重兵看守各城门, 以防晋军卷头重来。晋军骑军的行进速度实在太快, 当前方的岗哨发现骑兵身影时,往往消息还来不及传回, 骑兵就已抵达城门下,是以玄凉在洛阳城外四面八方都安排了驻军,如此防住了晋军数次偷袭。
城外巡防营, 一名小兵端着酒食进来,玄友廉招呼李五道:“别看了,过来吃饭吧,陪我喝一杯。”
李五从案桌边抬起头,看着玄友廉穿着一身戎甲坐到摆放酒食的案几边,犹豫了一下:“为什么给我看这些?这些都是你们最机密的军情不是吗?”
玄友廉道:“我将你留在身边,就是将你视为自己人,没必瞒着你。而且,我相信你看完这些,心中会更加清楚在这一场战局中如何选择立场。”
李五放下手中的情报,走到案几边,便见玄友廉自斟自饮地喝了起来,李五道:“对于我来说,你们谁会赢并不影响我的立场选择,你们有立场,我没有。”
玄友廉笑道:“你没有吗?你真的没有吗?小五,你为什么想带兵,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李五沉默片刻道:“你觉得我为什么想带兵?”
玄友廉默默饮下一杯酒:“我知道你表面上似乎顺应了时局,其实内心一点都不甘心,对吗?可是,你真的觉得你靠你一己之力能夺回李唐天下吗?小五,别傻了,天已经变了,土地也已经散了,连成元水、李制、我父亲都无法将这天下一统,只能各占一隅,你又有什么力量?”
李五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玄友廉摇摇头:“你不必担心我知道你的野心会把你怎么样,我舍不得。这次事情你故意瞒着李继勉就是怕她知道了你的身份,觉察到你的野心,从而阻止你,我说的没错吧。但是小五,我不会这么做,在我知道你的身份前提下,我仍会支持你想做的一切。这样将我与李继勉一比,你不觉得留在我身边更好吗?”
李五看着玄友廉的眼睛,想从他眼睛里看出有没有阴谋,她不相信他会真的支持她,必竟,他的父亲玄凉野心昭然若揭,他如此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父亲的意图。
看着李五不说话,玄友廉继而道:“你不相信我说话话吗?喝了这杯酒,走出这个门,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帐下的李统领,手握一千兵士。待得彻底将晋李军队赶回河东,洛阳城稳定下来之时,我会将玄卫卫将军的位置给你。”
李五怔了怔,完全没想到玄友廉会这样说,此前他说他会将禁卫军交给她,她只当他是哄骗之言。玄卫有两千之数,怎么可能轻易交到她的手里。然而此刻看玄友廉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
“为什么,你明知道如果我有了兵权势力壮大以后,说不定哪天就会调转矛头指向你。”
玄友廉摇摇头:“小五,你把行军打仗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我给了你兵权,你就拥有天下了?我给你兵权,就是要你清清楚楚地明白,你做不到,你永远也做不到。”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给她兵权让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吗?
李五咬了咬唇,俯身去拿桌上的酒,刚触到酒杯,就被玄友廉按住手。他抬起头,双眼闪着光芒看她道:“小五,我知道我以你弟弟做为要胁,虽然留下了你的身子,但是留不住你的心,但是你只要喝了这杯酒,你的心就得彻底留下了,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李五一时又迟疑了,与玄友廉视线对视片刻,终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末了将空酒杯朝下,朝玄友廉示意。
玄友廉这时露出了微笑,又给她倒了一杯,向她递去。
李五疑惑道:“这第二杯是什么说法?”
玄友廉道:“第一杯,是交易,以兵权换你留下。第二杯……是恳求,恳求你留下。”
李五微怔:“什么意思?”
玄友廉道:“你还记得在别院外的巷子,你跪在我马蹄前与我立下的誓约吗?你答应我,会替我治疗胃症,在我二十岁生辰前陪着我,让我渡过那一劫,而现在已经是八月初了。”
李五恍惚了一下,这一个多月洛阳战乱,玄晋交战,她几乎忘记了这件事,原来距离玄友廉的生辰九月初六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玄友廉苦笑了一下道:“小五,如果不谈交易,你愿意为了救我而留下来吗?”
李五沉默。
玄友廉摇摇头,将手收回,便要将那杯酒饮下,酒杯碰到嘴边被李五夺了走。李五低头看着玄友廉的脸庞,叹了一口气:“不谈交易,我会为了救你而留下。”旋即仰头将这第三杯酒喝下。
玄友廉听到这一句话,眼睛微瞪,撑着案几站起来,因为动作太突然被案几绊了一下脚,身子微晃一下差点跌倒,却固执地张开双臂去拥抱她。李五被他拥在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中剧烈起伏的跳动,就算回答之前她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对他而言有多重要,看他此刻的反应,她也明白自己这句话在他心中造成的震动。
看着他这副模样,她竟有点不忍心推开他的怀抱。随即叹了一口气,心知玄友廉攻人攻心,这两杯酒既用了计谋又用了感情,两面夹击,让她不得不从,就算明知道他在要胁她,她也讨厌不起来。
当夜,玄友廉没有丝毫拖沓地亲点了一千士兵,交到了她手里。拿到令旗的那一刻,李五心里五味杂陈,完全没想到会从玄友廉手中得到兵权。在玄友廉得知了她的身份后,她真的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
三天后,中秋佳节,阖家团圆。
李五抬头看了看已经圆满的月亮,却没有任何节日的喜悦,自打三年前父皇母后死后,每年的中秋不再是喜庆节日,倒比清明更让她心情悲切。
李五照例入夜后在营地四周巡逻,眼下玄友廉受玄凉之命驻扎在洛阳城外向西一百里外的山道上,严防死守,以防晋军骑兵突袭洛阳城。因为在白天在营地向南五十里的地方发现了晋军骑兵留下的痕迹,玄友廉亲自带人过去查看,至晚未归,回来的人禀告李五道玄友廉发现了一支十几人沙陀骑兵小队,怀疑是探子,所以带人去追赶了,怕是今夜都未必能回来。
李五正巡逻着,突然被人自背后捂住口鼻,就近拽进了一旁的帐篷里。李五进去后就发现那帐蓬里的士兵横死在地,显然这背后偷袭之人藏身在这营帐里有一段时间了。李五被捂住口鼻,无法发出警示,正要拔刀反抗,却突然感觉到那人将脸贴到了她的后脖颈上,不像是挟持,倒显出几分暧昧的意思。
李五拔刀的手迟疑了,心里想到一种可能,遂不在挣扎。身后那人抱着她抱了一会,这才出声道:“小五。”
李五心道,果然是他。可是嘴巴仍被他捂着,无法出声回应。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声音:“统领大人,你在哪里?统领大人?”
那些跟着她巡逻的人找不见她,立即警醒起来道:“四处派人去找,过一柱香的时间如果还找不到统领大人,那一定是出事了,立即鸣鼓叫大家起来!”
等外面那些人走开,李五感觉嘴巴上捂的手终于松开,她道:“小将军,你不该冒险进来。”
李继勉的眼睛在黑暗里散发着野兽一样的冷光:“我听哈胡弩说,你根本没有被玄友廉挟持,而是随他一起在这里布防,还穿着玄衣军的军服,我不相信,小五,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李五转过身,沉默了一下道:“我还在想这个中秋,弟弟不在身边,你也不在身边,我要孤零零一个人过了,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李继勉怔了怔,猛地抓起她的手:“你现在立即跟我走。”
李五拽住他:“小将军,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李继勉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为什么?你倒底想干什么,小五!”
自打那日与玄友廉做了交易后,她在脑海里过了无数次,万一见到李继勉应该说些什么,后来又觉得以现在的形势,她恐怕压根就不会再见到他了,却没想到他孤身犯险,闯入敌营。
李五道:“小将军,我必须出去一趟,如果巡逻的士兵找不见我,就会叫醒所有士兵起来挨个搜营,你就逃不出去了。”
营帐里内另一个声音响起:“不能放她出去,万一他给那些玄衣军报信,我们就死定了,小将军。”营帐里黑灯瞎火,李五听到声音才知道除了李继勉还有别人,这人的声音听着陌生,应该不是在洛阳时跟在他们身边的人。
李继勉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他身后人疾声道:“小将军,不能放她走。”听声音似是想追过来,却被李继勉一脚踹开,发出一声闷吭。
李五迅速走了营帐,对那几个巡逻兵道:“我在这里,刚才困了,找了个地方眯了下。”
那些巡逻兵道:“统领大人,你吓死我了,我们还以为营地里进了探子绑架了您呢。玄将军白天发现了探子,我们可得小心点。”
李五道:“嗯,我没事,你们去那边巡逻吧,这里我看过了,都没问题。”
“是,统领。统领你要实在觉得困,就先去睡吧,这里有我们巡逻呢。”
李五道:“好,交给你们了。”
等得那些巡逻兵走来,李五钻进了营帐,进去就被人抓住了手,不由分说,道:“你现在就跟我走,我路上听你解释。”
李五反扣住李继勉的手,顿了顿道:“小将军,我不能跟你走,十一他……还在洛阳宫中。”
李继勉道:“玄友廉拿十一要胁你留下?”
李五含糊道:“是的,所以我不能走,你走吧。”
李继勉沉声道:“小五,你没有说实话。”
李五抓起他的手道:“你们跟我来,我送你们出去。”
李继勉甩开她的手:“我要你说清楚。”
李五道:“小将军,你不是一个冲动到失去理智的人,请你不要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我现在快他妈气炸了,小五,今天就是绑,我也要把你绑回去。”
李继勉就要动手,李五咣地一声抽出腰刀,架在李继勉脖子上:“小将军,你现在是在玄衣军的军营中,我劝你还是赶紧冷静下来,想清楚你们现在的处境。”
玄友廉看着脖子上的刀,寒声道:“你敢对我拔刀?”
李五道:“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李继勉露出嗜血的笑容:“原来,我这是养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就在这时,营地里再次传来声音道:“玄将军回来了,玄将军回来了!”
便听玄友廉的声音道:“立即鸣鼓叫醒所有人,营地里有细作混入,给我挨营搜,一定要找出来,死活不论!”
李五脸色一变,迅速收刀:“小将军,你们快走,再不走,就真来不急了。”
营帐中另一人也道:“小将军,走吧。我们已经窃取到了玄衣军的情报,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李继勉沉默了一下,道:“走。”
李五带着两人出了营帐,避开众人,寻了一条隐蔽小道将两人带到营地外,指着一个方向道:“向往东南走,过了河你们就安全了。”
那人道:“你这不是坑我们,往东南走,不就是往洛阳城送死吗!”
“这个方向没有驻军,而且玄友廉肯定以为你们会向外逃,而不会想到你们敢往洛阳方向逃,所以不会有追兵追你们。”李五将缰绳缩到李继勉手中,顿了顿道,“谢谢你冒死来寻我,但是,请你走吧,小将军,我们后会有期。”
满月照亮李五的脸,李继勉死死盯着她道:“为什么。”
李五道:“小将军,没有为什么,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你想要的,玄友廉给得了吗?”
李五不想回答,转身便走。李继勉猛地拽过她的身子,将她拽进怀里,狠狠地吻了下去。他身后跟着的那名部将瞬间就石化了。那部将并未见过李五,自然也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刚才的对话隐约听出这两人关系有些奇怪,此刻见李继勉搂着个敌营将领吻下去,震惊得无以复加。
李继勉道:“瞒着我与玄友廉密谋,如今又要丢下我跟玄友廉走?小五,我不知道你倒底想干什么,不过你给我听清楚了,你是我李继勉的女人,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种立场,你最好祈祷再见面之时,你能给我一个圆满的答案,否则我会让彻底惹怒我的下场。”
李继勉说完,狠狠将李五推了出去,跨上马疾驰而去。
李五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这才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营帐,发现玄友廉正坐在其中。
他抬头看她一眼,道:“将李继勉放走了?”
李五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玄友廉道:“在鸣鼓之时消失不见,现在才回来,而细作却不知所踪,除非是李继勉,否则谁还劳动得了你亲自放走。”
李五道:“对不起。”
玄友廉摇摇头,追敌了一天,似是非常疲乏道:“算了,我也没想过你能对他动手。他会找机会接近你,我早就料到了,却没想到他居然敢直接潜进了军营里,还真是不要命,行了,你早休息吧。”
在接下来的几日,玄衣军防住了晋军的屡次偷袭,最终李制见占不到便宜,反被玄凉摸清门路打了几个败仗,终是忍下瞎眼之仇,带着晋兵往河东回辙。李制这一辙,洛阳城外埋伏的晋军便都陆续彻走。李制一撤军,玄凉便也将洛阳城内的守卫撤走了一批,洛阳城的驻防军也开始回辙,洛阳经过玄晋之变后,总算再次慢慢恢复安宁。
八月很快就过去了,九月秋末,天已经彻底寒了起来。
转眼九月初六。
这日一早,李五早早就醒来了。此时她与玄友廉又住回了将军府别院中,只是院子里的奴仆们已经全换了,都是生面孔。她走到厨房如每年给自己和十一过生日一般,下了一碗长寿面,端到了玄友廉的房门。玄友廉刚刚起床,推开门就见着李五捧了一碗面过来,微微露出诧异的神色,但很快掩饰过去,道:“真想不到,会有一日吃到你做的长寿面。”
李五道:“知道你早起要回将军府,吃了面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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