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五一怔:“你要去哪里?”
“五儿,还记得我六年前对你说的话吗?”
[媳妇儿,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我,等我长大了去找你,你一定要等我。]
李五点点头:“记得。”
“如今你我都长大了,可是你我与六年前的处境没有变化,你依旧受制于人,而我依旧软弱无力。我要走了,这里向东再走一天,就到汉唐边境了,我要去汉唐。”
李五沉默了一下,道:“你决定了?”
鹏奴道:“决定了。”
李五道:“好。”
她转身离开,片刻后,牵着那匹从杨锐手中抢来的汗血宝马过来,将缰绳递到他手里:“盘缠放在背囊里了,路上保重。”
鹏奴原本想着无论李五如何挽留,他一定狠下心离开她,可是她却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心里莫名地失落了一下,沉默了一下,想不到还有什么话要交待,见李五也没有说话的意思,遂道:“那我走了。”牵着马,转身离开。
“慢着。”李五突然出声,看着鹏奴的背影,道:“那晚我说的话错了。”
鹏奴脚步顿了一下。
“我们是性命相托的故友,超越故友之上,我们是挣扎活于世间仅剩彼此的至亲,好好活着,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是我和十一的亲人。”
鹏奴听着这样的话,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苦涩,那晚她说他们之间不会有超脱故友之上的关系,然而今天,她承认他们可以超越故友之上,然而成为亲人并不是他一心所望。
他摆摆手,没有回头,寄着马的身影孤零零地消失在道路尽头。
徐敬仪走过来道:“小世子走了?”
李五怔愣了一下,收回视线:“走了。”
“为什么不拦着?他去汉唐恐怕也是被汉唐王徐孔当成质子。”
“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别人没有权力替他判断这条路该不该走,就如我选择走的一条路,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会走下去,绝不后悔。”李五说着,顿了顿,“徐叔,我常常在想,每个人来到这世上的人,都会有自己的使命,就算重新活过,轨迹会变,但是所背负的使命不会变。”
徐敬仪看着李五单薄的身体,伸手拍拍她的肩:“走吧,军队要开拔了。”
为了追击晋李探子,军队一直追到了荆南东境与汉唐接攘的边境,于是足足花了二十天,军队才返回到西境,与玄友廉的大军会和。自被鹏奴掳走,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了。李五随着申屠元建、徐敬仪进入玄友廉的军帐,向他覆命。
申屠元建将前后经过一一禀明后,玄友廉道:“很好,申屠将军这次立了大功,回京我一定会向父亲禀明。这一路你们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李五,你留下。”
等得帐中就剩下李五与玄友廉二人,玄友廉从案边起身,一身盔甲随着他的动作哐当作响,他走到李五面前,伸手抱住李五的肩:“委屈你了,没事吧。”
李五道:“没事。”
“我已经查清掳走你的人和勾结蜀军出卖换防军消息的人,是阳城君杨枭,我已经告诉荆南王,命他全国通缉杨枭了。”
李五心想杨枭这时候,应该抵达汉唐的首都,见到汉唐王了吧,也不知道汉唐王知道他背叛荆南国后,会怎么对待他。
“李五?”玄友廉皱眉,总觉眼前的女人有些心不在焉。
李五回过神:“在,廉公子,我有些累了,如果没事的话,我想回去休息。”
玄友廉上上下下打量李五,总觉得她跟三月前从洛阳出发时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仿佛更有女人味了,眉梢眼角暗暗流动出一丝动人心魄的魅惑,他走近几步,“我来时,去看过十一,他很好,和小皇帝一起读书,太叔太傅一个劲地夸他聪明……小五……”
玄友廉抓起李五的手,将她拽到身边:“知道我这两个月有多担心你吗?我派人四处找你,我快急疯了。”垂眼看到那近在咫尺的红唇,粉嫩湿润,甜美得让人心痒,情不自禁地低头索吻。
李五别过脑袋:“廉公子,我真的很累,我可以回去吗?”
玄友廉的动作僵了僵,看着她偏过去的脑袋,只留下一只小巧圆润的耳背和精致的侧脸曲线对他。他放开她转身走到案桌边坐下,拿起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才道:“去吧。”
李五道:“末将告退。”
李五退到军帐门口,就听玄友廉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小五,三年了,你还是不肯接受我吗?”
李五脚步顿了顿,退了出去,将帐门关上。
玄友廉看着李五消失的身影,眼神慢慢暗沉了下去。自生辰那夜过去,他的胃症奇迹般的痊愈了,再也没有发作过,他如李五所说的一般,重获新生,苏醒那一刻,看着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和煦光线,他觉得世界从来没有那么美好过。他知道,李五就是他这辈子要找的那个人。
从那以后,他对她更加殷勤温柔,从来没有勉强过任何她不愿意做的事,他以为他可以用真情打动她,可是三年过去了,她对他依旧如最初一般,既恭敬又疏离,既服从又漠视的态度。
是他的心不够滚烫吗?所以无法焐热她的心?
李五回到军营后,休息了两日便开始如其它将军一般带兵上战场,几次大败齐蜀联军,加上之前止水坡一役,也算是狠狠在战场上扬了一回威。这三年她虽担任右玄卫卫将军,但并没有正真经历战场,这算是她两次人生中,第一次直面刀箭血雨的场面。
上一世,虽然李唐江山数度风雨飘摇,可是她的父皇在世,还有那么一批死忠于她父皇的将士,然而重生后,她什么都没有了。不想依附任何势力成为傀儡,她就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退可运筹帷幄,进可沙场驰骋。
每每将敌军打退,手持长`枪睥睨战场的那一刻,她真真实实地感觉到心血沸腾,仿佛这天下都将尽踩在她的马蹄之下一般。握着刀枪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本该属于男人的热血疆场,她一个女人照样可以!
此次蜀军与齐军联合进攻荆南,表明成元水养精蓄锐了三年,已经不安于梁州那片小地方,鼓噪着想进军中原了。然而第一步试探,就被玄友廉和李五带兵按了下去。齐蜀联军在蜀荆两国交界的地方相恃三个月,使终无法突破玄衣军的防线,齐蜀联军伤亡太大,粮草补给,沈修不得不撤军。
沈修撤军后,玄友廉留下三千士兵继续驻防荆南,便也带着大军撤了。
临撤时,他将李五叫到身边:“后日回京,你跟我一起回去。”
李五道:“可是这次来驻防的将领是我,我不需要留在这里驻防吗?”
“我已经另外安排了人担任驻防军将领,你没必要留在此地。当初将你送来,是因为洛阳城内的荒诞流言太多了,让你不得不出来避避,眼下你立了赫赫战功,不会有人敢质疑你什么,所以你可以回去了,朝庭也会给你大加封赏的。”
李五道:“好,那我这就下去准备。”
“慢着。”玄友廉迟疑了一下,道:“小五,此次我们回京后,成亲可好?”
李五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们成亲。小五,三年了,你应该把那个男人放下了。”
李五道:“廉公子说笑了,我是李五,右玄卫的卫将军,我如何嫁人?我若嫁给你,那些流言说不定就传成,堂堂玄司马之子,指鹿为马,将一个阉奴硬说成女人娶回家。”
玄友廉:“……”
玄友廉道:“我娶的是你,不是右玄卫卫将军。”
李五了然道:“那就是说,你想让我隐姓埋名,偷偷嫁入你府中,然后一辈子困于你的后院之间,再不得见天日?”
玄友廉微微一怔:“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五道:“廉公子,大军将撤,我得下去准备撤军事宜,先告退了。”
李五不想跟他讨论这件事情,转身离开,玄友廉见状追了出去,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不愿与我成亲,倒底是放不下什么!”
李五低头看向他拽着她的手,回想前世自己成了两次亲,重生此世,不必再以自己的婚姻当筹码,似乎压根就没有成亲的必要了。李五道:“廉公子,此世李五不为女儿,只做男子。”
玄友廉:“……”
这时路过的士兵见着自家两位长官手拉手站在军帐外拉拉扯扯,纷纷交头议论起来,投向他俩的目光各种都有。
李五道:“廉公子,你再不放手,怕是你我之间又要传出什么不堪的流言了。”
玄友廉放手道:“算了,我不勉强你,此事以后在说。”
三日后,大军开拔回京,一个半月后回到洛阳。李五因为此番止水坡一役立了大功,得以入朝庭得到皇帝的亲自接见,大加犒赏。等下了朝,一身朝服的玄友廉走到她身边道:“你一会随我回家。”
李五道:“干什么?”
玄友廉顿了顿道:”我父亲在府中设了宴,招待这次有功的将士,你和申屠元建都在受邀之列。”
两人先回了李五住所,是一间不大,只有一进院落的小房子。在此之前,李五是住在原先廉母住的别院中,而玄友廉则搬回了玄大将军府,也就是现在的玄司马府。前年玄凉迎娶公主后,被皇帝封为大司马,这大将军府便也改成了司马府。
然而玄友廉和李五之间的流言传得实在太荒唐了,连玄凉都有所耳闻将自己儿子叫过去询问李五是不是他养的阉奴。当然,玄凉并不关心儿子玩得是男人是女人,还是阉奴,但是军营里面最重要的就是军心要稳,他旁敲侧击,示意儿子不能因为跟某将领不清不楚的关系搞得满城风雨,军心动摇。
所以这别院李五就再也住不下去了。这别院是玄凉安置外室的地方,玄友廉将她安置在这里,别人能不瞎想吗?她遂拿着当禁卫将军一年的俸禄,买了一间足够自己居住的小房子。而十一并不跟她住,而是在玄友廉的安排下,成了皇帝伴读住在宫中。
李五当了禁卫将军后,本来就没多余的时间照顾弟弟,玄友廉将他安置在皇宫里反而是最好的安排,也算是在李五的眼皮子底下,随时都能见到。当然,十一那重“李继勉义子”的身份户籍已经被玄友廉悄悄毁掉了,而是将他以兵部尚书义子的身份进宫当的皇帝伴读。
兵部尚书就是荣碧月与荣承乐的父亲,李十一喜欢与承乐玩耍,这下与承乐一起入宫当了皇帝伴读也算是心满意足。当然除了这两人,不有三四名小孩也被挑进了宫。
李五回家换上常服后,跟玄友廉去了玄司马府。进门,门内来来往往许多将军,看样子玄凉此番设宴,宴请的不止是荆南归来的将领,还有他帐下的大小将领,分明是一场聚集玄族势力共欢的宴会。
两人来到设宴的湖边,便有人朝李五道:“李将军,这里这里。”李五闻声看去,正是申屠元建,而徐敬仪也坐在他旁边。李五向玄友廉道:“那我先去了。”
玄友廉点点头:“去吧。”
李五坐到申屠元建身边,立即被他拉着向围坐在一席的将领介绍起来道:“那,这就是传说中的李五李将军。你们可别听坊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跟李将军一起上的战场,亲眼看着他排兵布阵冲锋陷阵,有勇有谋,那是真有本事啊!”
众将领纷纷道:“李将军,久仰久仰。”
李五听着心中汗颜,申屠元建性情直爽,嘴巴说什么心里想什么,可旁边那些将领可不这么想,指不定嘴上说着“久仰”,心里不知道又把她跟玄友廉怎么编排了。刚才她跟玄友廉一起走过来时,这些人的眼神可都往他俩身上瞟呢。
申屠元建又道:“李将军,你与廉公子行得正坐得直,不该被那些污言秽语中伤,你别放在心上,我元建信你。”
李五尴尬笑笑,一旁的徐敬仪适时解围,给他道了一杯道:“元建兄,来,我先敬你一杯。”
“喝什么喝,宴会还没开始,别别别,你别拉着我,我要跟李将军说话。”
徐敬仪硬拽着他,灌了他三杯酒下去。
带兵的将领大多不拘小节,宴会没开始,基本上都已喝酒划拳起来,宴会里一片吵闹。就在这时,将领们吵闹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移向入口,李五也随众人一般朝入口看去,就见玄凉穿着一件黑色鸦羽编织大氅,沉稳大气,步伐如钟,气势十足往众人走来,而他身边走着的,是身披金凤羽衣、头顶凤鸟衔珠冠,雍容端庄的女子。
申屠元建道:“这就是长公主殿下?果然美丽端庄,配得上玄司马!”众将领也都纷纷看直了眼,点头附和。
李五心道,刘玲儿名义上是皇帝长姐,李唐唯一的公主,嫁一个大她两轮的老头子,明明是受尽屈辱的下嫁,在这帮只有玄凉没有皇帝的将领眼里,却成了她配得上玄凉,真是可悲。
民间关于公主入玄司马府那一夜猜测了许多,而李五却是原原本本地知道实情。
三年前,玄凉将李制赶回河东后,霸着洛阳开始做威做福起来,数次酒后进宫闯入刘玲儿的寝宫调戏与她。刘玲儿惊恐不安,不得已苦求左相再次帮她向玄友廉提亲,求玄友廉娶她,以免被玄凉所辱。然而玄友廉又怎么可能与自己的父亲为敌,连左相的面也没有见,就让左相走了。
民间所传的刘玲儿亲自登门恳求玄友廉娶她,也不是实情。事实上,那日玄凉又喝多了酒,闯进了刘玲儿的寝宫,欲行不轨,刘玲儿终于崩溃,推开他跑出洛阳宫,一路跑到了玄大将军府上。幸好玄大将军府就在洛阳宫旁的德立坊内,刘玲儿从宣仁门跑出来不消半个时辰就跑进了玄大将军府上,并被德立坊内的人看到,才有了“公主亲入玄大将军府求娶”之说。
其实这段话已经美化许多了,刘玲儿当时披头散发,形貌不堪,冲进玄大将军府,跪在玄友廉面前救他救她。而那时,李五正陪在玄友廉身边,看着刘玲儿泣血啼哭,求玄友廉救救她。
李五看着她的模样,记起了前世玄凉秽乱宫闱、羞辱皇室的记忆,若不是玄友廉求娶了她,玄凉无法对自己的儿媳下手,她的遭遇不会比刘玲儿好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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