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玲儿抱着玄友廉的腿哭泣,然而玄友廉却无动与衷,只说了一句:“你本只是个卑贱宫婢所生的丫头,现在成了公主,弟弟成了皇帝,你嫁给我统领三军的父亲,不算委屈。”
刘玲儿彻底怔住了,脸上的表情从崩溃变成了绝望,她道:“廉哥哥,难道你就一点没有喜欢过五儿吗?”说完这句话,她终于注意到玄友廉身边站着的李五,并认出她来。
那一瞬间她一切都明白了,尖叫道向李五扑过去,脸上是不属于少女该有的恶毒神色,大骂道:“李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本该你和你弟弟承受的罪孽要落到我和海连头上,海连替你弟弟成了白痴,我替你被玄凉羞辱!李平,我刘玲儿上辈子欠你什么!你要这么报复我!”
上一世,刘玲儿和海连成了她与李文治的替身死在了叛军刀下;而这一世,虽然他们姐弟活了下来,却某种意义上,依旧成了他俩的替身。
刘玲儿从骂变成大哭再到麻木地坐在地下,被随后赶回府的玄凉派人送到了自己房中,再也没有出来过。
至少民间所传那夜玄凉霸占公主,倒是说对了。不久之后,玄凉就正式举办婚礼,将刘玲儿娶进了门,婚礼举行当日,皇帝下诏封公主为长公主,封玄凉为大司马。
李五收回回忆,看着刘玲儿冲着将领们颔首示意,端庄得体,面带微笑,显然已经适应了自己玄夫人的身份。从李五面前经过时,李五注意到她看了她一眼,却很快调转视线,仿佛没看到她一般离开了。
玄凉与刘玲儿入席,宴会开始,玄凉举杯勉励诸位将士,将士们大声应喝,场面甚是欢畅豪迈。
这时玄凉突然道:“李五将军何在。”
申屠元建推了李五一把,李五才回过神来,站起来,大声道:“末将在!”
玄凉看了李五几眼道:“果然如我儿一般长得秀气俊美、不似男儿。你不畏皮相之扰,存报国之雄心,毅然从戎,实乃铁血男儿!止水坡一役敌众我寡,你却能用兵如神、果敢出击、以少胜多,实乃举世英豪、功劳高伟,来,这一杯酒,我玄某敬你。”
李五惶恐道:“末将奉命带兵驻防,此份内职属,不敢居功。”心里却明白,玄凉这一番话是说给众将领听的,有为她正名之意。意思就是说她跟他儿子一般长得漂亮些,是个铁血汉子,不是什么阉奴,你们都闭嘴别瞎猜猜了。
喝完了玄凉的敬酒,李五正要坐下,坐在玄凉一旁的刘玲儿突然道:“李将军且慢,难得夫君这样夸赞一个人,本宫也想敬你一杯酒。”
玄凉好奇道:“夫人,你要敬什么酒?”
刘玲儿掩唇而笑:“这一杯本宫是替我弟弟敬的,敬李将军忠勇报国之心,若非你不畏生死上阵杀敌,不惜马革裹尸,皇帝又怎能安心坐于朝堂料理政事呢。”
李五听出来了,这刘玲儿分明是在嘲笑她只能当个武夫拼死拼活,而她和海连就算被玄凉所胁,却依旧是高不可及的公主与皇帝。算了,刘玲儿这么想总归是寻求了一种心理安慰,随她吧,遂大声道:“末将谢长公主殿下夸奖,不胜惶恐。”将酒饮下,坐了下去。
刘玲儿看着李五落座后,一点都没有被讽刺挖苦后的沮丧模样,反而与同桌的将领们欢饮了起来,面上没有露出一点情绪,藏在宽袖中的手却死死地绞在了一起。
第098章
鼓乐齐鸣,觥筹交错。
一场盛宴, 全洛阳的将领们齐聚一堂开怀畅饮。
李五目光一一扫过全场, 将宴席上的将士面孔一个个记进脑子里,这些人都是玄凉的死忠党羽。
五年前, 玄凉尚需借助李制的力量,才敢叛离成元水,举旗拥唐。将成元水驱逐出中原后, 玄凉的势力越来越大,渐渐不满与李制互相制肘,争夺地盘, 与李制绝裂将其驱逐回了河东。娶公主, 封大司马,如今玄凉的地位已经无人可敌,皇帝是个白痴儿,所有诏书政令都是由玄凉颁发。玄凉已经成了这王朝实质的掌权人,只是没有坐上龙椅,穿上龙袍而已。
酒宴喝到一半, 玄凉带着公主先离了席。等这两人一走, 这些行军打仗的将领们不再压抑着, 彻底放纵地开始豪饮起来,大声吵闹, 推推搡搡。
“李五。”李五正被一名喝醉的将领搂着灌酒,就听有人叫她,转过头来, 就见玄友廉走过来道,“你跟我来。”
李五推开那搂着她的将领,便要离开,被申屠元建拦住,道:“廉公子,你这就太不近人情了吧,李将军跟我们喝得正高兴呢,你把他叫走干什么。”同席的将领纷纷起哄道,“不许走,不许走!都怪你廉公子成日把李将军带在身边,形影不离,难怪外面要传你俩。不行,不许走,李将军,来喝酒!”
玄友廉看着明显喝高了搂拽李五的申屠元建等人,微微沉了沉脸道:“我找李五有要事要谈,不能陪你们喝了,李五走了。”
玄友廉丝毫没有给众将领面子,带着李五离开,两人一走,那些将领就吵嚷了起来。
“这个廉公子,还真是不近人情,跟李将军喝得正高兴呢,就把人拽走,扫兴!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们!”
“我说啊,大司马三位成年公子里,就属这位廉公子不近人情,心狠手辣。”
“你们这是忘了最初廉公子带兵时,怎么立的威的。丘荣丘将军,立下那么多战功,不过是与他起了点口角,就被他砍了。”
“算了别理他,我们继续喝。”
玄友廉将李五带到他的院子:“你在里面歇一会,那些将领们喝醉了就开始胡闹起来,乌烟瘴气的,你别跟他们混在一起。”
李五心知他是担心那些将领喝多了胡来,才把她带离宴席,点点头:“谢廉公子。”
玄友廉看她几眼,顿了一下道:“父亲找我还有事,先过去了。”
玄友廉走后,李五推门进屋,熟门熟路,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了,觉出刚才在酒席上被申屠元建他们灌得有了些醉意,脑子开始昏沉起来,爬上床不一会就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屋内一片黑暗,意识到是天已经黑了。
她揉了揉脑袋坐起来,便听黑暗中传来一声:“醒了?”随即一盏油灯亮起来,照亮玄友廉的侧脸。
李五一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了怎么不叫醒她,也不点灯,黑灯瞎火呆在屋子里干什么?
“回来有一会了。”玄友廉拿灯走来,放到桌上,“看你睡得香,便没叫你。”
“几时了?”
“刚过亥时。”
李五穿鞋道:“这么晚了,那我回去了。”
玄友廉顿了顿:“我送你。”
两人从花园里走过时,看到湖边的灯火还亮着,那些参宴的将领们走了一批,留下的还在拼酒胡闹,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的都是人。两人出了司马府,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行人。灯笼只照亮了脚下的道路,两人并排缓缓走着,仿佛一直在原地踏步,看不见前路尽头。
李五挑着一柄铜骨灯笼,不知道是不是灯笼的光有些冷,她的身影看上去特别孤寥。她挑着灯笼走在黑暗的街道上,就一团冷冷的光形成一团光晕罩在她身上,冷冷清清却又一往无前。
玄友廉犹豫了一下,朝她伸出手去。
李五怔了怔:“廉公子?”
“让我来吧,这东西重,挑久了手酸。”
李五好笑道:“廉公子,我又不是一个弱女子,只是打个灯笼而已,哪会手酸。”
玄友廉道:“我倒宁愿你是个弱女子。”当下不由分说,接过了她手中的灯笼。李五的小宅子离司马府不远,当时房子是玄友廉替她挑的,就一街之隔,走一刻钟也就到了。到了家,李五推开门,犹豫了一下,背着门板道:“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你进去坐了,廉公子请——”
“回”字还没说出来,玄友廉的手一松,灯笼掉在地下,灯笼里的蜡烛一下子摔碎了,清冷的光亮也熄灭了。
没有灯笼昏黄的光,便只有银白的月亮幽幽暗暗地洒在两人身边,玄友廉淡淡道:“哎呀,手滑了,看来不得不进去坐会,劳小五你帮我重新装上蜡烛。”
李五:“……”
李五只得推开门,将玄友廉引进屋。
这个小宅子实在小极了,院子横宽也就七八步,整个小宅子的面积都没有玄友廉的卧室大。李五去了屋子点了灯,在柜子里找到蜡烛,正要转身,身体就被人自后抱住了。
李五僵了一下,便听玄友廉道:“小五,我想娶你,我真的——想娶你。”
“……”
李五顿了一下,坚决地伸手将环在腰里紧扣的手拨开,转过身,将蜡烛交进玄友廉手中:“廉公子,你该回去了。”
玄友廉低头看着李五不为所动的脸,眼眸垂下:“那我回去了,你早点睡吧。明天你不必去军营了,我派人把十一从皇宫里接出来,你们姐弟两好好团聚。”
第二日李五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敲门声就响了。她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玄卫,已经长高了一大截的李十一扑进她怀里:“姐姐,我想死你了!”李五对那两名玄卫道:“有劳了,回去吧。”
玄卫恭敬道:“遵命。”
李十一道:“姐姐,你回京都好几天了,为什么不进宫去看我!”
“回京要去军营述职,还有许多事要办,哪有时间去看你。怎么样,在宫里最近好好学习了吗?”
李十一嘟了嘟嘴:“在宫里上课一点都不好,我还是想回浮川书院,宫里的课都好沉闷啊。”
李五道:“都是太叔常林给你们授课,哪里就闷了,分明是你们贪玩不肯好好上课。”
“不是的,姐姐你不知道,皇帝哥哥总是莫名其妙地抽人,伴读的小伙伴都怕他,上课都没人敢说话。”
海连与十一今年都十三岁了,海连因为脑子不好使,所以行事经常出人意料。李五听说她离开京的这几个月,小皇帝突然喜欢夜里藏在树上如猫头鹰一般蹲着,一声不吭,害得宫里大乱,到处寻找。并且还变得暴躁爱打人起来。他脑子不好,所以四肢动作也有些不协调,一开始打宫女太监时,还没打到人,自己会先摔个跟头,后来伺候他的小太监给他找了根鞭子,他就把鞭子时刻拴在腰上,看谁不满意就抽谁,无缘无故也抽。
李五拉过十一道:“小皇帝有没有打你?”
李十一摇摇头:“没有,皇帝哥哥才不会打我,有好吃的他都分给我了,对我可好了。可是除了我,他谁都打,连承乐都打,承乐都给他抽哭了。”
李五想了想以前海连那畏人的模样,真不知道道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暴躁起来,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皇上怎么就喜欢打起来人。”
李十一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姐,其实我知道是为什么。”
李五奇怪道:“为什么?”
李十一难得脸红了一下:“是宫里的那些嬷嬷逼着小皇帝跟皇后还有妃子们同房,还给他下药,好几次皇帝哥哥光溜溜地深夜里逃出来爬到树上藏起来,宫里人都找不到他,还是我找到的。”
李五无语。海连在玄凉眼中就是一个傀儡,然而那些肤浅的后宫嫔妃以及嫔妃身后的势力们却看不长远,勾心斗角,只想着让这白痴皇帝诞下龙嗣。因为这小皇帝不懂人事,不惜连药都用上了。毕竟还是个孩子,哪遭得了这个罪。这些事想必肯定瞒不过玄凉和玄友廉,不过他们是懒得管,随后宫那些人折腾去吧。
李五虽然同情海连,也管不了后宫的事,拍弟弟的脑袋道:“十一,皇帝很可怜,最无辜的就是他了,你是替你受罪,你能对他好的话,就对他好一些吧。”
李十一点点头:“十一知道的。”犹豫了一下,道:“姐姐,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看到海连这个皇帝当的太可怜了,我觉得当皇帝也没什么好的。”
李五道:“海连他不是皇帝,而是傀儡。而你,姐姐不会让你成为他那样的。”
当天李五带着十一出去好好玩了玩,还给他添置了几件新衣裳,晚上玄友廉派人来接十一回宫。十一恋恋不舍道:“姐姐,我不想回宫,今天我想住在家里。”
李五道:“姐姐住的小破房子,都不够你蹦哒的,哪有皇宫住的舒服。”
“只要有姐姐的地方,不管多小,都好!”
李五道:“乖,回宫去吧,姐姐只要得空会去宫里看你。”
李五成了右玄卫将军后,不是东奔西走,就是住军营,这件小房子也只是偶尔住宿之地,是以将十一留在宫里,反而是最稳妥的安置方法。她可以派心腹玄卫时刻保护十一的安全,并且随时可以进宫见他。自刘玲儿嫁给玄凉后,便搬进了司马府,并不能随意进出宫,所以也不用担心刘玲儿伤害到十一。
李十一扁扁嘴道:“好怀恋小时候,跟姐姐行影不离。”
李五道:“那是小时候,你现在长大了。”
李十一叹口气:“唉,真不想长大。姐姐,我走了,姐姐保重。”
接下来半个月,李五都住在了禁卫军营里,不是练兵,就是带兵轮值各城门或是洛阳宫。半个月后,一则消息传到洛阳,晋李与汉唐结盟了。
李五放走李继勉时,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所以并没有太惊讶。从禁卫军营出来时,半道上撞见了玄友廉,惊讶道:“廉公子,找我有事?”
玄友廉道:“晋李与汉唐结盟之事听说了?”
李五点点头:“早上来军营时,听下面的人说了。”
玄友廉掉转马头,道:“跟我来。”
李五跟着玄友廉去了别院,发现申屠元建、徐敬仪都在。申屠元建暴躁道:“怎么可能,我明明把那帮兔崽子都烧死在山里了,他们怎么活下来的?”
玄友廉跨进门道:“我们在汉唐的探子传回的情报,那晋王三子李继勉就在那帮晋李探子之中。”
申屠元建听了,愣了一下,随即懊恼不已道:“哎呀,竟然放走了一条大鱼!悔死我了,是我太托大了,没想到这帮人能逃过烧山之劫,这都能活下来!他们难不成是长了翅膀飞到山崖下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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