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块好多啊”季兴德讽刺地看着宗恪,“糟糕糟糕,这么多,我给不起啊”
宗恪有种冲动,想掀起围裙把脸盖着。
然后,季兴德就笑眯眯地对老板说:“你把一个年薪过百万的人,关在这小屋子里给你炒菜,每月只给四千——老兄,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暴殄天物?”
宗恪马上分辨道:“可是季总,我很喜欢炒菜”
“我还喜欢喂猪呢”季兴德马上反驳道,“那我要不要卖掉新翼,跑去养猪场打工呢?”
“……”
该说的都说了,季兴德站起身来要往外走,宗恪忽然喊住他。
“季总,这里面事情很复杂。”他平心静气地说,“我真的不能再回新翼了,不光是林展鸿那件事,另外还有……总之,我如果再回去,不太合适。”
宗恪的话没说很清楚,他不能在这儿当着其他人的面,把米娜那件人命案说出来。
季兴德点点头:“我知道。你觉得为难的那件事我也清楚,之前也有警方找过我,我不是一无所知。”
这样说着,他的表情也很平静:“你不用担心,那件事我自然有办法摆平,你明天只管来公司,如果不愿被人看见,你可以用专用电梯。我明天上午命他们暂时锁闭,只让你一个人上楼来,就不要紧了。”
宗恪苦笑:“可是季总……”
季兴德已经走出店面,他这时候回过身来,指着高老板道:“宗恪,明天十点之前你要是敢不回来,一个小时之内,我就叫人平了这家菜馆。你自己看着办吧。”
宗恪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眼睁睁看着季兴德上了车。
等奥迪开走,高老板吓得面如土色,他拽住宗恪:“他说的是真的?真能平了我的菜馆?”
宗恪苦笑点头:“他还真有这个能耐。”
第一百三十二章
晚上回到家里,宗恪就把白天见到季兴德的事儿,告诉了阮沅。
阮沅听得又激动又高兴
“这么说,你要回新翼了?”
宗恪却完全没她那么激动,他拿着一碗蚕豆,在桌前坐下来,低头慢慢剥豆皮。
“我还没考虑好。”他说,“我也不觉得我可以回新翼。”
阮沅怔了怔,拉开椅子坐下来。
“还是更喜欢做菜?”她轻声问。
宗恪点点头:“这是一方面。另外,毕竟我身上有命案,回新翼,回旧的社交圈子,太不方便了。给季兴德也添麻烦。”
阮沅想了想:“可是季兴德不是说,他有办法么?”
“这我就不好说了。”宗恪叹了口气,“要么是拿钱摆平,要么拿背后的势力摆平——这么一来我就等于卖给他了,阿沅,这次要是答应了他,往后我就再也脱不开身了。”
阮沅懂得宗恪这话的意思,她也能理解宗恪的心情。
“那就算了。”她快快地说,“咱们现在活得也挺好的,要是他不准你在吉祥菜馆做,那咱们再找别处呗。”
宗恪一颗一颗剥着蚕豆,绿色的豆皮铺了一桌,细细碎碎的。
“明天,我还是会去看看,”他终于说,“反正只是看看,不然,真让他平了人家的菜馆,那也不好。等见了面我再和他解释。”
阮沅点点头:“也行。”
她又拍了拍宗恪的肩膀:“这事儿,用不着放在心上,以前那么苦咱们都过来了,什么样的状况咱们还熬不过去啊?再说,你不是还要研究宇宙第一的高汤么?”
宗恪停下手,抬头笑起来:“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阮沅颇为得意:“哼你以为你这个老婆是白娶的?”
第二天宗恪早早动身,坐了城际高速的快巴回到新翼总部所在地,九点四十左右,他到了原公司。
如季兴德所言,专用电梯那儿已经有人等着了,那部电梯本来是只给老板以及高层少数几个人用的,今天停止使用,只为了等宗恪来。
专用电梯到达的就是季兴德的办公室,宗恪躲过了其他人的视线,独自一人去见季兴德。
进来办公室,季兴德看了一眼桌上的钟,点点头:“很准时。坐吧。”
宗恪只得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来。
“三年多没见了。”季兴德看看他,“过得怎么样?风生水起了?”
宗恪苦笑。
“现在这才像个样子一点。”季兴德说,“昨天那样子,我还以为是从什么毕加索的抽象画里跑出来的呢”
宗恪想笑,却不得不忍住:“季总,我就那么差啊?”
“你不差,你呆的那地方太差。”季兴德干脆地说,“穿上那身脏兮兮的围裙就更差”
“……”
“说吧,到底有什么苦衷。”季兴德说。
宗恪想了想,抬头道:“季总,我没杀人。”
季兴德看着他的眼睛,良久,点点头:“我信。”
“但是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我。”宗恪说,“所以我没法再进入正常领域工作。”
季兴德摆摆手:“这个问题好解决,你不用担心。”
宗恪继续说:“而且除此之外,我也很喜欢做菜……”
他的话还没说完,季兴德把眼睛一瞪:“又来了你就这么喜欢做菜,喜欢得要在那种苍蝇馆子里伺候一群民工?”
宗恪想说来吃饭的不光有民工啊,还有高中生和打工妹呢,但是眼下这状况,肯定不适合争辩这种细节。
季兴德站起身来,围着办公桌转了一圈,停住。
“本来,我想数落你:都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冲动没脑子?可是后来一想,我自己快四十的时候,也冲动也没脑子——就因为那时候没脑子,辞去公职,如今才有了新翼。”
季兴德说着,转过身,看看宗恪:“可是我现在很好奇,宗恪,你觉得,你真的能从那家小菜馆里,闯出点什么事业来么?老实说,如果昨天是在燕莎酒店瞧见你,那我就不说什么了。”
宗恪郁闷,心想,我也想去燕莎酒店啊,人家不是不要我么……
“我也不打算拿‘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这种废话来教训你,年龄这东西没什么价值,坏蛋到老了还是坏蛋,废柴到老了,只会更加废柴。”季兴德说到这儿,轻轻叹了口气,“可是宗恪,你真的想一辈子这么下去?”
宗恪答不上来,他很想说,你怎么知道再过五年十年,我的状况不会有变化呢?不过,要为一个被警方撵着的嫌疑犯打这种包票,一般人都做不出来。
季兴德点点头:“好吧,就算未来你能够闯出来,开辟一番天地——请问,那得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你等得了,你老婆等得了么?”
季兴德提到阮沅,宗恪心里咯噔一下
“你那个女人,姓阮,对吧?在便利店打工。”季兴德笑了笑,“人长得不赖,不过,应该不算太年轻吧?”
季兴德说这番话是有含义的,之前宗恪在新翼,那些夜夜笙歌的花边新闻,季兴德也不是一无所知,如今看见宗恪竟然收了心,老老实实和一个女人在外头租房子打拼,季兴德心里清楚,这一个,就是宗恪的“真命天子”了。
“宗恪,女人这辈子,鲜亮的日子没多久。她们和咱们不一样,咱们可以撑到六七十岁,不会让人觉得衰老,可你去看看那些六七十的女人们,她们的脸上又是什么样?”季兴德盯着宗恪的眼睛,明显是不想让他有可逃之机,“你就真的忍心,看着你的女人每天抹几十块的便宜化妆品、每个月为了月底的几块菜钱算来算去,满面愁容?”
季兴德这话,好像巨型榴弹炮,一下子轰进宗恪的心
“当然你可以说,你们是有心理准备的,你们都已经说好了要一同来面对,谁也不抱怨。可是宗恪,你真觉得自己对得起她?人家闺女跟了你,不是为了跟着你吃苦受罪的,人家大人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也不是白送给你、帮你完成梦想的。未来就算你真的功成名就了,她呢?除了落下一脸皱纹,还剩什么?”
虽然季兴德完全不了解事情的内幕,虽然细细分析起来,他这番话对宗恪几乎没什么道理可言,可是宗恪竟然不能反驳他丝毫。
“你们俩现在过的这日子,房子车子不能买,孩子不敢生,连稍微好一点的生活都不能去奢望,就这样,你还要她不抱怨,要她一心一意支持你,宗恪,你不觉得太过分了么?”
宗恪在心中哀叹,老手就是老手,他早看透了季兴德的招数:说服不了他,就拿阮沅来说事儿,人总是有死穴的,只要判断准确、抓住死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方几乎没可能抵挡。这套把戏宗恪对自己的臣子玩得最顺溜,现如今却倒过来了:他明明看穿了季兴德的动机,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出宗恪哑口无言,季兴德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宗恪。
“看看吧。”
宗恪接过来,把里面的东西抖出来一看,却是一堆身份证件。
那上面的人,名字叫陈炜,身份证、户口本、护照、医疗卡、社保资料……一应俱全。再仔细看看,那上面的照片,分明是宗恪自己
“季总,这……”
“一个全新的身份。”季兴德看着他,“没有案底,家世良好,过往清白,资历优越。最关键的是,未婚。”
他说着,笑了笑:“宗恪,你不觉得把这份礼物送给你家阮小姐,比送她五百万还棒么?”
宗恪拿着纸袋,唯有苦笑。
他想了想,还是站起身,将纸袋放在桌上:“季总,这件事,我不能立即答应你。”
季兴德点了点头:“没关系,我也不打算逼着你现在就同意。你今天甚至可以再回吉祥菜馆炒菜,反正时间还早,只不过。”他停了停,又一笑,“我不觉得你从这儿出去以后,还会有那份闲情逸致。”
我当然没法再心平气和的炒菜了宗恪恨恨地想,这个狡猾的老东西,把我的心情全都搅乱了
从新翼出来,宗恪站在大马路上,仰头看天,深深叹了一口气。
时间的确还早,可他,也实在没心情再回菜馆了。
坐了返程巴士回来,宗恪到家,打开门。
家里没人,阮沅去上班了,要到下午才能回来。他放下钥匙,关上门,坐在了沙发上。
宗恪抬起头,慢慢打量着四周,家里很干净,阮沅勤快得很,总是把家里收拾得又舒服又整洁。可是不管她再怎么收拾,房子还是又旧又小,比麻雀窝强不了多少。
而且这麻雀窝的主人也不是他们。
宗恪深深吸了口气,他把手臂抬起来,压在后脑上,呆呆看着对面墙。
季兴德的那番话,依然在他耳畔回响,之所以宗恪会被他说得一句都反驳不能,是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这老家伙,打中了他始终不肯面对的某些死穴。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其实,季兴德并不知道,宗恪曾经打算给予阮沅最豪华的享受,给她最尊贵的人生,让她活得比后 宫里任何一个女人都更洒脱自在。虽然阮沅从来不在乎那些,她总是说,和宗恪在一块儿就行了,别的她不在乎。
但是宗恪自己却还在乎。他不能让他的女人,一辈子在便利店里打工。
在客厅里发着呆,感觉到胳膊触到了毛茸茸的东西,宗恪扭过脸来,发觉是沙发上那个加菲猫的抱枕,那是昨晚他们嫌这玩意儿在床上碍事,扔到沙发上来的。他伸手把抱枕抓过来,低头看了看,加菲猫龇牙咧嘴的样子,得意洋洋。
阮沅总是说这个抱枕像宗恪,可他觉得,他不该像这个抱枕。
他不能只是做个抱枕,在阮沅发愁、孤独、伤心的时候,给她抱一抱就完了。
他应该可以让她活得更好,尽量避免让她碰到那些发愁、孤独和伤心的事情。
曾经宗恪以为,自己跑到这边来,是老天爷给他机会开拓第二人生,那他就好好做自己的梦,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就算真的闯不出来,就算一辈子没挣出大事业,他也认了,反正大事业这玩意儿,他之前又不是没挣过,还有什么事业是比王朝定鼎中原更大的?
现如今,他已经不想要什么大事业了,他尝够了做大事的血泪,他就想做个快快活活的小人物,有自己喜欢的女人,自己喜欢的生活,每天炒炒菜就行了。等到老了,如果因为身份问题和没有养老金,凄惨到没处投奔,那他再厚着脸皮,跑去求儿子帮忙,玚儿虽然和他不够亲,也不至于真的就那么绝情、不肯拿出钱来养老,好歹他也是太上皇。
可是抱着这种想法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如何安置阮沅?难道他真的要让阮沅跟着他,过一辈子穷日子?
之前宗恪不是没考虑过这些,但他考虑不下去,他也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他总是想,那应该是很远很远的事,总之,他绝不会放弃阮沅这就行了,总会有办法的,所以,老了以后的事,就等到八、九十岁再说吧。
而今天季兴德的话,猛然点醒了宗恪:他终究不是一个人。
他至少,得为阮沅的将来做点打算。
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藏在季兴德的那番话里。季兴德说,他们现在过的这日子,房子车子买不起,孩子也不敢生。
宗恪没有告诉过阮沅,他还想要个孩子。这是他心底很私密的念头,甚至宗恪觉得,眼下就拿出来和阮沅讨论,恐怕不太合适。是因为最近生活安定下来,这个念头才渐渐变得强烈。
之前在宫里的时候,他不想再要孩子,完全是因为宗玚。况且宗恪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耐心,和后宫的女人们一同抚养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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