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婷婷倒像是全没察觉,笑嘻嘻地低头在画上签了:“春玉新婚快乐。”
画作最下方,又签上了她自己的名字。
她把画从画板里拿出来,递给游迅。后者喜滋滋接了,道了谢,一群年轻人簇拥着游迅回到房间,话语里不乏羡慕和调侃。
等他们走了,厉婷婷才小声说:“我把眼睛的间距画大了。”
姜啸之一愣。
“游麟说应该更窄一些,我没理他。”厉婷婷低声笑起来,“我还把下巴画得长了一点。”
姜啸之也无声笑起来,他记得游麟刚才嘀咕的“比真人还美三分”。想必厉婷婷为了让游迅高兴,好心把他妻子的容貌做了些艺术加工,处理得更加符合比例。
“游迅挺疼他媳妇的?”厉婷婷突然问。
姜啸之点点头:“看样子是。总怕媳妇累着了,悄悄和他嫂子说,叫家里的妯娌们多帮帮她。在外头弄点好玩意儿,颠颠儿的带回去给媳妇献宝。”
厉婷婷扑哧笑起来:“小两口挺好的。”
姜啸之淡淡一笑:“可不是。”
厉婷婷扬起眼睛看着他:“你家媳妇呢?”
姜啸之一怔。
“之前我记得,是章文鼎家那个闺女吧?”厉婷婷想了想,“宗恪还和我提过,是叫……叫什么来着?那次进宫来,我瞧着挺漂亮的。”
“芸娘。”姜啸之低声道,“皇后,她已经过世了。”
厉婷婷一惊
“什么时候的事?”
“好些年了。”姜啸之勉强笑了笑,“一场病,就没起来。”
厉婷婷心生歉意,她尴尬地摸了摸头发:“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什么。”
厉婷婷想了想:“没再娶一个?”
姜啸之摇摇头。
厉婷婷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半晌,只得道:“人都有迈不过去的坎。”
她说到这儿,俩人都不知该如何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这么说,皇后打算重新画画了?”姜啸之回过神来,问。
厉婷婷抱着画板,手指抵着下巴,想了想:“嗯。我还是想画画,也许一辈子都画不出个名堂来,可我不想丢。”
姜啸之琢磨了一会儿,才道:“一心求名利,那也出不来好画。未来的事儿谁说得准呢?也许哪天皇后真能画出些不得了的东西。”
厉婷婷笑起来:“所以我说,井遥的那些成功课程都叫你听去了。”
她很漂亮,人比画还美。她笑起来,比不笑发怒的时候好看很多,她心情愉快的时候,那种与生俱来的光彩,宝石般单纯璀璨,像云雾散去的阳光,美得令人屏息。姜啸之心中暗暗一动,他发觉,这是他第一次,单纯把厉婷婷当做一个女性来打量……
发觉他在发愣,厉婷婷抬眼看他:“怎么了?”
姜啸之掩饰地咳了一声:“哦,其实臣……是想,皇后既然能给不在场的人画,那,可否帮臣画一副?”
厉婷婷有点吃惊:“当然可以,你想画谁呢?”
“微臣的一个……长辈。”
“周太傅么?还是周夫人?”厉婷婷说,“他们我都认识,大致容貌我也记得……”
姜啸之摇摇头:“不是他们,那人……已经过世了。皇后没见过他。”
“哦。”
厉婷婷觉得这对话有几分古怪,不过她感觉得到气氛不对,似乎自己不好再继续探问下去。
“行啊。”她站起身,“晚上等吃过饭吧,到我房间来。”
“呃,是要画很长时间?”姜啸之惴惴不安地问,“不会打搅皇后休息?”
厉婷婷白了他一眼:“别假模假式的好不好?不过两三个钟头,耽误不了我的。”
姜啸之想了想:“这一幅画,要收费?”
厉婷婷苦笑:“收什么费?那是说着玩的。我现在笔头还挺生疏,正好借你们几个,帮我练练笔。”
她收拾了画板,抱着上楼,走到楼梯上又对姜啸之说:“对了,以后别叫裴峻进厨房。他做什么我吃得都胃疼”
姜啸之苦笑:“可是皇后……”
“我知道,你是怕没人做饭。我也不指望你那手艺。”厉婷婷悻悻道,“往后我来。”
“啊?”
“我自己也要吃饭,这累不着我。”她快快地说,“而且人多反而好做饭——我拿这个抵物业费和网费,行不行?”
姜啸之无奈:“既然皇后同意,臣没意见。”
第一百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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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晚餐,依然是厉婷婷在做,裴峻想进厨房她不肯,说裴峻做什么都像下了耗子药,能吃死人。裴峻哭丧着脸说那我打个下手,跟着您学学,行不行。
厉婷婷这才同意。
晚上厉婷婷做的是青豆肉丁,白菜肉丝,青椒牛肉,酸辣鱼,还有一个紫菜鸡蛋汤。
她和裴峻说,自己是跟着妈妈任萍学的,任萍烧的一手好菜,她的水平就次一些,刚刚及格。
晚餐大家吃得很愉快,好菜进了嘴里,让皇后做饭很不妥这种话,也没人说了。期间大家讨论起为什么萧铮做菜要挑食客性别,厉婷婷哼哼说,那是因为他“什么事都计较个投入产出”。
“他给女人做饭是为了拿美食哄人家,最后和人上床。”她讽刺道,“给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做饭,有什么好处可言?一个个吃得肚子溜圆,扔下一堆锅碗瓢盆给他洗,他快乐得起来么?所以他要做得很难吃,让你们再也别拉着他做这种赔本买卖。”
今晚萧铮照例去他的“女友”那儿过夜,所以大家肆无忌惮地说着他的八卦。
丁威嗤嗤笑道:“皇后这么说,往后哪天,万一萧叮当给我们做的菜变得好吃了,我们不是就得当心了?”
“那倒不至于。”厉婷婷笑起来,“性向这玩意儿是天生的,很固定,萧佥事对男人不感兴趣,看来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他又不是井遥。”
“井统领最近好像找了个‘伴儿’。”游迅嘀嘀咕咕地说,“挺漂亮的男孩子,就是有点儿……娘。”
“伪娘?”
“不是啦别瞎用词。只是有点扭捏而已。”
“像泉子。”游麟下定义说。
“嗯嗯,像他,尤其眉眼像。”其他几个纷纷附和。
厉婷婷悻悻道:“哪儿来的男孩子?酒吧里认识的?”
“不是,皇后,那人是大学生呢”游迅很神秘地说,“学什么……金融的,家里很有钱。我见过,井统领很宠他。”
厉婷婷更无奈:“真好,有钱又有人,井遥不吃亏。”
“说起井统领,上次他和我说,陛下也会做一手好菜。”裴峻夹了一筷子牛肉,随口道,“连翼他们总去蓝湾雅苑打抽丰,不过现在没这福分了,陛下说他太亏本,做好一碗菜,出锅没十分钟就光了,他自己都吃不着。”
“是很亏,之前和皇后一样,一到周末,就得伺候连翼那群吃货……”
提到宗恪,话题变得微妙:宗恪在蓝湾雅苑给禁军们做饭。厉婷婷则在这儿给锦衣卫们做饭。
“别拿他来比我。”厉婷婷冷冷道,“在我的饭桌上,不许提他。”
她这一句话,所有人都不吭声了。
姜啸之闷头吃饭,他觉得,这俩人依然像刚分手的离婚夫妇。
晚餐后丁威他们收拾厨房,厉婷婷上楼去洗浴,大约九点差一刻,人都散了,姜啸之看看手表,这才上楼去,敲了敲厉婷婷的房门。
“进来吧。”
姜啸之依言推门,进来房间一看,厉婷婷换了一套碎花棉睡衣,刚刚洗过的头发还没干,湿漉漉披在身后。
姜啸之一愣,他的手放在门球上,一时不知该进来,还是该退出去。
“进来吧。”厉婷婷看了他一眼。
姜啸之不动。
察觉到他的犹豫,厉婷婷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她叹了口气:“这还不行啊?非得逼着我穿套装么?人家穿着睡衣上街呢,我是不想在家还那么正经,太累了。”
她这么说,姜啸之也不好再计较,只得进来房间,不过他没有关门,为了避嫌,这一点他还是懂的。
厉婷婷梳着湿头发,一面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她指了指房间的一张安乐椅:“坐那儿吧。”
姜啸之坐下来,但并没有放松,他坐得笔直。
厉婷婷放下梳子,用一块手帕把长头发系起来。因为刚刚沐浴过,她的脸红润水灵,行动时,会散发出沐浴乳的香味,像某种夏季瓜果的清芬。
她将台灯拿过来,照在床上,然后在床边坐下来。
“那么,说说那个人。”她抱着画夹,在姜啸之对面坐下来,“是你的……长辈?”
姜啸之一点头:“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这样啊。”厉婷婷沉思道,“这可就得费点功夫了。”
“怎么呢?”
“时间太久了,你的记忆不再像最初那么可靠,有可能某些部分已经不太清晰……”
姜啸之不认为会这样,那张脸,他永远都记得,每一个细微之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没关系,咱们慢慢来。”厉婷婷指了指安乐椅,“坐得舒服一点。”
姜啸之一愣。
“我是叫你,别绷得那么紧。”厉婷婷叹息,“你的背部靠着椅子,放松,这样的话,思维才能敞开,陈旧的记忆才能被召唤出来。”
“催眠?”
厉婷婷抿嘴一笑:“差不多。”
静默了一会儿,厉婷婷悄声问:“看得见那张脸么?”
姜啸之默默注视着虚空,他点了点头:“看得见。”
“好,那咱们就开始。”
那是一张被尘封了许久许久的脸孔,但是,就像落了浮灰的镜子,只要记忆之手轻轻拂去灰尘,那张面孔就会清晰无比地出现在姜啸之的心里。
那是一张刚毅的,带着些狠劲儿的男人的脸,大约四十岁上下,丹凤眼,眉毛浓得近乎夸张,鼻梁长而窄,下颌有些宽,整体线条十分粗犷,但是嘴唇却薄得像个女人,而且用力抿着。
在姜啸之轻声的“是,就是这样”和“不,要再宽一点”之类的提示之下,这张脸,慢慢出现在厉婷婷的笔下,那双炯炯的眼睛,因为她的刻画,显得栩栩如生,好像在活生生瞪着注视他的人。
一个多小时后,画作基本完成,厉婷婷吁了口气,把画夹递给姜啸之:“整体看看,像不像?”
姜啸之接过画夹,细细看着画作。他的嘴唇微微发白,三十年了,他再也没有见过这张脸,那边的绘画风格和现代素描完全不同,根本没法画出他心中的这张脸。
如果不是拜厉婷婷所赐,也许,他再也没法看见这张脸……
“非常像。”他的声音竟有点抖,“所有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竭力忍耐着,姜啸之觉得自己会当场哭出来
厉婷婷心里一动,她试探着问:“是你的什么人?”
姜啸之的样子,仿佛有些心神不定,他低声重复道:“是臣的长辈。”
“我没有见过他?”
“没有。”
“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是。”
答这个“是”字时,厉婷婷吃惊地看见,姜啸之的眼眶,隐约泛起淡淡的红。
“看上去,好像不是普通百姓?”厉婷婷试探着,悄声问。
姜啸之摇摇头:“不是百姓。他……”
他没再往下说,厉婷婷看他这样,一颗心顿时揪成一团。
“……是个英雄人物?”
姜啸之盯着画面,好半天,终于点点头。
厉婷婷的心中,一时翻江倒海
“画夹给我。”她突然伸出手去,夺过了画夹
姜啸之愕然看着她,他看见,厉婷婷拿过画笔,在画像上打了个大叉
“皇后……”
姜啸之跳起来,他伸手去夺,厉婷婷一把扯下那张画,还试图把它撕成两半
姜啸之都要疯了他死死抓住厉婷婷的手,想阻拦她。
“皇后你疯了”他吼道。
姜啸之手上的力气那么大,厉婷婷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可她就是死抓着画纸不肯放
“是啊我疯了居然给你们这些臭马贼画画”她尖叫道,“我知道这是谁我知道这是宇文翔”
姜啸之呆了
“……是你的主帅是一手把你提拔到身边的恩人”厉婷婷的声音都变了调,“是那个杀得定州鸡犬不留的杀人狂魔宇文翔”
姜啸之浑身发抖,他慢慢松开双手。
“他对你有知遇之恩,把你从无名小卒提拔到副手,所以你才这么想念他他死了,你才做得了驰龙军的主帅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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