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晟想了想:“我有一个熟人,好像有这方面的渠道。”
“那就太好了。”厉婷婷赶紧道,“只要能拿到她的东西,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厉婷婷这话一说,元晟就震惊了。
“虽然我不该问为什么,可是萦玉,这个人的遗作,对你而言真的就这么重要么?”
厉婷婷郑重点了点头:“是。对我非常重要。哥哥,你帮我弄一幅她的遗作,哪怕一幅都好。只要你帮了我这个忙,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人家开价多少都没关系,我会把钱给你的。”
元晟这是真的吃惊了。
“哪怕……哪怕你叫我回去,回楚州,我也可以答应。”厉婷婷的声音发抖,“总之,只要弄到手,不管哥哥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同意。”
久久凝视着妹妹的眼睛,然后,元晟摇了摇头:“我想明白了,我不会让你回楚州去的。”
厉婷婷的眼泪漫了上来。
“我不会再把你拖回到从前去。”元晟努力笑了笑,“我甚至都不希望你再想起自己姓元。最好你永远也别和这一切再搅在一起。这条路,我一个人走就足够了。”
厉婷婷一低头,两串泪水落了下来。
元晟把厉婷婷送出公司,临别时他对妹妹说,他一回到那边就着手办这件事,一旦东西得了手,他会让秦子涧通知她。
回单位的路上,厉婷婷想,元晟没有追问缘由就答应了她,也许是因为,他心中仍然对她存有愧疚。
她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和哥哥说,自己已经原谅他了呢?
这次分别之后,恐怕俩人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想到这儿,厉婷婷无限怅惋,她抬起头,望着窗外忙碌的车流,忽觉自己这短暂的人生承载了太多太多东西,已经不堪回首了。
去见元晟的事情,好像一直没人发觉,没人问过她。厉婷婷自己稍稍放下心来,想起托付给元晟的事情,厉婷婷也弄不懂自己的心态。尽管秘密揭穿,她和姜啸之也依然算不上是“一伙的”,恐怕姜啸之打心眼里不愿意和她“一伙”。他恨她父亲,对她,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感。
她是想做点补偿么?她父亲害了姜啸之一家,虽然这事儿与她无关,但厉婷婷总觉得,自己没法袖手旁观。
她想做点什么,做点什么都好。哪怕是白费劲的努力。
她总忘不了那天在车里,姜啸之那淡漠的神情。厉婷婷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为何如此:他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亏欠,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更对不起姜月湄。厉婷婷也有过那种“不如死去得好”的感受。
这让厉婷婷愈发觉得,她必须做点什么。
忽忽一个多月过去,那天在上着班,厉婷婷听见手机有短信进来,她扔开鼠标,拿过手机一看,是个陌生手机号。
短信内容如下:得姜月湄手绘绢本团扇一把。
厉婷婷的心,像被子弹击中了
她握着手机再三看那条短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厉婷婷刚想按照号码回拨过去,却又想起这么做并不安全。
她抬起头,朝对面同事喂了一声:“手机借一下。”
同事抬起头,莫名其妙道:“干嘛?”
“打个电话,我的按键出问题了,明天得去修。”厉婷婷说,“亲戚家有点事儿。”
同事没再问,把手机递过去。
厉婷婷把号码打过去,过了一会儿,秦子涧接了。
“萦玉?”
“是我。”厉婷婷忍住激动,“东西……拿到了?”
“还未。”秦子涧说,“昨天有人过来,带了消息给我,最近王爷就要去华胤,顺便去物主那儿取这把团扇。过一两个礼拜,我再去帮你拿。”
“是哪儿弄来的?真的是她的么?”
“真是她的。王爷有个熟人,二十年前就在蓄雪楼里谋生。”
厉婷婷一怔
在蓄雪楼里谋生?那岂不是……岂不是个娼ji?元晟怎么会认识娼ji的?
厉婷婷想问秦子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忽然又想,就算元晟与娼ji有纠葛,她又能怎么过问呢?难道她还要用道义来谴责自己的哥哥不成?在现代社会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怎么还守着几千年前的古板性观念?
厉婷婷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把话咽了回去。
“……当年姜月湄出事,她捡了一些遗物收藏在身边。”秦子涧停了停,又道,“其它的都是女人的物什,对方觉得不大好拿出来,不过这把团扇送人倒是无妨。”
“那太好了。”厉婷婷说着,心里却是一酸,竟然还有人记得姜月湄竟然……还有人收捡着她的遗物怀念她。
一个念头突然闯进厉婷婷的心扉
“那我过去拿,好不好?”她说。
秦子涧一怔:“你过去?”
“嗯,我自己过去拿。你告诉我到哪儿去找我哥哥,”厉婷婷说,“我……想再见见他。”
秦子涧在那边,明显沉吟了片刻,然后,他才道:“好吧。我这边准备好了,再告诉你时间。”
第两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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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六章
当晚,厉婷婷说,她这周末要去看一个美术展。
“在美术馆,康定斯基的原作。”
“康定斯基?”游迅喃喃道,“做杀毒软件的也会画画?”
厉婷婷扑哧笑出来
“傻瓜那是卡巴斯基”游麟打了一下他的脑袋,“不学无术,尽知道打游戏。”
“可他们都叫斯基,我哪里分得清”游迅很不服气。
裴峻问:“皇后,这个康定斯基也是俄国人么?”
“是啊,卡巴斯基的同乡。上世纪的抽象艺术先驱。非常出名,这次能有真迹过来展览,算是百年一遇的机会了。”
“好像很不得了的样子。”游麟好奇道,“皇后,他的画是什么样?”
厉婷婷把笔记本打开,找了一副康定斯基的作品给他们看。
“……就这啊?”游迅苦着脸道,“这不是随便拿油漆往墙上泼么?这我也会呀”
丁威敲了敲他的脑瓜:“傻蛋你泼不了这么好”
“你怎么知道我泼不了这么好?我说不定比他泼得更好看呢”
“人家泼油漆能泼出一个康定斯基,你呢?最多能泼出一个兔斯基。”
锦衣卫们哄堂大笑。
“怎么样?谁愿意去看?”
厉婷婷说这话时,神情里藏着一丝紧张,她知道,除了上班,她去哪儿都得有人跟着,这是早早定下的规矩。
果然,锦衣卫们全都苦着脸了。
上次厉婷婷和同事去看日本歌舞伎,上演的是著名的《假名手本忠臣藏》,那次是裴峻跟着,结果他从坐下就开始犯困,好歹死撑着算是没睡着。
回来姜啸之问他观后感想,裴峻咬着牙,吐出两个字:“……想死。”
厉婷婷得知后还大为惊讶:“怎么会?我还以为他看得挺带劲呢,三个小时一动不动,我还奖励了他一盘鳗鱼卷呢。”
姜啸之无言以对,然后他问厉婷婷,节目真的好看么?
厉婷婷很兴奋地说当然然后她就开始说起歌舞伎脸孔的造型,是如何给了她启发,同样是传统剧,歌舞伎的脸谱和京剧脸谱在处理君臣的复杂关系上,又有什么不同……等等。
姜啸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厉婷婷不是存心耍他们,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些。
但是那之后,陪着厉婷婷去观摩各种艺术活动,成了锦衣卫们提起来就发憷的艰巨任务。他们谁也不想去看那些莫名其妙的拿铁丝拧成的画作、听那些噩梦般的和杀鸡惨叫没区别的又臭又长的歌剧。游迅还抱怨说,厉婷婷为什么不喜欢孙燕姿呢?如果是那些流行歌星的演唱会,那他一定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去给她买票。
厉婷婷听了他的抱怨,就苦笑说,大概是自己老了,蹦跶不动了,她也不是不喜欢孙燕姿,只是实在没那个体力举着荧光棒呐喊、跟着又唱又跳了。
锦衣卫们唯一喜欢的就是芭蕾舞,因为有很多美丽的大腿可供欣赏——当然这话不能告诉皇后。
可惜这次这个什么康定斯基,没有大腿可看,而且锦衣卫们都知道,厉婷婷一进美术馆,没有三四个小时她出不来。有的时候,她能在一幅画前看整整一下午。
他们谁都弄不懂,一幅油画而已,就算画得好到了天上去,至于要盯着它一下午么?就算盯出一个洞来,它也变不成红烧羊腿吧?
看他们一个个推三阻四的样子,姜啸之叹了口气:“行了,别挤眉弄眼的,我陪着去吧。”
“其实我一个人去也行。”厉婷婷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你跟去了也是犯困。”
姜啸之知道她说得没错,但是他不好开这个先例:这次看画展不跟着,下次去旅游也不跟着,时间久了,最后发展下去,厉婷婷搞不好十天半个月都可以行踪不定……她是自在了,万一宗恪心血来潮问起,姜啸之就答不上来了。
那不是玩忽职守么?他们在这边,唯一的任务就是看着厉婷婷。
所以姜啸之还是谨慎地说:“臣开车送皇后过去,也免得您挤公交。”
厉婷婷心里一沉,但表面上她仍旧淡淡道:“好吧,跟去了可别后悔。”
周六上午,他们驱车去了市立美术馆,如厉婷婷所料,人来得很多,毕竟是大师级的展出,官方宣传得很卖力,懂画的和不懂画的都想来看看。
随着人流进入馆内,厉婷婷本来紧张万分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她始终喜欢这种地方,熟悉的氛围,小巧喷泉,柔和恰当的光束,还有细不可闻的低语,每次看见美好的绘画作品,她就会发自内心的感到喜悦。
然而很明显,跟在她身边的姜啸之,不能体会到这种喜悦。
他看不懂那些色块、线条代表着什么,他理解不了,也感觉不到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到底有什么美可言。其中一幅黑色的块状,厉婷婷问他,看着想到了什么。
姜啸之盯着画半晌,终于说:“……煤球。”
厉婷婷被他囧个半死。
然后她说,那是代表着加农炮。
“1913年。康定斯基很敏感。”厉婷婷轻声说,“你看,黑色,加农炮,比政治家的预感还灵验,他早就知道要打仗了……”
“打仗?”
“第一次世界大战。”厉婷婷叹了口气,“老欧洲完了。”
姜啸之没见过加农炮,更体会不到“老欧洲完了”代表着什么。他死盯着那一大块黑色看,看了好几分钟,最后觉得……还是个煤球。
“喏,看见没?包豪斯建筑学派风格。红色扩张,你从这个角度来看,扩张与收缩,很巧妙的颜色移动……”
厉婷婷的讲解轻得像梦呓,姜啸之也觉得自己如坠梦中,愈发显得白痴,他搞不懂厉婷婷为啥会痴情于这些古怪的色块,就像游迅说的,这和往画布上泼油漆,有什么区别?
姜啸之并不是对艺术一窍不通的那种人,和一碰上琴棋书画就头疼的游迅不同,他有钟情的传统画家,甚至家中还藏了徐贤龄的一副灵狐真迹。就算到这边来,对那些国外艺术,姜啸之也不是一概排斥,他喜欢小巧的莫卧儿细密画,喜欢保罗塞尚,喜欢丢勒的版画。他能从那些画里感受到优美和力度,丢勒的《祈祷的手》,他甚至能看出泪水来,为了画里深藏着的兄弟感情。
为了这次的康定斯基,事前姜啸之甚至花了一个晚上,详细在网上查了现代美术史,他可不希望自己像裴峻那样,坐在艺术厅里打瞌睡。虽然是完全陌生的东西,但在姜啸之看来,既然有机会,就多了解一点,康定斯基对锦衣卫都指挥使而言,的确没什么用处,不过知道一点儿总不算坏。
然后,他就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审美观”看来还很落后:从印象派到野兽派,这个阶段都还行,包括表现主义,他都能看懂。但是一到立体主义,姜啸之就卡住了,至于再后面的达达主义,形而上,超现实什么的,就更别提。尤其二战后的作品,花了两个钟头看完最后一幅画,姜啸之头晕眼花关上页面,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x”
他始终觉得艺术这种东西是无国界无民族的,怎么都可以找到理解的方式,任何艺术作品都不该被排斥。大延朝的武功侯坚定的秉持着这个观念,直至不幸,撞上了康定斯基。
姜啸之弄不懂厉婷婷为啥会喜欢这,他见过厉婷婷的作品,从早先的到最近的他都看过。她最早偷偷在高中学画画,让表妹给她打掩护,说她参加了长跑队,放学后得天天练习——其实却是和一个美术班的男孩子混在一起,以初恋来换画画的机会。
厉婷婷最早开始的就是上辈子最熟悉的传统国画,她根本不用从头学,就好像画自己要从她笔下流淌出来一样。
后来这段遮遮掩掩的初恋被厉鼎彦发觉,他发了很大的火,不为女儿早恋,却为她私自去画画。
当初的作品还留下了一两幅,姜啸之看得懂青绿山水,他也能看出,画者皴笔手法老练得道。
因为那次打击,厉婷婷舍弃了喜爱的国画,到了大学,她突然转头去接触现代艺术。她画静物和花朵,一朵花能有披萨饼那么大,草莓在绿底色上红得刺目,她也画人,躺在沙发上哭泣的男孩,追风筝的女孩,窗台上夺目的串串红,圣诞树下寂寞的小狗……那些画,姜啸之也见过,他觉得他能看懂,厉婷婷在画里藏了渴望和热情,他能明白厉婷婷到底要表达什么。
但是,康定斯基的这些,他就完全看不懂了。
“皇后画的比他强。”姜啸之小声说。
厉婷婷苦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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