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元晟想,他竟然和那个宗恪师出同门
不管宗恪是找谁学的功夫,有一点毋庸置疑,他身上白家的功夫非常纯正,那绝不是偷学来的,那一定是白家的人仔细教导的结果,而且还是高手的教导。
更糟糕的是,宗恪的功力远胜于他,哪怕只开头那一掌,元晟就已经明白这个事实了。
几天之后,元晟回到了青州白氏山庄。
他这趟出门,就只遇到了一个敌手,可这已经足够让元晟惊惧的了,他将经过告诉了白吉,并且对白吉说,想再在白氏山庄呆半年,他现在,已经深知自己与对方的差距了。
如果连狄虏的君王、那个宗恪都能在三十招之内赢了他,那他元晟,还奢谈什么复国报仇?
自那之后,元晟练功更勤,更用心,之前他其实并不情愿,他是被白吉抓来的,练功也是应付了事,他对习武没兴趣,他的兴趣是复国。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至少得把功夫练到足够打倒宗恪,否则,就他个人而言,永远无法在对方面前抬起头来。
至于宗恪怎么竟学到了白家的功夫,元晟没能从白吉那里打听到端倪,事实上当元晟告诉他的时候,白吉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他只是说,看,这下知道天外有天了吧?
白吉有事情隐瞒着他,元晟想,不过那大概和他无关,是白家的事儿,他并不想打听。
他自己也有无法告人的事情,例如,萦玉那时候的眼神……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想起那天的情景,元晟依然觉得历历在目:如血残阳里,妹妹高高举着那个孩子,橙红色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扬起美丽的额,她的眼神那么决绝,又疯狂、又凄美。她那姿态,远远望去就像一尊雕像。她一只手抓着孩子的背心,另一只手,白皙的手指已经深深掐入孩子的脖颈……
元晟都还记得,那孩子依然手舞足蹈着,咿咿呀呀地叫,他全然不懂母亲为什么把他举得那么高,他想用小手掌去摸母亲的脸,他甚至咧开了小嘴,咯咯笑起来,他以为母亲在和他嬉戏,那张小脸天真无邪。
随着时间流逝,这段回忆就如同黑暗中的光斑,又好像被美术馆射灯罩住的巨大油画的一个角。除去这一角以外,其余整幅画面都黯淡得看不清,融入黑暗之中。
很多年之后,元晟渐渐有了个冲动,他想拿一切去换,换那天昭阳宫的宁静,那天自己要是没去就好了,那天自己不该去皇宫的。
如果不去的话,就不会见到那张脸了吧?那张胖乎乎的可爱小脸,从此以后便烙印进元晟的心,在无数个夜里让他辗转反侧、坐卧难宁。
他没有孩子,有也权当是没有了,他没做过父亲,但年过而立的元晟终于明白了,自己在那天到底毁灭掉了什么。
然后他就觉得,无论自己用多么虔诚的心来忏悔,也无法赎干净这份罪了。
第两百零五章
那晚姜啸之又是很晚才回来,到家已经八点了,游麟他们坐在客厅看电视,见他回来,赶紧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包。
“给您留着饭呢。”游迅说,“皇后今天做了水煮牛肉。”
他说着,咂咂嘴,那样子好像意犹未尽。
姜啸之笑起来:“怎么?没吃饱?”
游麟在旁边嗤了一声:“这家伙的胃袋最近越撑越大,再往后得往里装个篮球了。”
姜啸之用手摩挲了一下游迅的圆脑瓜,笑了笑,进了厨房。
厉婷婷正独自坐在厨房里,捧着咖啡杯。她见姜啸之回来,放下杯子起身要去端菜。
“皇后不用忙了,臣自己来吧。”姜啸之拦住她。
他洗了手,把灶台上那碗热着的菜掀开看了看,顿时明白游迅为什么咂嘴了。
厉婷婷给他留了大半碗的水煮牛肉,姜啸之用筷子捞了捞汤底下,豆芽青菜什么的却是不多。
他叹了口气,想必厉婷婷把牛肉都给他留了,游迅他们压根就没吃够。
“不用留这么多。”他看看厉婷婷,“先让游迅他们吃饱。”
厉婷婷翻了个白眼:“你问问他,他有饱的时候么‘皇后,臣还要添一碗饭’,这都第三碗了,干脆把电饭煲放他跟前算了。”
姜啸之笑起来:“是因为皇后做的菜味道很好,游迅才会吃这么多。”
“再说,一个个只会死填,光吃饭不赚钱。”厉婷婷恨恨道,“这家里除了我,只有你和萧铮在挣钱,他们几个,有一个拿回家一个硬币没有?花钱倒是花得很爽”
姜啸之苦笑:“他们也不是来这儿打工的啊。”
“嗯,我都听说了,井遥手下那几个全都有事做,每天忙得团团转。”厉婷婷点头,故意道,“人家禁军打工打得好好的,偏偏锦衣卫就高贵一些,打不得工。”
姜啸之咧了咧嘴:“不是打不得工,他们做不好的,何苦来?又不缺那两个钱。”
厉婷婷看看他,叹气摇头:“你啊,你这是给人当爹呢,井遥就不像你这么爱操心。”
姜啸之默默无语,他心想,井遥不操心是因为总有自己给他擦屁股,不光是井遥,谁捅了篓子都会来找他,宗恪说的对,他姜啸之就是个专业擦屁股的。
厉婷婷还在絮叨:“……真该把游迅送去他那儿,让那家伙好好减减肥。”
姜啸之眨了眨眼睛:“他今晚真没吃饱么?”
“没饿着他。”厉婷婷悻悻道,“我用了两斤牛肉,他们绝对吃饱了,只不过没过瘾。”
“嗯,也好。”姜啸之说,“欠着点儿,心里有个念想。”
“你叫他们念想牛肉?”厉婷婷没好声气,“念想明天再来一顿?”
“我是叫他们念想皇后,这是皇后给做的牛肉。”姜啸之说。
厉婷婷低头喝咖啡:“……我也不指望你们念想我。”
微波炉叮的一声响,姜啸之把米饭端出来,他尝了一块牛肉,煮的恰到好处,又嫩又鲜。
厉婷婷坐在他对面,她忽然抄起筷子,也夹了一块肉填进嘴里。
姜啸之抬头看了她一眼,把牛肉往她面前推了推,原来厉婷婷自己也没吃够。
厉婷婷有点尴尬:“……我吃饱了,就是,尝尝热了没。”
她起身去把筷子洗干净,放进筷笼里。
姜啸之饭吃到一半,厉婷婷低头喝着咖啡,忽然低声说:“程卓峰到底是什么人?”
姜啸之一怔
“这事儿,你们瞒着我呢,是吧?”她抬起眼睛看着他,“这里面有鬼。”
姜啸之低头,用筷子拨了拨米饭,却没再继续吃。
“程菱薇到底是怎么找上秦子涧的?”厉婷婷问,“这里面是不是有她叔叔程卓峰的缘故?我今天越想越觉得不对。”
姜啸之想了想,谨慎地回答:“他们叔侄俩是武林人。”
厉婷婷轻轻敲了一下桌子:“果然”
“嗯,所以秦子涧应该是通过元晟找到他们的。”姜啸之在心里琢磨着,他把真相隐去了对宗恪不利的一面,又道,“皇后听说过浚州万花坞么?”
厉婷婷略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武林四大家族嘛。他们是程家的?”
“是。程菱薇是掌门的女儿,程卓峰是掌门的弟弟。”姜啸之道,“程卓峰得罪了哥哥,叛逃出万花坞。侄女原是他逃离之际,强行劫持来的——女儿在他手上,万花坞掌门也拿他没法。很多年前的事了。程卓峰之所以能过来,应该是借助了白吉的势力。”
厉婷婷摇摇头,武林对她而言太遥远,差不多也等于另外一个世界了,虽然这真相挺震撼,但好像和她没啥关系。
“这儿快成避难所了,什么人都往这儿逃。”
“皇后怎么会想起问这个?”姜啸之问。
“没什么。”厉婷婷闷闷道,“我打算和程菱薇恢复友谊。”
姜啸之愕然望着她
“这么说,原来她知道我是什么人。”厉婷婷翻了个白眼,“也好,话说透了,免得藏着掖着。”
“皇后为什么会想到要恢复友谊呢?”姜啸之奇怪。
“我现在一个朋友都没有了啊”厉婷婷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难道每次逛街,都只能让一群没有眼光的锦衣卫陪着么?你看看你们选的床罩”
“……”
“要不是宗恪把阿沅带走了,我也不至于这么惨。”厉婷婷嘟囔道。
姜啸之想了想:“皇后,阮尚仪是自愿入宫的。”
“连个《岳阳楼记》都背不下来,除了看漫画就只会打游戏,还‘阮尚仪’呢……真是活见了鬼宗恪脑子肯定进水了”厉婷婷恨恨起身,冲干净咖啡杯,转身上了楼。
厨房里,留下姜啸之独自诧异不已,厉婷婷打算和程菱薇恢复友情?难道厉婷婷不在乎秦子涧的事儿了?
第二天中午,午饭之前,厉婷婷和同事说她要出去一趟。
“可能晚一个小时回来,”她小声对同事说,“老陈要是回来问起,帮我顶一下。”
同事笑起来:“没事儿,公司赞助的小学今天剪彩,他肯定在现场赶不回来。”
厉婷婷松了口气:“天助我也。”
“你干嘛去啊?”同事好奇,“去见男友?”
“我说你们这群人,脑子里怎么全都是这种事?”厉婷婷皱眉,“除了男友我就没人可见了?”
同事笑起来:“那你是去见谁?”
厉婷婷拿起包:“……去见我哥。”
她出来公司,拦了辆的士直奔元晟所在的广告公司。
广告公司在市里,厉婷婷的单位却地处市郊,一路上,厉婷婷都在琢磨到底该怎么开口。
车到了地方,厉婷婷进了那栋高级写字楼。她直接上到广告公司所在的楼层。
两位前台小姐迎上来。
“我找元晟。”厉婷婷低声说。
小姐点头道:“元先生已经在等您了,请跟我来。”
厉婷婷心里微微一动,她跟着前台小姐到了会客室。小姐退出去,关上了门。
厉婷婷慢慢在沙发上坐下来,会客室里很安静,她等在那儿,忽然觉得心头莫名酸楚。
不多时,元晟推门进来,他小心翼翼关上门,望着厉婷婷。
元晟的那种神情,似乎拿不定到底该怎么称呼她。
厉婷婷站起身,半晌,才道:“……哥哥。”
这一声“哥哥”,像是往元晟的心底掷了一块巨石,他的脸色微微发白,眼里有泪光在闪烁。
他老了
这是厉婷婷心头涌起的第一个概念,元晟老多了,之前她从未这么仔细打量过自己的哥哥。上次在街头吵架,她满心都是怒火,对于元晟容貌的改变并未留意。
现在,再看看元晟,与她上辈子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相比,哥哥真的苍老了很多,那并不是皮肤上有多少皱纹、脸色有多黯淡造成的衰老,元晟的脸孔,和任何一个三十多岁的男性并无分别。他的衰老,隐藏在他的气质里,他明显缺乏这个年龄段应有的活力,也太早的丧失了对人生的欲望,这男人的气场太过安静,沉郁得像个六七十岁的老者。
但是今天,很明显元晟有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激动。
“……昨天子涧告诉我,你今天要过来。”元晟笑了一下,“我从一早九点就开始等。”
厉婷婷苦涩的笑起来:“我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溜出来的,别的时间很容易被发觉。”
“哦,那你还没吃饭吧?”元晟赶紧道,“我去叫助理订两个菜,来个银鱼卷怎么样?你不是就爱吃这个么?”
厉婷婷慌忙阻拦:“不用了,时间来不及,我还得在上班前赶回公司。”
“哦……”元晟的神色有些失望,旋即他又想起来,“等一下。”
他去旁边冰箱前,拉开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紫色的大肚玻璃瓶,又找了杯子放在厉婷婷面前。
“今天早上送来的新鲜葡萄汁。”元晟笑道,“记得你从前总爱吃葡萄。”
厉婷婷在心底叹了口气,哥哥还在把她当成小女孩。
元晟倒了杯葡萄汁,递给厉婷婷。她接了,小声说:“谢谢。”
喝了一口果子,厉婷婷放下杯子,抬头看了看元晟:“哥哥,你要回楚州了?”
元晟点了点头:“明天就动身。今天来公司最后收拾一下,我原本请了长假——不过估计不会再回来了。”
“子涧哥哥和你一块儿走?”
元晟摇头:“他暂时不回去。”
厉婷婷沉默,秦子涧继续留在这儿,当然还会持续的杀人。
兄妹俩那么多年没见面,此刻见了面,寒暄完了,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子涧说,你有事情找我?”元晟终于说。
厉婷婷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有件事情希望哥哥帮忙。”
“是什么事?”
“哥哥听说过姜月湄这个人么?是蓄雪楼的名ji。”
“我知道这个人,昨天子涧也和我提过。”元晟疑惑地说,“她死了很多年了,你怎么会想起她来?”
“我问了子涧哥哥,他和我说,姜月湄可能留下了一些遗作。”厉婷婷说,“我想要她的遗作。但是原因,请哥哥不要问我。”
元晟看着她,点了点头:“明白了。”
“不拘是什么,画作也好,写的字也好,绣的手帕都可以的。”厉婷婷说,“只要是姜月湄的东西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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