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秦子涧明白,他的敌人已经出现了,这个敌人夺走了他最喜欢的女孩的关注,甚至还能让他绞尽脑汁、无计可施,如果不是元晟,他很可能会彻底失去萦玉的关心。
萦玉为什么要去喜欢这么个脏兮兮的家伙呢?她难道不嫌弃他脏么?秦子涧甚至敢保证,那个叫宗恪的小子,恐怕有半个月没洗澡洗头了,说不定身上还有虱子呢!
他真后悔那天自己替宗恪赶走了膳食房的那些太监,就让他被他们抓走、打个半死好了!他为什么要替自己的敌人解难呢?虽然秦子涧很怀疑,这种懊悔到底有没有用,因为那个叫宗恪的男孩,虽然瘦小羸弱,看起来却像拔不尽的野草,让人烦恼,就算真的被打个半死,他也会用各种办法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以敌对的姿态。
十岁的他并没能想到,这不过是宗恪在他的人生中,盖上的第一个名叫“伤害”的戳,他永远不可能知道,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这个叫宗恪的敌人,还会给他铸成更为痛苦的人生,他的人生护照,将会被这个人盖满这种戳子。
后来秦子涧才得知,在自己没进宫的这段时间里,萦玉又偷偷跑去找那孩子玩,结果被二皇子元昱发觉,元昱比元晟大七八岁,行事更无顾忌,为了惩戒那个男孩,不准他再接近自己的妹妹,元昱竟用鞭子把那男孩抽了一顿,那次他下手太毒,打得对方遍体鳞伤,差点就要了那孩子的命,甚至有一鞭子抽在了维护宗恪的萦玉胳膊上。
这种事儿出了两次,引起了各方注意,于是宫内总管以此为戒,加强了防备,他以“安全”为由,把狄人质子的活动范围缩小,不再允许那个叫宗恪的孩子走出院门。
可想而知,从此后,他成了那小小院落的唯一囚徒。
第十九章
镜子里的女人,绝美无俦。
那张脸,星眸闪烁,鼻梁挺俏,红唇丰润,肤如凝脂。
那是一张穿衣镜,映出的身影高挑俏丽,纤秾合度、窈窕温婉。
只是她的表情看起来不够自然,笑容僵硬,像涂抹上去的。
不过这没什么要紧,没有人会真正注意到这一点。想到此,她又对着镜子笑了笑,将那笑容模拟得更加妩媚动人,直到完全满意,这才作罢。
一切准备妥当,她转过身,拿起小巧的红色坤包,出了门。
她到了一家影城。
她买了票,进了影城,她要去看《让子弹飞》。片子宣传得太好,昨天才上映,虽然不是周二,这家影院的价格又偏高,不过,人依然多到爆。
她迟到了一两分钟,场内已经黑了,正片还没开始,正在放岁末预告片,是《赵氏孤儿》某个镜头,一刀血痕溅在银幕上,像热热的液体溅在她身上,她的脸颊微微抽搐。
灭门不是她爱的题材,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灭门。
在唧唧喳喳的低语声里,电影开始了。她不喜欢《让子弹飞》,因为她不喜欢喜剧,对英雄打倒了坏人这种剧情也没兴趣,对她而言,这世上既没有值得高兴的事儿,也没有所谓能拯救世界的“英雄”。
电影非常好笑,约三五分钟就有笑点,场内观众笑得前仰后合,间歇时,她往右边看,同一排不远处,那人硕大的脑袋因为不时大笑摇晃不停。
她知道他肯定会来,因为票是她送的,她知道他早就说过想看《让子弹飞》。
他的脸,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又静静坐了差不多有大半个小时,等葛优一脸苦相开口:“你带着老婆出了城,吃着火锅还唱着歌,结果让麻匪给劫了……”时,事前定好的手机就响起来。她赶紧起身向身边的人说:“对不起。”
她没有从进来的方向挤出去,反而朝着相反的方向挪动脚步。在这过程中,她不时轻声说着“对不起”,她的声音刻意放轻时很好听,柔和,有点点低哑,带着迷人的诚恳。因为是这样一个动人的女性在不断赔小心,所以被打断视线的观众,没有谁表现出不悦。
在挤过一个脑袋硕大的胖子身边时,她的身体微微一歪,像是要倾倒,那胖子赶紧扶住她。
这让她颇为感激,甚至冲着对方微微笑了一下:“……对不起。”
但是那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大笑声里,那是全片最爆笑的一段情节,她很清楚这一点,电影公映之前,她看过点映。
从观众席里走出来,她轻轻舒了口气。
走出电影院,她回头看了看悬挂在影院墙壁上硕大的旧海报,那上面,戴着墨镜的黑大衣男子一脸桀骜,正游走在现实与虚幻之中。
她看过这片子,不知为何印象十分深刻,她始终记得那个大块头黑人说的那句台词:“到底如何定义真实?你一直活在梦里面,尼奥。”
一直活在梦里。
……也许同那个尼奥一样,她也一直活在梦里。
然而此刻,她只是甩甩头发,头也不回走进汹涌人群。
她知道,次日,即使报纸不刊登,本地金融界也会流传这样一则消息,一位金融掮客被刺杀在电影院里。
一颗9mm的子弹,正中他的眉心。
过了马路,绕过街心公园,她刚刚踏上人行道,脚步却停住了。
对面的7-11店门口闪烁霓虹下,有个人正倚墙等着她,看见她来,对方拿下含在嘴里的烟。
迟疑片刻,她的脚步又继续向前,一直走到店门口,停下来。
“谈谈,可以么?”对面那男人开口,他五官有点西化,像深肤色的洋人。
她微微叹口气:“做点生意都这么难。宗法医,今天怎么提早下班了?”
现在她不伪装嗓音了,于是美貌的女性面孔,发出的竟是男人的声音。
宗恒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面前的“美女”,他摇摇头:“你一做生意,我们的殓房就得加班,世子,可否也替我想想?”
“女人”轻笑:“世子?真是久违的好称呼,你怎么偏偏掉了‘前朝’二字呢?”
宗恒不说话,但是他的姿态,也毫无就此放弃的意思。
对方的笑容收敛,“她”的脸,再度恢复为那种毫无表情的雕像模样。
“好吧,反正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寒舍就在附近,一同过去吧。”
宗恒点点头,将手里的“柔和七星”超淡菸递给对方:“要?”
瞟了一眼烟盒,“她”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我还不够像女人?”
宗恒一笑,将烟塞进上衣口袋。
他们去的,是市中心一个孤独的单间。
房间不大,家具俱全,然而宗恒很快就发觉,它们全都簇新,并且摆放不当,于是他明白了,这不过是个暂时租用的房间。
宗恒走到窗台前,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外头的灯光,搁在窗外的花,却开得十分灿烂。
“抽这种烟,不怕你的同事笑你?”“美女”问着,一面毫无顾忌地脱下外套,好像魔术一样,原本凸凹有致的身材顿时变平了。
“不想染上烟瘾,回去又没烟草可用。”宗恒说,“这种和纸屑无异的烟就不要紧,在警局不抽烟,会让人侧目。”
“稍等,可以么?”那“美女”冲宗恒做了个手势。
宗恒点点头:“请便。”
对方进了浴室。
水声起,水声停,十分钟后,从里面出来的是个男人,他捡起床上一件套头毛衣穿上,又用毛巾擦了一下湿发。
是那晚在酒吧里的男人,姓秦的那个。
“干吗把房间搞这么暗?”宗恒问。
“因为,我善于在黑暗中摸索。”年轻人平淡回答。
“难道你是鼹鼠大学毕业的?”宗恒故意说。
“首先,这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其次,你愿意这么告诉白吉,我可以帮你传话。”年轻人懒懒道,“等他来敲断你所有牙齿的时候,可别怪我。”
“他不会有那种闲工夫,再说,我也忙。”宗恒捡了张凳子,很随意地坐下来。
“有何贵干?”年轻人靠坐在床头,姿态懒散。
“你最近杀人太多,秦子涧先生。”宗恒淡淡地说,“多得我们都忙不过来。”
那个叫秦子涧的年轻男人笑起来,但是那笑容一点温度都没有,就好像,只是把下嘴角拉扯开似的。
“白吉说过,杀人也是技术活,杀得越多,技术越好。”年轻人晃了晃脑袋,“再说我们缺钱。”
“元晟那个客户总监的收入难道还不够?”
“世道艰难,那点钱只够吃饭。”秦子涧站起身,走到窗前,挑开窗帘看了看,“这边做生意很方便,发达的现代城市非常易于我这样的人谋生。”
“也许是太容易了,你做一笔生意,少说几十万——再把钱在黑市兑成金银,最后转送京师?”宗恒说,“楚州谋反的资金就是这么来的?”
“咦?我们怎么赚钱、怎么使用,这应该不归王爷您来管吧?”
“这个城市是靠招商引资发展起来的,最近商人频频暴死,你以为没人注意?你以为这儿的人不懂武功,就会傻到把内功逼断的经脉全当成心肌梗塞来处理?”
秦子涧笑起来:“赵王,你是来给我上政治课的么?要不要谈谈和谐社会?”
“没那个意思,只是想告诉你,现在刑侦队已经盯上你了,目前已确定是连环杀手作案。”宗恒说着,停了停,“并且做了嫌疑犯侧写。”
“哦哦,犯罪心理。”年轻人来了好奇,“那么告诉我,他们侧写出什么来了?”
“年轻男性,能够迅速变装,懂武功,冷兵器、枪械均很熟练,幼年生活优渥,青春期突遭大难,以致精神状态不稳定,无社会交往,身体存在某种程度的残缺……”
宗恒把话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
虽然面前的年轻人依然没表情,但他能觉察到对方瞳孔的猛然收缩。
像猫科动物遇到危险的一瞬。
“这是侧写,还是你告诉他们的信息呢?”秦子涧皮笑肉不笑,“你不如彻底告诉他们,那个‘青春期突遭大难’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灾难。”
“已经说过了,今次是我个人的行动,我不希望因为你的鲁莽行事,而使得我们这群人,不得不全被赶出这个世界。”
宗恒没有夸张,秦子涧完全明白他说的是真的,一旦这个世界发觉到了他们这帮人的存在,他们会像对待外星人或者异形生物那样,不遗余力搜捕到底,到那时候,无论有多么可靠的根基、多么强大的势力,他们这帮人也只能集体撤出这个世界。
“我们两方,当然算不得世交友好,但是子涧,在大家的事儿都还没办完之前,就让这个世界警铃大作,这对任何一方都没好处。”
“你的意思是叫大家暂时和平共处?”秦子涧抬了抬眉毛,“真稀罕!这话竟然出自一个狄虏之口!”
尽管被骂了,宗恒却全然不为所动,“这边不是咱们的世界,你应该知道轻重。再者,你不是也对我皇兄动了手么?”
秦子涧的表情终于变得奇妙:“对了,说来奇怪,几年不见,你家那位兄长怎么如此弱不禁风?难不成是终日养尊处优,忘记了刀怎么拿?”
“也许你说得对。”宗恒一笑,“那晚是他功力最弱的阶段,又受了伤——子涧你信不信?只要你再敢去动他,我管保叫你上公安部A级通缉名单,连同你家湘王一块儿。”
宗恒这话,相当之有效,他看见秦子涧的鼻翼微张!
“搞到剑拔弩张是没好处的,世子。”宗恒淡淡地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一点没什么不妥。这个世界有68亿人口,我们不好和这么庞大的族群作对。”
秦子涧没出声。
宗恒笑了笑,站起身:“行了,要说的都说了,你好自为之。”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转身看了看床边的男子:“……子涧,你说,要是皇后看见你刚才那身打扮,她会怎么想?”
没有回应。
收起笑容,宗恒冷冷看他一眼,转身离开房间。
第二十章
从秦子涧的住处出来,宗恒想了想,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宗恪在那边接了电话。
“已经警告过秦子涧。”宗恒说,“他答应了我,不会再有危险的举动了。”
“白氏山庄有无动静?”宗恪问,“我一直担心打草惊蛇。”
“目前为止还没有,我只是给元晟一个警告,得让他知道我们已经发觉了,接下来他们就不敢太放肆。”宗恒想了想,又说,“尽管元晟是他弟子,白吉也不太可能插手此事。这么多年,虽然白家的人不肯听命于朝廷,但似乎也不打算扩大他们的势力范围。”
宗恪哼了一声:“他们还想怎么扩大?再扩大,我就得出让皇宫了。崔、慕两家不肯出面争斗,淡出舞台已久,唯一能与之抗衡的程家,这几年也日渐式微。如今的武林,早就是白家的掌中物——都‘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了,白吉难道还嫌不够?”
宗恒不做声。
挂了电话,宗恒突然想,恐怕全天下……不,另外那个世界的天下,唯一胆敢和白吉那个变态公然作对的,就是刚才电话里的那个男人了。
当然,反过来也一样。
白吉。
这个有点滑稽的名字背后,代表着的是令人恐惧的势力——如果你完全不恐惧,那说明你并不是武林中人。
白氏山庄的人,掌控武林数十载,白家的娃娃,四岁开始习武。这些孩子童年的每一个生日,都在残酷厮杀中度过,如果你能习武到成年,那么至少你不是个脓包,因为脓包是不配习武的,只会被当成“下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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