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何珈送来的两张图纸,走到熏炉旁,掀开镂空的铜盖,将纸扔进火里。
眼睁睁看着它们全烧成灰烬再不可能辨认出一星半点,这才把铜盖盖回去。
一转头却正好看到其姝皱起的小脸上满是自责与愧疚。
裴子昂不解。
这有什么好怪自己的?
又不是她的错。
其姝发现他在看她,伸出手来要抱抱。
裴子昂便回到床上把她揽进怀里,一手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慰道:“不怕啊,有我呢,你看我从来也没输过对不对,要对你的夫君有信心。”
其姝乖巧地点了点头。
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想:为什么上辈子她死得那么早呢,她对裴子昂当上太子后的事情一点都不知道,若是多活几年,现在就能帮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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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其姝意想不到的是,敌方还未再有动作,自己人里却出了乱子。
那是在她出了月子的第二天一早,岁岁一脸得意地跑来说:“昨晚去御书房看了看,你们那个皇帝和我没有一点像,我肯定不是他生的,我那金钗多半不知道从哪儿捡的。”
“你……你去了哪儿?”其姝吓得手都抖了,反复追问,“哪儿?”
岁岁尚不明白自己的话哪里不对,重复道:“御书房啊。”
“你怎么能去那儿呢?”其姝几乎是嚷出来的,语气里的怪责之意就是大大咧咧的岁岁也听得懂,“御书房,是随随便便可以去的吗?”
“当然不能啊。”岁岁却不懂她气得是什么,“从地上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还得层层通传,得了允许才能觐见天颜。可我能飞天啊,就在房顶上掀了瓦片看一眼,又不会有人知道。”
其姝眼前发黑,要不是知道绝对打不过岁岁,她都想动手了。
“那你就没想过万一失手了,被当成刺客抓起来,整个东宫都要被你连累。”
岁岁话倒是接的很快,“可我没失手啊,这不是全须全尾的。”
话音落时,正好裴子昂从外面进屋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其姝一头扎进他怀里告状:“你管管岁岁!她昨天竟然闯到御书房去了!还飞檐走壁呢!”
裴子昂摸着其姝的头给她顺毛,同时瞟了岁岁一眼。
从前他是不管岁岁和点翠等人的,毕竟她们算是其姝的人。
不过,现在岁岁有可能是他妹妹了,他便清了清嗓子道:“下次想干什么提前说一声,我可以帮你在玄衣卫那边打声招呼,不要自己胡乱冒险,到时候吃亏。”
岁岁笑应了。
其姝更生气了,她直接在裴子昂腰上掐了一下,“你们还没相认呢,就同声同气来气我了!”
“那怎么会。”裴子昂继续摸她的头哄着,“我这不是尽兄长之责,教她该怎么办事嘛。她和我说时,我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还可以想一个既能达成她目的,又不犯险的办法,对不对?”
好像对吧?
其姝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那你好好管管她嘛!”
裴子昂便故意用很严厉地语气说:“岁岁,你犯了错,我要罚你!”
“那就罚呗!打板子就打,我又不怕,不过别打脸啊,到时候没法见人!”岁岁满不在乎,还不忘揶揄其姝,“瞧这点出息,说不过我就找你男人出头,欺负我没有男人吗?我也可以找你哥来管你。”
生气归生气,其姝心思还是很灵活,从前她怕岁岁身份太低与七哥难成眷属,现在又怕她身份太高更难与七哥成眷属。
这时便抓了岁岁的话茬问:“你是说七哥是你男人吗?”
岁岁识破她的小诡计,转着眼睛道:“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啊,救命恩人不分男女,总是要听话的。”
嘁……
竟然耍赖皮。
其姝扁扁嘴,又扑回裴子昂怀里,不吭声了。
裴子昂心里当然还是更向着自己媳妇,看她斗嘴斗输了,故意板起脸对岁岁道:“像你这样记吃不记打的,打能有用吗?我要罚你跑腿。”
他示意岁岁把信拿过去,“你不是把金钗给其沛了,现在这件东西很紧要,得你亲自讨回来。本来东西拿到了就能回来,可谁让你气着我们家其姝了,所以再罚你留在他们营地里吃吃苦,等我叫你回来才许回来。”
还特意强调:“信上全是机密,不能偷看!”
“ 切~~谁稀罕看啊!”岁岁呛声,“何况营地有什么苦,姑娘我从前风餐露宿,你个大老爷们都未必比得了我!”
话是说得不好听,不过人很干脆利落,立刻收拾包袱出宫去了。
其姝则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一直抱着裴子昂不撒手。
裴子昂觉得她反应有点大,不过没有说破,只吩咐奶娘把孩子抱过来。
两名小皇孙一胎双生,长得一模一样,不管是面孔还是身上都没有可以分辨出不同的地方,从落地以来一直只能用穿戴的颜色来区分。
老大裴守诚用红色,老二裴守诺用蓝色——名字当然是皇帝亲自取的。
其姝一直很担心下人们会把两个宝宝弄混了,所以除了穿戴的颜色,还让人在他们眉心用口脂点了记号——诚哥儿点了一个圆点,诺哥儿则是两个。
如今已是六月末,天气正热,男孩子又火力旺盛,所以他们只穿着不同颜色的尿布,连兜兜都没有穿,挺着圆圆的肚子躺在窗边的炕上伸展手脚。
两个月的宝宝已经能在大人逗弄的时候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回应,比如:啊、呃、叽、咕。
其姝和他们玩了一阵,不知想到什么,笑盈盈地小脸忽地垮了下来。
连孩子都不能哄她开心了,这事情有点大。
一直被其姝拽着衣袖不撒手的裴子昂便示意奶娘们把孩子抱走,再把她搂在怀里哄:“岁岁是莽撞了些,不过没那么严重。而且她不做都做了,也幸好没出事,咱们不生气了啊。”
“我不生气,我就是害怕。”其姝拱在他胸前,“万一她昨晚被抓到了,那我们是不是全都要以谋害父皇的罪名被杀掉……”
裴子昂想笑不敢笑地捏捏她的脸颊,“哪有那么严重,只要把事情和父皇说清楚就行了,别自己吓自己。”
其姝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解释,她曾经经历过抄家的大祸,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再经历一次,更怕她的孩子们也尝到倾巢之下无完卵的痛苦。
总不能说她死了以后回到数年前……
裴子昂会不会把她当成妖怪?
她的手指在他衣襟上划来划去,犹豫地问:“要是……要是你是许仙,你会嫌弃白娘子是妖怪吗?”
话题跳跃得有点大,裴子昂挑了一下眉毛,顺手在炕桌上堆叠的话本子里翻了翻,果然看到一本《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这……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不过,为话本子苦恼总比为现实苦恼幸福些,也让他没那么担心了。
“许仙……确实薄幸了些。”他当然知道这个故事,也有自己的看法,“人怕鬼怪,多半不是因为鬼怪本身可怕,而是怕自身受到伤害。可是许仙和白娘子已做了夫妻,她从来也没害过他,反而一直在帮他,还为他生儿育女,他却叫人把她抓走关起来,说来确实令人寒心。可换了第二个男人,未必不会这么做。千年的蛇妖,一般人难道还会觉得自己可以与她好好商谈,再就和离达成共识。一言不合被吃掉才是有分歧时最大的可能吧,只不过是人性。”
“所以如果你的妻子是妖怪,你也会找和尚道士把她抓走镇压起来?”其姝话音都发颤了。
“你是妖怪吗?”裴子昂好笑极了,伸手到她臀后揉了两把,“你长尾巴了?让我好好摸摸!”
“端午节你不是喝了雄黄酒,那就肯定不是蛇妖。让我想想,我们其姝这么娇气可爱,大概是兔妖?”
一边说一边一边揉到她头顶上,“怎么没有耳朵呢?要是你长两只毛茸茸的兔耳朵也一定很可爱,那就别把耳朵藏起来了,我可以帮你解释那是饰品,哈哈哈。”
其姝红着脸抓住他乱摸的大手,“哎呀,不是这个。要是聂小倩呢?你怕不怕?”
裴子昂笑得更开心了,“宁采臣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不怕,我还会怕?”
其姝仿佛得到了鼓励,眼睛亮晶晶望着他:“要是我和你说,我死过,后来又活了,你会觉得我是妖怪吗?”
死了,又活了?
裴子昂想象力有限,“你是说僵尸?据说僵尸的腿不能弯,我来试试。”
他握住其姝的脚踝,把她两条腿拉直又屈起,屈起又拉直,不经意间摆成了十分暧昧的姿势。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将手伸进其姝衣服里,“僵尸也没有心跳,让我摸摸看。”
摸着摸着就变了味道……
其姝开始还试图躲避,可两人也有几个月未曾亲热过,躲避未成自己先软了身子,最后不乏主动地与裴子昂亲热了起来。
第101章 徐二其人
有些话没能一鼓作气讲出来, 事后便再也没勇气提及。
其姝对裴子昂坦白重生之事的念想就此搁置下来。
之后便到了宝宝们的百日宴。
这本是一桩大喜事, 前朝后宫同时设宴, 无比热闹, 可其姝敏感地发现风向变化。
前来贺喜的命妇们虽然称赞一对双生小皇孙漂亮又聪明, 却连一句将来成就不逊其父之类的话都没有。
倒是有人说老二诺哥儿活泼好动, 一看就善于与人交往, 继承隆盛定然适合。老大诚哥儿……明明是太子的嫡长子,皇帝的长孙, 反而受了冷落。
其姝当然知道原因。
裴子昂日日出入御书房,早已见到皇上把徐二带进宫里。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们能知道, 朝臣们自然也能知道。
其姝虽然强颜欢笑, 却也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太后借口更衣需人服侍, 把其姝带进离了宴客的宫殿。
“就算心里不高兴, 也别在这种日子在人前露出来。”太后难得教导她,语气倒算温和, “本就是十分敏感的事情, 这样不定要怎样被嚼舌根。”
其姝受教应下,神情还是难免沮丧。
对于徐二与裴子昂,太后更偏向后者, “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毕竟都是我的孙子,自然能者居之。那徐二……听说连就读过三字经,连千字文尚未学全, 还谈什么治国。”
其姝闻言鼓了鼓脸颊,“他还会珠算。”
和他认的字一样都是在她家票号里学的……
太后被她逗笑了,“就知道从前有个不爱当皇帝,爱做木匠的,没听过会打算盘就能处理政事。”
她笑了一阵又正色道:“皇上也不会分不清这些,就是突然间多了个亲生儿子,心情难免激动,你们多体谅些。”
怎么就是亲生的了呢?
其姝心里不服,难道明明有那么多疑点都视而不见吗?
可是等到下午时,皇上带着裴子昂到太后这边请安,她就明白了。
跟在皇帝身后的其中一个人,虽然没有人介绍他的身份,其姝也一眼认出那一定是徐二。
原因无他,实在是和皇帝长得太像了。
就像一个模具里印出来的两只月饼,或许会有细微的差别,但一看就知道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其姝不知道岁岁到底和那个叫做佩仪的人有几分像,可凭着岁岁长得像她,又持有金钗,其姝自己也认为岁岁就是皇帝的女儿。
那同样持有金钗,又长得像皇帝的徐二,为什么就不能是真的呢?
在她这样想的同时,皇帝已在太后身旁隔着榻桌入座,裴子昂也坐到了她的身边。
徐二并没有明面上的身份,只站在了皇帝身后。
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皇帝正与太后说起小皇孙们被抱去前面给大家看时,多么招人喜爱。
徐二……大概是嗓子不舒服,咳了几声,然后毫不遮掩地吐了一口痰在地上。
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嫔妃与命妇们碍着皇帝的面子,还不至于当场嫌弃得跑开,但面上七彩纷呈,好不精彩。
离得比较近的其姝下意识往后一躲,重重顶在椅背上。
再看温柔地握住她手的裴子昂,嘴角几不可见地抽动,好像在强忍笑意。
还有坐在太后右下首的荣嫔,秀眉紧蹙,满脸鄙夷,毫不遮掩。
第102章 有所行动
皇帝面上也不大好看, 尽管极力掩饰, 眼角依然微微抽搐。
一旁的小太监忙拿着帕子扑倒在地, 去擦拭那污糟的痕迹。事事上, 他在徐二咳嗽时已掏出了帕子, 奈何对方行动太快, 没来得及堵住漏洞。这时自然怕得全身发抖, 生怕稍后会被惩罚。
大家只当这一场不和谐的小插曲从未发生,照样谈笑风生。
可当宴会结束后, 荣嫔回到储秀宫,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叫来焦嬷嬷。
“怎么能选那样一个人呢?”她捂着心口抱怨, 一想起当时的情景就觉得恶心作呕, “这是皇宫, 当着太后和皇上的面, 竟然随地吐痰。简直粗鄙不堪!”
焦嬷嬷倒是气定神闲, “娘娘不是说,只要和皇上长得像, 一眼看上去是亲生的, 旁的都可以不计较。”
“我说的旁的是指学问性格之类,不是……”荣嫔突然词穷,她一辈子养尊处优, 实在并不能在事先想到还有人身上存有这种习性。
但到底不甘心,“这样也太丢人了!你是没看见那些命妇的脸色,还有皇上……这样怎么和裴子昂比!”
那可是倾倒京城少女的翩翩佳公子,样貌风度、文才武功无一不是上上乘, 遇事时的能力更久经考验,备受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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