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侍郎虽然没啥好声气,还是接了。这一看,栾侍郎大是皱眉,问秦凤仪,“你怎么从户部得的这个?”这话说的,还以为秦凤仪是做了回贼,从户部偷的呢。
“当然是程尚书给我的了。”
栾侍郎其实也偶有听过宗室开支过大之事,但他没想到宗室每月开支就到如此地步,更不必提一年的开销的。栾侍郎心下惊骇,面儿上却不动声色,一目十行的看过后,还默记了两遍,把数据记在心里,方淡淡的将这账目推还给秦凤仪道,“这是户部之事,与秦翰林你无关吧?”
秦凤仪却是不管栾侍郎如何想,他一脸正气凛然道,“今天在御前,有愉亲王、闽王、寿王、蜀王、顺王、康王各路藩王,三位皇子,还有八位宗室国公,我说了宗室开销过大之事,建议陛下革除普通宗室子弟二十岁以上粮米开销!”
便是栾侍郎多年为官的定力,也悚然而惊,栾侍郎惊问,“当真?”
秦凤仪板正着脸,“我能拿这事说笑?”
栾侍郎倒吸一口凉气,将秦凤仪自头看到脚,再自脚看到头,脱口道,“你可不像这么以国事为重的人哪,你不是跟宗室好的穿一条裤子吗?”
“我是陛下的臣子,跟谁好跟谁不好,该说的我都会说,该做的我也都会做。我今日过来,就是想与卢尚书说一声,这雷我蹚了,这天我捅了。我之后果,实难预料,我与礼部,先时虽有摩擦,可说到底,咱们都是为了当差。礼部,管的就是仪司礼制。我之后,莫使正义蒙羞!这话,劳栾侍郎代我转与卢尚书吧!”秦凤仪并不如何慷慨陈词,但他的话,栾侍郎听的出,并不是虚言。秦凤仪说完就要起身告辞。
栾侍郎连忙拦了秦凤仪,“你等等。”拉秦凤仪坐下,栾侍郎一幅仙风道骨的好相貌,此时却是露出几丝烟火气的愁绪来,栾侍郎又打量了秦凤仪一回,叹口气,“叫人怎么说你好呢?一时好一时歹的,觉着你混账的时候,你又突然做了件人事。”
秦凤仪听这话直翻白眼,道,“我什么时候不做人事了?”
“行了,不与你吵这个,我比你爹年纪不小。”栾侍郎道,“好生等着,我去尚书大人那里替你通禀一声。”
秦凤仪应了。
栾侍郎直接把秦凤仪带来的户部资料带了过去,卢尚书看过后,亦不免震惊,却是较栾侍郎要镇定许多。卢尚书叹道,“民脂民膏,都养了这群蛀虫。”
“大人,这虽是在礼部,咱们还是要慎重些。”哪里好说宗室是蛀虫呢。虽然这就是事实!栾侍郎道,“真没想到,秦探花竟是在御前就把宗室开销过大的事说了。”
“他怎么突然就与宗室翻脸了?”
栾侍郎低声道,“大人,您说,是不是陛下的意思——”说着,栾侍郎示意的看了一眼这些户部数据。
卢尚书道,“宗室人口滋生过快,开销过多,陛下自然也是忧心的。何况,这些年,宗室也没什么出息子弟。瞧瞧宗室大比考得,文不成武不就,丢人现眼。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看卢尚书带着一丝蔑视点评了回宗室,栾侍郎道,“大人,依下官说,秦探花那里,还是见他一见吧。他这人,虽则年轻,胆量还是有的。此举,不是正中朝廷心意吗?”
想到秦凤仪,卢尚书喘了口气,道,“倘不是因着裁撤宗室开销的大事,我断不会见他!”卢尚书对秦凤仪的印象简直是坏到家了。
如此,栾侍郎便请了秦凤仪进去。
秦凤仪并不是请礼部如何助拳的,秦凤仪道,“这得罪人的事,我做已做了,尚书大人就莫再来招宗室恨了。我是想着,我一人之智到底不足。宗室弊端,大人这样的朝中老臣,见识深远,定比我知道的清楚。宗室这里,总要改一改的,再不改,以后朝廷的银子就都供应宗室怕还不够。这如何改,还得内阁与诸位大人快些拿出个方案来以定人心,也好堵宗室的嘴。”
卢尚书道,“我以为你多高明哪,就想出这主意来?”
“要是尚书大人有更高明的主意,倒是与我说一说,我也好学一学。”两人总之不对脾气,说着说着便又有些不对盘。
卢尚书闲闲道,“我干嘛要教你,就凭你先时总拆我台,不分好赖,不识好歹?”可是逮着机会,把秦凤仪一通的冷嘲热讽。
秦凤仪翻个白眼,“说吧说吧,反正我也快完了,趁我还活着,你赶紧多说几句,万一哪天我一闭眼,你就是说,我也听不着了,还不得憋坏了啊。”
卢尚书“呸呸呸”三声,深觉秦凤仪这话晦气,这是清流与宗室之争,关这姓秦的什么事啊!这姓秦的无非就是把事说出来了。当然,秦凤仪的确是把最招宗室恨的事儿给干了,但也说不到死上啊。卢尚书再不喜秦凤仪,他的身份他的品行,讽刺秦凤仪几句便已是出了口恶气,还没到诅咒秦凤仪短命的地步,这就太失身份了。卢尚书并不是这样的人,卢尚书道,“你比我和栾侍郎都年轻,你且活着呢,放心吧。”
卢尚书想了想,召秦凤仪近前,与他道,“就事论事,要不是这事关乎朝廷基业,我再不理会你这等糊涂东西的。就当我日行一善,指点你一二吧。”
卢尚书有卢尚书的胸怀,卢尚书与秦凤仪道,“宗室之弊,已非一日。你以为陛下不想改哪,可先时,天下不稳,陕甘之地在北蛮人之手,满朝想的都是夺回祖宗基业,雪先帝殒身北地当年之耻,宗室的事,只得暂压了下去。如今倒是个机会,你自己个儿嘴快,把事说破了。既已说破,说破便说破,只是,事不言不明,你今天写个折子,明儿正好是大朝会,你把折子递上去。之后的事,你就别管了。”
“就没我事儿了?”
“你一七品小官儿,有你什么事啊?普通宗室的禄米要如何裁撤,你晓得吗?”卢尚书反问,看秦凤仪老老实实闭嘴不说话了,终于看他顺眼些,便多指点他一句,“你去御史台走一走,凭宗室如何叫嚣,他们还能骂得过御史台。”
秦凤仪原也打算去御史台的,不过,他因道卢尚书与耿御史交好,故而,秦凤仪一脸为难的说了句,“我跟御史台不对付。”
“说得好像你跟老夫对付一般。反正你这人除了脸皮厚,也没什么可取之处了。”卢尚书瞥秦凤仪一眼,打发苍蝇一般,将手一挥,“去吧。”这不过是让秦凤仪过去露个脸,御史台那里,自然有卢尚书过去亲自商量。
卢尚书与御史台可是老交情了。
第220章 拉入伙
秦凤仪原以为卢老头儿的风度已是一般, 如今方知道, 那是因为他没见到耿御史呢。这家伙真不愧与卢老头儿一唱一和的家伙,风度与卢老头儿不相上下,甚至,秦凤仪认为, 就耿御史这风度, 还不如卢老头儿哪,起码卢老头没翻旧账啊。
像他去御史台,倒不是没见到耿御史,耿御史也没有不见他, 只是, 见他后先问,“秦翰林这是来我这里自辩啦?”
秦凤仪有些懵,问了句,“自辩啥?”
自辩啥?
耿御史一听这仨字, 脸就彻底黑了。不为别个,全朝上下没有秦凤仪这等不懂规矩的人了。御史参他, 他就跟个死人一样, 从不上折自辩,就上折自辩了一回, 还写了诅咒……唉呀, 这什么人哪?陛下竟还点他做了探花。要耿御史说, 这姓秦的哪里有半点天朝探花的风度, 倒似不知是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二傻子。耿御史摆摆手, “你不自辩,那就出去吧。”不自辩,过来做啥?咱御史台可跟你没交情。
秦凤仪是有事要说的,连忙道,“自辩,我自辩还不成?”
耿御史便又让侍卫出去了,然后,听秦凤仪自辩,秦凤仪道,“今儿头晌,陛下召在京的藩王们、还有八位宗室国公、连带三位殿下旁听,说宗室子弟不成器的事儿。下官因近来在宗人府帮忙,也有幸旁听。这话赶话儿的,因为下官性情耿直,不小心与顺王爷打了一架。”
耿御史咦了一声,“你跟宗室狗腿子一般,如何翻脸啦?”
秦凤仪翻白眼,谁说他是宗室的狗腿子啊,他就是做狗腿子,也是陛下的狗腿子。见耿御史上钩,秦凤仪还是先为自己人品辩白了一番,“我吃的是陛下的银米,出身是正经三鼎甲,堂堂正正庶吉士出身的清流,什么狗腿子啊?大人您还是官场前辈哪,您对我这误解可真是太深了啊。”
深不深的。
俩人说了几句,耿御史才晓得秦凤仪是为啥到御史台来了,这小子算是把宗室得罪的死死的了。而且,不只是得罪了在京的宗室大佬,简直是十万宗室都给他得罪完了!
怪道呢,这是找清流说和来了啊。
也是,就凭秦凤仪这清流厌恶,宗室痛恨的地步,他要不找清流求和,估计小命难保!
不过,这小子怎么突然办了这么件大快人心的事啊!
就宗室花销的事,耿御史也早就想说一说了,无非是以前说都被陛下压下去了。本来就是嘛,宗室做什么呀,什么都不做,就因有个好祖宗,成天的高爵厚禄,无爵无官的,一月还要有六石米供应!就秦凤仪这七品官儿的月俸,算下来,一月也没六石米这么多啊!这是什么!这就是一帮子的蛀虫!
耿御史知道原委不置可否的将秦凤仪打发走了,待晚上老友卢尚书过去说话,耿御史道,“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姓秦的这是怎么突然良心发现,竟把这天给捅了。”
卢尚书道,“他那人,一怪脑子跟正常人不一样的。说不得是陛下的意思。”
耿御史道,“先时他那样与咱们清流不对付,做了那么些不知所谓的事,他这一来,咱们就偏着他,这也忒便宜了些吧。”
“那要不,先拖两天?咱们只要不发声,宗室就先得搞死他。”卢尚书道。
“不成不成。”耿御史摇头,“若是宗室把那小子干掉,朝里再想找这么位浑不吝的可就难了。何况,倘开始就叫宗室得手,宗室气焰一起,这宗室改制的事就更难了。”
“是啊,宗室改制,关乎国策。”卢尚书道,“为着大事,只得先保一保那小子了。我看他如今也知道宗室是什么样儿的了,先时还与我礼部顶牛,有事还不是得与咱们清流商量。”
“没见过这样儿的,正经一甲进士,堂堂探花出身,先时竟与宗室沆瀣一气,岂不令人恼!”眼下虽是要保秦凤仪,但耿御史对秦凤仪的观感依旧很差。
卢尚书不愧是耿御史的知交,卢尚书点头,“可不是吗?简直就是糊涂透顶!咱们先齐心协力的把这件大事做了,之后如何,随他自己好了。”
想一想秦凤仪以后的政治生涯,耿御史也觉着没必要再与秦凤仪较劲了。秦凤仪要是命大,他对宗室做了这事,也是宗室的万世仇人,秦凤仪除了回归清流,已是无路可走。要是秦凤仪有个好歹,那也只怨他命短啦。
于是,二位朝中大员摒弃秦凤仪这粒清流眼中的小沙砾,一心一意的商量起宗室改制的大事来!
秦凤仪再往骆掌院那里,也很顺利,骆掌院是他半师,虽则一向有些铁面无情,眼下秦凤仪把天捅个大窟窿,何况,骆掌院认为,秦凤仪这事虽有些冲动,但正是清流应做之事。骆掌院大赞秦凤仪,还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骆掌院道,“从你小时候,我就想啊,不要说你以后有什么出息了,不走邪道就是好的。后来你中了探花,入朝为官,瞧着也不像什么正路人。不想,小事糊涂,大事却这样明白。好好,不愧我骆臻的弟子啊!”
骆掌院大号骆臻,字,至美。要知道,秦凤仪惯会个攀关系的,自从认出骆掌院是他蒙师来,他就私下常以骆掌院半个弟子自称,可人家骆掌院是从来没有承认过的。如今,骆掌院终于承认了,而且,不是半个弟子,就让秦凤仪做他弟子!骆掌院大赞了秦凤仪一回,根本不必秦凤仪说请骆掌院帮忙的话,骆掌院都承认秦凤仪是他弟子了,哪里会袖手旁观。
骆掌院与程尚书一样,让秦凤仪去郑老尚书那儿走一趟。
只是,眼下就到了落衙的时辰,骆掌院道,“你去郑家等着吧,与老相爷好生说一说。”郑老尚书还是内阁首辅。
秦凤仪到郑家时,郑老尚书还没回来。
郑老尚书身为内阁首辅,虽然没封宰相,但就是宰相的交差。郑府,亦如相府一般无二。人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秦凤仪如今就是七品,就他这官身,搁寻常人,相府大门都进不去,门房都不让你坐。好在,秦凤仪这脸有知名度,而且,秦凤仪在城中亦有知名度,前番他在衘上与倭人决斗之事,郑家消息畅通,这些坊间逸事,下人们知道的最快,事情尚未过去多久。今见着勇气过人的秦探花至访,何况,秦探花本就是京城小名人,门房还过来给他打了个千儿,请他进去说话。知道他是来找自家老爷的,门房道,“秦大人您先坐着吃茶,小的这就进去给您通报一声。”
秦凤仪坐下,立刻有门房小子端了凉热适宜的茶来。秦凤仪接了茶,茶盏是一套清秀雅致的梅子青的茶盏,入手细腻润泽,妥妥的官窑瓷,再呷一品茶,别说,这郑家门房吃的茶,也不比他家里人吃的茶差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郑家下人吃茶就用这茶盏了,果然,那小子笑道,“这是给各位大人们用的盏用的茶,小的又细细的烫洗了一回,大人只管用就是了。”
秦凤仪笑道,“你费心了。”
“大人勇斗倭人之事,小人也听说了。能服侍大人一回,也是小人的荣幸!”
于郑家下人而言,秦凤仪不过在京城略有名气罢了。但于郑家主子们而言,秦凤仪在御前得宠,早非一日。故而,秦凤仪品阶虽低,却是不能将他做等闲在京有些名声的低品官员看待。郑家管事的太太听说秦凤仪到访,立刻就让管事迎他到了爷们儿待客的花厅,又让在家念书的郑老尚书的五孙子过去陪着说话,郑老尚书回来的倒也不晚,听说秦凤仪到了,郑老尚书还与老妻说呢,“这事稀奇,他什么事要来咱家?”
郑老夫人道,“等了这一会儿了呢。老爷换了衣裳就叫秦探花过来问问吧,这会子过来,必是有事。”
郑老尚书由丫环们服侍着换了常服,这才命人请了秦凤仪到书房。
郑老尚书倒不是卢尚书那般嫉恶如仇的性子,好吧,秦凤仪为人,也说不到一个“恶”字上,但是,不得清流喜欢也是真真的。郑老尚书倒是挺喜欢秦凤仪,并未为难他什么,让他有事只管说。其实,在郑老尚书心里,秦凤仪不见得有什么大事,毕竟,秦凤仪岳家景川侯府,师承方阁老,一脚在豪门,一脚在清流,他有事,这两者都能借上力,不会过来寻他这位内阁首辅。毕竟,他与秦凤仪多是些面子上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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