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算老江湖, 却是着了这小骗子的道!
不怪小骗子骗术高明,是小骗子身后的老狐狸道行非凡!
朝上自然是唇枪舌战一通辩,宗室就死咬住宗族礼法,这是太祖爷定的规矩, 谁要是改, 就是对太祖爷的大不敬,立刻就该叫金甲卫上殿,拖出去砍头。朝臣们更不是好缠的,太祖爷定的规矩不能改?怎么不问问太祖爷, 若知如今宗室子弟文不成武不就,就不知太祖爷做何感想了!倘太祖爷泉下有知, 估计都能手持青龙宝剑直接砍死这一群不肖子孙!
反正, 清流们话虽没直接这样说,却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清流们还说了, 宗室只嫌没有实缺, 只有虚衔, 就看你们宗室大比的成绩, 敢给你们什么实缺啊!国家大事, 敢交给你们吗?
朝上一通吵,待下得朝去,更是各看各的不顺眼!
秦凤仪基本上原都是与方悦一道下朝的,这一回,卢尚书把秦凤仪叫住了,让秦凤仪近前说话。秦凤仪快走两步过去,神色颇是敬重的问,“尚书大人可是有事?”不得不说,清流还是很够意思的。就是老卢头,也很够意思。
很够意思的卢尚书说话很不客气,道,“你是不是傻啊,没见宗室是啥眼光看你,小心出去被揍。跟我们一道,他们总不敢当我们的面儿动手。”大景朝的文官,其实也不甚斯文。
秦凤仪看几位宗室一眼,果然有几人冷冷的瞧着他,神色很是不善。秦凤仪并不怕事,还道,“我练过武功。”
程尚书道,“你那几招花拳秀腿,就别拿出来显摆了。”问秦凤仪出门可有带侍卫。
秦凤仪道,“带了,昨儿我岳父又给了我俩侍卫,我都带身边了。”
耿御史其实心里有些幸灾乐祸,道,“俩如何够使?”
秦凤仪道,“是我岳父昨儿新给了俩,还有先时陛下赏我的侍卫,愉老亲王给我的侍卫,还有我家里招揽的侍卫,有三十好几个呢,我今天出门时,我媳妇都叫我带上了。”
诸大佬此方表示了放心。
没走几步,就有小内侍过来,奉陛下之命,宣秦翰林御前说话。
于是,秦凤仪辞过朝中大佬,就又回头往宫里去了。诸大佬纷纷想,果然陛下对此事亦是知情的。陛下圣明,终于下定决心要削减宗室之俸了!咱们可得助陛下把这事儿办成!有银子用在哪儿不好啊!白养着这些个宗室,干吃白饭不干活,人口还一年比一年的多,谁养得起啊!
秦凤仪到太宁宫偏殿时,景安帝正在换常服,见秦凤仪过来,倒是看他很亲切,未令秦凤仪行大礼,摆摆手,“坐吧。”
秦凤仪见景安帝要换的是件靛青的纱衫,便道,“这件太老气了,不衬陛下。这三伏天刚过,也正热呢,换件浅色的,好看。”
景安帝笑,“这件稳重。”
“陛下都这把年纪了,还能不稳重。”秦凤仪一向热心肠,问,“陛下的衣裳在哪里,我帮您挑一件。”
有大宫人请了秦凤仪过去,就在隔壁间,因为景安帝时常在此处起居,故而都备了常服。秦凤仪瞧了,挑了件月白绣云纹的出来,道,“这件好看。”
景安帝觉着颜色有些嫩了,秦凤仪道,“雅致大方,陛下穿来一定好。”
秦凤仪极力推荐,景安帝就换了这件月白的,之后头上也不再束金冠,只是用发带束髻,身上威仪都减了几分。秦凤仪笑道,“陛下这样穿戴,一下子年轻五岁。”
“是吗?”换好衣裳,景安帝打发了闲杂人等,就马公公在旁服侍,景安帝笑道,“朕看你昨天不管不顾的什么都说了,还以为今天你得愁得老五岁呢。如今看来,倒还好。”
秦凤仪道,“昨儿我回家,叫我媳妇可是好生说了我一回。吃过午饭我都没闲着,跑了四个衙门,还去了郑老尚书家里,又往我师父和我岳父那里跑了一遭,入夜才回了家。陛下,您看我今儿这奏章写得还可以吧?”
景安帝笑,“一看就是方相的手笔。”
“那也不全是,是我先写好后,我师父看过,哪里有不合适的地方,我添减了一些。”秦凤仪半点儿没隐瞒,一五一十的都与景安帝说了。
景安帝道,“以往看你与清流不共戴天的模样,这回你们倒是走一路去了。”
秦凤仪道,“昨儿我媳妇叫我往卢尚书那里去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提溜着哪。只是,这不是性命攸关嘛,硬着头皮也得去。我与卢尚书一直不大好,不是我挑他眼,打我刚来京城,第一次去他家拜访时,他就看我不顺眼,您说说,那时我是雄心万丈的来参加春闱的。而且,春闱成败关乎我终身大事,我要是考砸了,我岳父非反悔不叫我媳妇嫁我不可!可我把文章献上去,他竟叫我下一科再来!您说说,这是一位科场前辈该说的话吗?哪怕我文章不好,也得鼓励我一二啊!半点儿不鼓励我!要是我心理承受力差的,早叫他打击傻了!亏得我没听他的!后来我中了探花,又嫌我是凭脸得到的!这不是赤果果的嫉妒吗?我长这好看,这是老天爷的意思,能怪我吗?后来经常说我坏话,我就不提了!不过,没想到,这大事上,卢尚书还是很够意思的,虽然我去礼部,他先时不想见我,但知道我做的是于国有利的大事,他也没说以前的事,就讽刺了我几句,早朝上还是帮我的!”
秦凤仪两眼含笑,“以后,我不能再管他叫老卢头儿了,我得尊敬他,以后就叫他卢尚书了。”
景安帝听得都笑了,“唉哟,到礼部还被为难了啊?”
“这其实也不能怪卢尚书,先时我是把礼部得罪惨了。他先时不见我,是因为不知道我说的是宗室改制的事。后来他晓得我是为这件大事而来,立刻就见我了。”秦凤仪认真道,“我这回,感触挺深的。陛下,昨儿我在您跟前,一时心直口快,就把事儿给说了。回家后,我媳妇与我分说了这里头的利害,我也有些后怕。可后来,我往几位大人那里过去,说到此事,几位大人根本没有怕事大不理我。就是我师父,这样的一把年纪,眼睛老花,晚上看不清字,还叫我把写得奏章,一字一字的念给他听,他一条一条的帮我修改。不然,我哪里写得出这样详实的奏章来。我突然觉着,这件事虽是我说破的,可其中却是不知有多少人的心血。像我师父,他要是没想过宗室改制之事,能一下子就给我改得这般周祥么?他老人家怕是早就想过宗室改制之事,只是,先时或是时机不到,或是因着什么缘故,一直没能办了此事,可他是真正的想过这事的。还有卢尚书、耿御史、程尚书、郑老尚书、骆掌院,没有一个因为这是件得罪人的事,或是先时与我不大好,就袖手旁观的。我想着,以后我也要做他们这样有心胸的人才好。昨儿我辗转半宿才睡着,今儿一上朝,其实我心里也还有些悬着。待上了朝,我的心就安定了,凡事,只怕不能同心同力。今宗室之事虽则难办,可咱们君臣一心,这事儿啊,不怕办不成!”
景安帝瞧着秦凤信自信满满的样儿,笑道,“昨儿这半日没白跑。”
“那是!”秦凤仪也很有些骄傲,宗室改制这事,自然不是他一人能做成的,只看早朝就知道,要抗衡整个宗室,非清流莫属。但,秦凤仪身为这桩国之大事的参与者之一,也是很荣幸的。荣幸之际,他又被皇帝陛下留下一并早膳了。
说来,被皇帝陛下赐膳自然是一桩体面事,被皇帝陛下赐过膳的自然不只秦凤仪一个,但也只有秦凤仪每次在皇帝陛下这里吃饭时,马公公会特意吩咐御膳房做几样淮扬早点的。其实,即便不做淮扬菜也没什么,只是秦凤仪就会一直叨咕他们淮扬菜多好吃多好吃罢了。
没法子,世间就有秦凤仪这样厚脸皮的家伙,因他时常在御前留膳,马公公也习惯了。
吃着地道的扬州早点,秦凤仪先前说了对宗室改制的信心,不过,他到底不是那等认为有信心就能把事做成的人。秦凤仪夹着个三丁包子咬一口,道,“这自来做事,给人钱的事最好做,从人手里掏钱,可就不好掏了,何况,咱们这是现成的革了宗室多少年领惯了的粮米。我那奏章里的规章是极周详的,不过,要是想宗室痛痛快快的应下,还是要给些好处的。”
昨儿个不过半日,秦凤仪甭管是求爷爷还是告奶奶吧,能捣鼓出今日早朝的景象已是不易,景安帝没料到,他想的倒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深些。景安帝问,“依你说,要给他们什么好处?”
秦凤仪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爹做生意时,譬如食盐涨价,百姓们多有不满,就是过来进盐的盐贩子,也会唉声叹气,您知道我爹是怎么干的吗?”
“卖什么关子,说。”
秦凤仪道,“我爹就去买些米面来,交给家里铺子里的掌柜的,但有买盐十斤以上者,送他们一斤米,或是半斤面。这些买盐的小商贩心里一面,盐虽涨价,却是有米面白送,算起来与以往的价钱也差不离,于是,也就不再报怨了。待他们适应了这价码,慢慢也就没米面送了,他们也就习惯了。”
景安帝大笑。
第223章 宗室的条件~~
秦凤仪虽然自称没跟他爹学做过几天生意, 不过,他“梦中”那几年, 没考过春闱, 没做过探花, 更没做过官,还是跟他爹学了一些生意经滴。而且, 他本就是出身商贾之家,家里主要的来往对象, 也多是商贾人家。秦凤仪这人吧,虽然为人做事的经常受清流诟病, 但论起脑筋灵活, 大概是因为出身商贾的缘故, 这小子的确是机伶百变。
景安帝原想着, 秦凤仪能把这事说破,已颇具胆量, 而且, 关键是, 并不是景安帝有什么暗示,秦凤仪才去说宗室改制之事的。他完全是话到此处,情到此事, 并未多想,直接就说了。这尤其难得, 可见秦凤仪亦是打内心深处认为, 宗室的确是要改一改了。秦凤仪的这种见识, 倒比待景安帝授意,然后,他去捅破宗室改制之事,更令景安帝欣赏。其实,依景安帝对秦凤仪的喜欢,景安帝心中第一个拿来捅破宗室改制之事的人选并不是秦凤仪。偏偏,不需暗示,秦凤仪就说了。景安帝不是个不爱惜臣子的人,能在朝为官的,没有傻子。尤其是朝中重臣,更是人精中的人精,他们尽忠朝事,一则是读书人的理想,读书人的本分,但与景安帝彼此之间,未尝没有君臣情分。怎么说呢,那句老话,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在景安帝的计划中,便是秦凤仪负责把此事捅破,秦凤仪的职责,也已尽到了。哪怕宗室要针对他的小探花,景安帝也会护住秦凤仪。不过,秦凤仪的表现,远远比景安帝预计中的更好。怎么说呢,这孩子的潜质像是一座待你去挖掘的宝藏,便是以景安帝的眼界,都认为,他平生所见的出众人物,秦凤仪年纪虽小,却是不比许多前辈年轻时逊色了。
待用过早膳,景安帝与秦凤仪道,“你这就去宗人府当差吧,待有事,朕再叫你。”
秦凤仪应下,行一礼,便退下了。
接下来的事,就不只是朝堂上的唇枪舌剑了,更多的是利益上的交换。就像秦凤仪说的,朝廷要动宗室这样巨大的利益,总要拿些什么来安抚宗室。秦凤仪虽则与往常一般与二皇子在宗人府当差,但现下,他是真的闲不住了。
二皇子与秦凤仪相处的时间不长,却是极信服秦凤仪,二皇子私下同秦凤仪说了,“有人来找过我。”二皇子不好提那人姓名,接下来的话,他却是不知要怎么与秦凤仪说。秦凤仪看二皇子有些犹豫又有些为难,却还想与他说的模样,秦凤仪先道,“让我猜一猜,我想,必然是宗室的某位长辈私下同殿下说了些什么。尤其是,殿下以后也是要做宗室的。今日裁撤宗室许多粮米,以后殿下的后代,一代代的爵位传承,到最后,怕也有人难免沦为寻常宗室。像眼下的寻常宗室,又有哪一位不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呢。是不是?”
只看二皇子那不可置信的眼神,秦凤仪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二皇子不掩讶意,“秦探花,你怎么猜到的?”
“若我是宗室,我也会联合几位殿下,在御前进言,说一说宗室的不易。”秦凤仪觉着,这实在太好猜了,不过,他好奇的是,“殿下您的意思呢?”
二皇子道,“宗室大比什么样,我也是眼见的。我虽无能些,可做的文章还是比他们要强些的。只要宗室大比成定例,只要祖孙知道努力,我并不担心。要连努力都没有,我也只有随他们去了。”毕竟待子孙无爵起码是五六代以后的事了,二皇子也不是那等杞人忧天的性子。
秦凤仪先道,“二殿下这话,我赞同。”
“你赞同?”
“当然啦,殿下忘了,当初为了宗室大比,我都把礼部得罪成什么样儿了。”秦凤仪笑。
二皇子似是松了口气,心里又很高兴,笑道,“我就晓得,秦探花你是个好人。”
“那是!”秦凤仪大言不惭的收下二皇子的赞美,悄声问,“那二殿下可以与我说了吧,是哪位藩王来你这里请你来探我的口风的?”
“探口风?”二皇子摇摇头,“并没有啊。就是康王叔昨儿下午过来,说起宗室不成器之事,也是痛心疾首。只是,宗室越是如此,越是要好生管,越是要让子弟上进。想让子弟上进,就得有考校子弟们的方法。康王叔很是赞同宗室大比,我心里,也觉着宗室大比很好。不然,你说你学问好,他说他武功高,到底好在哪儿,到底有多高,一比也就知道了。不然,只听人说,终是不可靠的。”
“殿下这话很是。”
二皇子是个老实人,二皇子笑道,“多是康王叔说的,我心里觉着有道理就同你说一说。”
秦凤仪诚恳道,“我也觉着,宗室大比是应该保留的,而且,宗室大比就应如每三年一次的春闱一般,每三年考一回,宗室子弟,择优录用,给实缺,让他们做官,为百姓谋福祉。”
秦凤仪正色道,“殿下,昨儿我说了革了普通宗室粮米之事,并不是要逼宗室入绝路,也不是与宗室有什么仇恨,我与宗室有何相干呢。实在是,宗室若是不改,朝廷已是供应不起了。而且,国家荣养宗室这些年,可养出什么惊才绝艳,为国为民的宗室子弟了?一个都没有。宗室大比就能看出现在宗室是何境况了。宗室要改制,就是为了让宗室子弟上进。他们只要肯学习肯习武,一样做官,一样有出息,而且,能有益江山社稷。更重要的是,如果再像以前那样恩养宗室,便是寻常宗室子弟,不必做事,每月都有粮米可领,殿下想想,眼下宗室已是这般,再过百八十年,不说朝廷能不能供养得起宗室,就是宗室自己,怕是连如今的景象都没有,真要落到‘不堪入目’四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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