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很希望沈勇回到自己身边,可现在去信,会不会打草惊蛇呢?
“无妨,托曹府的下人去报信吧。”谢昉淡淡道,“若王彻知道,他肯定早就知道了。若他不知,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件事。”
沈芳年摇了摇头,“沈勇在顺平军中肯定是受礼遇的,且让他再逍遥几日吧。”
秋瑶一头雾水道:“小姐,奴婢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呀……”
沈芳年吃完了冰酪,将碗递给秋瑶,金镶玉的镯子碰到瓷碗,清脆一声。“乖,一会儿我再跟你说,去把碗给厨娘姐姐们送去。”
看着那个镯子,谢昉若有所思:“总觉得将军夫人怪怪的。”
“你见过曹淑的妹妹没有?”沈芳年问道。
谢昉摇了摇头:“没有,不过三小姐的侍女曾经前来探望。”
“是那个高高瘦瘦的,生的清秀,却眼睛总四处乱转的那个么?”
“嗯。这种人若在京城街头让我瞧见,早抓回昭狱审问了。”谢昉的职业病又犯了,看了这女子便觉得她定不是好人。
沈芳年道:“李夫人和她女儿,就是曹淑的三妹,她们的喜恶都很流于表面。李夫人为我戴上镯子时笑意盈盈,可一旦知道我不是谢千岁的千金,便登时只剩讪讪了。”
谢昉也同意,“很明显她不喜欢曹淑,就差写在脸上了。”
“可是她们又不像大奸大恶之人,不然曹将军的原配夫人不在这么多年,纵然有父亲疼爱,曹淑也不会一直安居于曹府内。”沈芳年皱眉,“曹淑的性子也是这样,不懂得藏匿自己的喜恶,这么多年来才和继母妹妹教恶,其实本不必闹成这样的。”
“曹府中的事,不是我们该操心的。既然曹二小姐这么多年来一直能安居曹府,自然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谢昉道。
她愣了愣,自嘲般笑道:“是啊,她生长在此,是将门虎女,自然不用用心学京城闺秀那套婉约懂事的套路。”
谢昉闻言也是一愣,想到她在沙漠中对自己恣意任性,疯疯癫癫的模样,来到曹府中却也会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用京城中不知经了多少事后学得的知书达理俘获人心。或许相比起来,在沙漠中的那个她才更接近真实吧……
“咦,小姐说将门虎女,是在说曹大小姐么?”秋瑶从外面进来,不经意道:“方才厨娘和奴婢闲话家常,说曹家大小姐曹凝已经两年没回过沙洲了呢。”
沈芳年皱眉瞧她,心想秋瑶刚刚到曹府这么一会便开始和曹府的厨娘闲话家常了。
又安心静养了几日后,沈芳年终于恢复了元气,吃饱睡足,脸上的伤痕也都结痂了。对于此事最为开心的莫过于曹淑。自大夫说沈姑娘已经恢复如常的转天,沈芳年便再没一个懒觉了。
一大清早,曹淑便蹦蹦跳跳闯进她的房间,坐到她床边便开始聒噪:“沈姐姐!该起床了!爹说过让我带你和谢哥哥出去玩的!今日我们去集市转转如何?”
沈芳年睡眼惺忪,艰难的摆了摆手,“乖,你先去叫……叫谢哥哥哈……”
“咳咳……”她抬起眼皮瞭了眼,发现门口谢昉早已穿戴整齐,眼神中透出的是和她一样的生无可恋。
沙洲是个小地方,城中居民以军户居多,商贩多是行脚商人,有带着绵延骆驼队的富商,也有背着货箱走四方的货郎,但定居于此的倒不多。所以每个月初,集市热闹至极,再过两日便冷清了。
曹淑心急便是这个原因。她喜欢热闹,喜欢看新奇玩意儿,可到底是女孩子,平日里出门多有不便,现在有了带客人游玩的契机,自然希望多在外面待会。
说是带两位客人游玩,实际上也就是曹淑拉着沈芳年的手四处瞧。这市集中买香料、布帛的,多是番邦胡人,沈芳年在京城时也没见过这些,还算有些新鲜。谢昉嘛,就兴致不高,背着手走在最后,仿佛像是在遭罪。
“姐姐,姐姐!我觉得这块布料很适合你的肤色,买回去做衫子吧!”
“姐姐,姐姐!你闻闻这个西域的香,很是清新呢!买回去熏被子呀!”
“姐姐,姐姐!这个吊坠好不好看!我买回去送给爹爹!”
沈芳年被她拉着转来转去,不一会秋瑶和香儿手上便堆满了大包小包。两人手都酸了,只能斜眼看一看两手空空的谢公子。
逛到午时,已经是热的不行了。曹淑又领着他们一起到了一家二层饭馆。据说这里的羊肉汤做的好,是城中仅此一家的百年老号。
正是忙碌的时候,店家老板也不知道店内来了贵客,上菜慢了些,沈芳年举着筷子手腕撑着下巴便打起瞌睡。
曹淑怒道:“这老板真磨叽,待我去用曹府小姐的身份吓一吓他!”说罢便起身快步下楼。
谢昉正无聊,用手中筷子一戳沈芳年的手腕,那无处安放的下巴颏险些砸到桌面上。
满眼睛的水雾,她似醒非醒,发牢骚道:“这是谁们家的庸医说我好了?我觉得还疲乏的很!我还得多休息几日呢!”
人,都是越睡越困的。这几日在曹府,谢昉也比往日在京城时多睡了,此时也乏的紧:“我看吃过饭二小姐也会累了,我们应该可以回府了。”
“羊肉汤来了!老板,快上!”曹淑声音娇甜,在老板前面泡上楼梯,“大家快些吃!下午我们还要出城去看佛窟!”
与此同时,城中另一处隐蔽地方,一个身披土黄色斗篷的女子正细声低语。
“确定了?”她身前的那个人声音深沉。
“千真万确,奴婢不敢胡说。”
“好,看来不日便要去你们府上请客了。”
☆、恶玉烁金
沈芳年回到曹府时,竟然觉得和在沙漠中走了一日也差不了多少了。四肢百骸无不酸软,她恨不得立刻倒头大睡。
“小姐,我去为您准备热水,在外面吹了一天,肯定是一身的沙子。”秋瑶叹了口气,盼着大同府的姑奶奶能早日收到信,解救她们出这苦海。
秋瑶从外面关上了门,沈芳年只得挣扎起身,脱了外衣和鞋袜,忽然触碰到左手手腕,一阵钝痛袭来。她抬手将镯子向上一拨,看了看,渐渐变淡的绳子勒痕下,手腕上竟然一圈通红。
秋瑶回来,也瞧见了她发红的手腕,赶忙上前查看。“小姐,这是怎么弄的?痛不痛?”
沈芳年看着自己的手腕,若有所思,“不是很痛。”
“奴婢这就去叫大夫!”
沈芳年忙阻止了她道:“深更半夜的,我们身为客人,你想为了这点小事把全府人都惊动了吗?”
“可是……”秋瑶看着自家小姐,总觉得她怪怪的,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身上的伤都不在意。
沈芳年淡淡道:“这个镯子有问题。”
“那便肯定是将军夫人搞的鬼?我们去禀报将军啊!”秋瑶觉得自己比沈芳年还要着急。
沈芳年迟疑了下,却将镯子有放了下来,丝毫没有打算摘下,道:“我累了,明日再说吧。”
秋瑶不情愿的点了点头,道:“奴婢帮您梳洗。”
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倒进了柔软的榻中,秋瑶为她熄了灯后也自行歇下。黑暗中,沈芳年闭上眼睛,脑海中却还在不断回旋着白日中的画面。明暗交错的光影中,佛窟内曹淑在前,徐徐说着这壁画绘的是曹家先祖的事迹。她和谢昉缓缓跟在后面,走到暗处不经意间,手指便缠在一起。走到没被佛像挡住阳光之处,她赶忙抽出手来,面色平静,心跳不止。
夏夜的热风从窗口吹来,一下一下的撩人心。她辗转反侧,心中默念三遍:“别想”,终于睡着。
翌日清晨,沈芳年醒的早,想着镯子的事,心中沉甸甸的。
“沈姐姐!不好了!”曹淑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口气还没喘匀,忙拉住她的手臂便要走。
“怎么了?”沈芳年不明所以,险些被拽得踉跄。
曹淑这才停下来,急吼吼对她道:“王彻来了,他的人将谢大人抓起来了!你快去救他!”
沈芳年心中一沉,看来王彻还是知道了谢昉是来查他的,现在他自己送上了沙洲,岂不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她道:“我去看看,曹将军在府中吗?”
“父亲今晨出城巡视了,现在还没有回来,这可怎么办才好呢?”曹淑急得红了眼眶。
“你赶快叫人去城门处等曹将军回来,立刻带他来。顺平军和归义军互相制衡,王彻不会不顾及曹将军的。”沈芳年说完便向前厅跑去。
“可是……”曹淑本也想同她一起去,但也明白自己去没用,跺了跺脚,也快步跑远。
沈芳年匆匆赶到前厅,先在门外探看,只见唐前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赤袍金甲男子,虽然从门外看门内光线较暗看不清面孔,从盔甲上的纹样她也知道那个人大概就是王彻了。
堂下有四五个同样盔甲的军士,围着一个白衣男子,果然是谢昉,即使如今被人胁迫着,还是那副嚣张模样。
“不知王将军疾行百里赶到归义军的地界,为的就是谋害我这个朝廷命官么?是否各位将军觉得此地距京城千里,谢掌印千岁便管不得你们了?”谢昉斜眉一瞥,毫不犹豫抬出了他义父的名号,他本就是“阉贼义子”,岂会怕有辱名声?
果然那四人听到谢掌印三个字,便不由后退了两步。王彻却冷冷道:“据末将所知,谢掌印的义子如今是宣抚使,应该还在官道逡巡巡卫,断不可能在归义军中。你说你是谢昉,又没有凭据,教我如何信你?”
谢昉闻言眸冒寒光,冷笑一声:“是与不是,你现在不知道,过后肯定会知道。”
“好,本将军信你。”王彻怒意已满,“将这阉党走狗给我拿下!就地□□!”
箭在弦上,此刻就算她不想现身也身不由己,无暇顾及自己给未来夫君留下的第一印象便是张牙舞爪,她喊了声“住手”,拦在了二人中间。
王彻看着眼前的女子,虽然身着沙洲当地特色的服饰,但面容精致婉约,一看便是京城人。他怎么差点忘了,自己的未婚妻子也在曹府中呢。
“你是……沈元辅的女儿?”
沈芳年点了点头挤出一个微笑,但是双手却仍没有放下:“王将军,我有话要和你说。”
“沈姑娘,我也有话要对你说,可是现在我很忙。”王彻拔剑一挥,指向她的耳后,咬牙道:“拿下!”
“等一下!将军肯定也听说了,这位谢大人和芳年一同迷失于沙暴,这才到了归义军的地盘。谢大人在戈壁中救过芳年的命,虽然芳年一介女流不懂得朝堂之事,但是此刻芳年刚刚得救,未婚夫君便要取芳年救命恩人的性命,将军岂不是要陷自己于不义之地?”她言辞铿锵,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
王彻想了想,还是道:“沈姑娘不必担心,我并没有说过要取谢昉性命,只是要暂且将他关押。沈姑娘是沈元辅的独女,自然知道阉党作恶多端。待我查明此人所犯之罪,自然有律法裁决。”
沈芳年觉得有些好笑,明明王彻只是为了让自己免于律法裁决,如今满口的阉党作恶,竟然连她的父亲都搬出来。
两人僵持不下,谢昉反而觉得有些开心:“咳咳……沈姑娘,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突然也很想领教一下顺平军到底有什么厉害手段能让在下伏法。”
幸而就在此时,曹将军匆匆赶来,毫不见怒气,反倒朗声道:“顺平将军难得光临蔽舍,为何便要如此剑拔弩张?可是怪罪老夫今日不知将军大驾光临呀?咦,谢公子和沈姑娘怎么也在呀?”
“爹,这个人急忙忙地带人闯了进来,便要绑走我们的客人!当真不知礼数!不把我们归义军放在眼里!”曹淑挽着父亲的手臂,添油加醋的告黑状。
“淑儿莫要胡说,王将军是我们的客人,就如同谢公子和沈姑娘一样,对待客人怎能口出恶言呢?”曹将军笑眯眯地,似乎毫不动怒。
王彻忙走到近前行礼道:“曹伯父见谅,是小侄失礼,小侄向伯父赔罪。只是小侄有公务在身,今日定要带走谢大人。”
曹将军做到了堂上主座,先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才问道:“怎么谢公子犯了什么王法吗?他不是被派来捉沙匪的吗?”
王彻说的字正腔圆:“我怀疑谢大人被谢掌印派来,意在诬陷栽赃,剿灭我们归义、顺平二军!”
“这……真有此事的话,看来确实要将他先关起来才好。”曹将军点了点头,“只是谢昉如今是有公务在身,贤侄你又没有确切的证据,若就这么带走,恐怕更会招来谢掌印的报复啊。不如……先关入我归义军的牢房,再仔细查明,贤侄觉得如何?”
“这……”王彻犹豫了片刻,如今曹谨风出面,看来他不可能将人带走了,于是终于妥协,“小侄愿意听伯父安排。”
在座的诸人皆松了口气,觉得此事终于有了不错的结果,但是却又有一人大声道:“不行!”
沈芳年比方才更加据理力争,寸步不让起来:“曹将军说过谢大人和芳年都是您的客人,您想把谢大人关进牢房,那便把芳年一起关进去吧!”
谢昉知道此时曹将军需要在王彻面前演出被胁迫的戏码,便也道:“下官倒是无所谓,但是沈姑娘如果执意如此,不日沈家来人恐怕曹将军要无法交代……”
“沈姑娘又没有犯法,老夫怎能关你呢?这可如何是好?”曹将军思考片刻,“这样吧,贤侄你既然肯听老夫安排,便让谢昉留在归义军,老夫保证不会让他逃出城,如何?”
曹淑道:“好啊!爹,监视谢大人的事包在女儿身上了!”
谢昉无奈道:“便是下官能逃出城,也要迷失在大漠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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