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等到了湖心,帮你摘一朵更美的如何?”
☆、一封信
沈芳年捏着周白卿递过来的一个没写字的信封,里面却是鼓囊囊的。
“这是谢昉给你的?”沈芳年好奇问道,“他为何会去找你?”
说多了都是泪,周白卿一脸心酸:“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昨日夫子不在,他在国子监内好好的当着助教,正带着一帮比他年轻的生员读《大学》,忽然便有人来报,说门口来了个杀气腾腾的带刀锦衣卫,面色不善,指名要找周白卿你呀。
一时之间,生员们都慌了起来,锦衣卫要抓人啦!抓的还是人畜无害的国子监祭酒的儿子周白卿!真是丧尽天良呀!周公子你可自己撑住,我们这些小小生员可是帮不了你了,若你侥幸能从昭狱里活着出来了,我们再让你请我们吃饭咯。
周白卿心中不明就里,一帮同学还闹得这么厉害,气得他掏出戒尺照着案台打了三下:“啪!啪!啪!”这才安静了下来。
他将书交给了另一个生员,自己咽了口口水,整了整衣帽,这才出去会一会这来得莫名其妙的锦衣卫。
谢昉已经在外面等候了一阵,听着里面传来的阵阵读书声,他手扶着刀柄,着实觉得自己和这地方气场不和。
“你……”周白卿走了出来,果然见到了一个佩刀的背影,看官服上补的豹图案,便知道他品级还不低。
谢昉闻声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询问:“周公子?”
周白卿看了看他扶着的那柄刀,提心吊胆上前一步行礼,至少不是说不打笑脸人么?“谢大人,有何贵干?”
谢昉咳了一声,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周公子帮我一个忙。”
“帮忙可以,谢大人可不可以先把刀放下?”
谢昉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刀柄推向了身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周公子,你应该寻个机会见一见尚书府的沈大小姐,正好顺便帮我将这个交给她。”
“为什么?”周白卿冷汗直冒,自从听说作为皇后的姑母会错了他的意,后来还又召见了沈芳年入宫,他心中虽然也很想知道沈芳年是何态度,但总觉得贸然约见人家实在莽撞……是说锦衣卫探查天下百官,不过现在管的都这么宽了吗?
谢昉面上也有些不自在,道:“那天冒雨去北镇抚司衙门的可不是你吗?既然如此关心她的安危,为何不见?”
“这……”周白卿竟无言以对,心想,看来是要四海升平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都开始管保媒拉纤的事情了。他接过谢昉手中的信封,问道:“谢大人既然认识沈小姐,为何不自己给她?这是里面是什么?”
“没什么,你只须给她看便是。”谢昉没有回答他第一个问题。
周白卿试探着问道:“这里面的东西,我不能看?”
“不能。”
好在周白卿是个不通武艺的书生,否则就谢昉这种求人办事的态度,早就挨揍了。
“那好吧,我答应你。”周白卿向来随和,倒也不是不好奇这尚书府的沈小姐和眼前的谢昉有过何种过往,可他也不会穷追不舍,毕竟他也并不是沈小姐的未婚夫婿。更何况等到他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嗯,告辞。”谢昉头也不回的离去,他相信自己的识人眼光,周白卿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不仅是托付他送一封信,更是托付终身。
沈芳年此时拿着这封信,还没有鼓起勇气打开,心跳得如同擂鼓。她还不明白谢昉的用意,他给自己写了封信,却偏偏让周白卿来传递。为什么不让谢芫姬做这件事呢?她隐隐猜到了原因,却不愿相信。
“沈姑娘,他不让我看信。”周白卿在水榭的门外,幽幽的告起状来,见她神情恍惚,状若未闻,便道:“你先在这看信,我去那边看看。”
周白卿风度翩翩的走远了,她的手心起了一层冷汗,滑腻非常,取出了信纸。密密麻麻,这是他的字迹没错。
从头凝神看来,她竟吃了一惊。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信中并非是他写给她的话,而是罗列了十几个人名及他们所犯的罪名。
“赈灾不利,贪污赈济粮款,纵容家人横行乡里,打死平民……”每个人的名头下面,都或多或少有些罪名,她读到最后一个人那里,才恍然大悟,这是那十几个因为许甫案仍旧还在昭狱里的人,和他们所犯的罪?
他耗费功夫去让周白卿来给她带信,就是为了让她知道这些人是罪有应得?她赶忙翻向下一张信纸,果然还有,这次终于只是他想说的话了。
“芳年,以上所书,皆是与许甫联名上书一事中被抓入昭狱的官员,近几日便是忙于为此一干人定罪,近来已近尾声,下一步便要上呈罪状与陛下,定罪之事交由刑部。你想知道他们所犯何罪,我便写下来与你看。
前年黄河闹水,钱、张等数人为户部负责赈灾之官员,不仅治水不利,且还私吞赈济钱粮。
今年多地皆有人纵奴抢占农人良田,不成便将田主殴打致死。这些人便是家中有人在京中做官,所以才肆意妄为。
此十余人所犯,大抵便是如此。但我须向你坦白,虽然这些罪过并非我有心罗织,但他们被抓入昭狱时,身上所背的,只有一条不曾写在罪状上的罪而已:毁谤谢掌印。
这些人是那百余人中在朝堂上弹劾义父最多的人,受义父之命,我将他们抓入昭狱,一番拷打便能打出一条又一条有确凿证据的罪行。你不必吃惊,这便是锦衣卫一贯的行事作风。”
她读到这里,又想到了那夜他们因此事的争吵,眼眶红了起来。她的猜测对了一半,那些人就是因为谢崇礼一句话被抓进去的,只不过他们各有各的罪孽罢了。她又向下继续看,没想到笔锋又是一转。
“世情便是如此,在京为官者,若细追究起来,十有八九都有罪名可以罗列。这也便是我身为谢掌印身边爪牙的功用所在。自幼时与舍妹一同被带入京城收养时,我便已知晓,掌印需要的义子不是济世之才,安邦雄将,而是得力爪牙。茕茕十数年间,毋庸置疑,昉亦为功名利禄污浊,陷害忠良亦不是没有过,身为阉党,定不可能独善其身。若有一日掌印下令命昉查抄尚书府,昉亦不知该如何自处。芳年乃玉质天成、良臣之后,如今因污浊之人、浑浊之世焦心忧虑,实属昉之罪过。”
她的眼泪又大滴的滴了下来。
“周府公子人品高尚、性情随和,昉亦敬之。闻听芳年已经向皇后提及拒绝指婚,昉心中欢喜却亦惊惧,如今你不愿与昉同流合污,可与周公子尽情说明,他定能善待你。
但昉心中仍存企盼,若芳年心中仍存不舍,你自然知道何处寻我。若你与周公子早定婚期,届时昉定双手奉上贺礼,决不纠缠。”
胡说八道,废话连篇!她的眼泪流了又流,看了又看信,这句决不纠缠之后确实再也没有只言片语。
她将信纸撕得粉碎,伏案痛哭。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将现实就这么残酷摆在她眼前,用坦诚的名义撕碎他们之间最后一块遮羞布?怎么可以如此状若无所谓的样子,将选择的权利留给她,这是要逼疯她才算完吗?
“沈、沈姑娘……”周白卿听到哭声赶了回来,蹲在她的身边抬头,“你方才撕信的样子好可怕。”
“你走开!”沈芳年现在谁都不想见、谁也不想理会。
周白卿小心翼翼将地上四散的信纸碎片都收集起来,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个火折子,一把火点燃了。“这信连我都看不得,大概也不能让别人看到吧?”
信纸很宣,又被撕成了碎片,不消片刻就都被烧成了灰烬,还在空中回旋了许久。
“烧得好。”她多么希望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也扔到火堆中烧成灰,那样烦恼会不会就少一些。
周白卿不好意思道:“好像烧到你的裙子了。”
她赶忙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顺着周白卿的目光望去,果然裙摆上迸了个火星子,碰到织锦登时黑了一个洞出来。
“呀!你怎么,怎么这样不小,小心。”沈芳年被吓着了,哭意还没散,开始抽噎起来,“这裙子是婶娘新给做的,就这么给燎了。”
周白卿也有些歉意,道:“对不住,方才点火时应该离你远一些的。”
她迟迟没有再出声,只是努力的在压制自己的泪意,擦拭着眼泪。
“沈姑娘……”
“干什么?”
周白卿依旧带着笑意,即使被她呼喝着也没有生气,“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种让你难过的事情,可我猜想你现在肯定没心情再游湖了吧?”
沈芳年轻轻点了点头。
“那……送你上岸,你便回家吧?”
沈芳年又点了点头。
离开了湖心的琼华岛,他们的小船飘得很慢,她倚在船边,看着水纹一圈圈的散开,觉得心情终于安宁了下来。
忽然,一圈远处飘来的水纹荡到了她的船边,她好奇的向远方望去,那也是一艘小船。船上却没有船夫,一个瘦高的少年头戴金冠,面相贵气非常,此时却在撑篙。坐在舟前的那个少年含羞带怯,恬静之姿,一双水灵的眼睛四处新奇的瞧着。
沈芳年微微抬头,眉头一皱,这哪是谁家的少年郎,这不是谢芫姬女扮男装吗?
☆、灯如昼
谢芫姬就是在正月初五那日,在莲华阁上遇到当朝太子纪煜的。
她央求沈芳年下楼帮她去叫哥哥,随后她便一个人乖乖在莲华阁的顶层等。左等右等没等来哥哥,却等来了一个头戴翼善冠、身穿赤色盘龙袍、腰佩玉带的少年。
谢芫姬转头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来,安静的像个雕像。不惹事,不和不认识的人说话,遇到麻烦要绕道走,她从小便是这么被教导的。
见她也不行礼,纪煜好奇问道:“你是谁?所有人都在下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谢芫姬依旧张望着下面,想找到自己哥哥的踪迹,随口答道:“我在等我的兄长来接我,你又是谁?”
纪煜本就恼怒她不行礼,没想到她是根本不认识他,“本宫乃当朝太子。”
太子?谢芫姬低声“哎呀”了一声,才赶忙补了个礼,“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起吧。”纪煜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他早厌烦了这一套,“本宫想在这里待会,你下去吧。”
“可是殿下,是臣女先来的。”谢芫姬小声提醒道。
纪煜眼睛一眯,霸气起来:“你是谁家的女儿?怎么敢跟本宫顶嘴?”
谢芫姬小声答道:“我是谢掌印的义女。”
纪煜一愣,脑海中浮现出谢崇礼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对着自己口中叫着“千岁爷”,眼神里却是慢慢地不屑。是了,现在谢崇礼才是把持朝政的九千岁,自己又算什么千岁?他眸色一黯,看着眼前瘦弱青涩却丝毫不怕自己的少女,将自己对九千岁的憎恶都发作到了她身上,冷笑道,“哼,我道是谁,原来是他的女儿,难怪有如此乖张跋扈脾气。”
“殿下,臣女没有乖张跋扈。”谢芫姬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却丝毫没有惧意,“是殿下不喜欢听到臣女的爹的名号,所以迁怒于臣女。”
“你!谁准你在这胡说八道!”纪煜一甩袖子,他还从没见过一个如此不会说话的女子。
谢芫姬此时知道眼前这位千岁爷生了气,搜肠刮肚想些告饶服软的话,可竟一句也想不出来,最后还是只能低声道:“殿下还是别生气了。”
“为何?”纪煜挑了挑眉,对她逼近一步,“你说出来便罢,说不出来,本宫便要罚你。”
谢芫姬眨了眨眼睛,“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寿诞,殿下应该高兴才是呀。”
纪煜又重重“哼”了一声,转身面向楼外风光,看在她比这一众熙熙攘攘中的人都有意思的份上,勉强饶了她吧。
“殿下,为何不开心呢?”谢芫姬似乎发现了,眼前的太子是个纸老虎,只会横鼻子竖眼睛的吓唬人,所以得寸进尺的问道。
“你占了本宫的地儿,本宫当然不开心!”纪煜皱眉。
谢芫姬却反驳道:“可是殿下方才上楼时已经步伐重而慌乱,那时候还没见到臣女呢吧?只能说臣女让您更不开心了,可是,殿下为何不开心呢?”
纪煜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在这里遇到了谢崇礼的义女,还要被她缠着问东问西。他当然不会和她说,他忧心时局,忧心他那开心时搞篆刻、不开心就吞丹药的父皇,忧心党争。他只能胡诌道:“母后要为两位皇弟选妃,却没有我的份儿,你说我开心不开心?”
谢芫姬“哦”了一声,心想,这个太子不是已经有了太子妃,还不知餍足,真是一个好色之徒。
纪煜看着下面那一个个娇艳如花的女人,有一半应该都是阉党送来的,厌恶之情油然而起,不由问她,“你呢?谢掌印打算安排你嫁给哪位皇子?”
“没有,我身体不好,爹不让我参选的。”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却没有一丝可惜,看看下面那些样貌姣好贵女,再看看一共就三位的成年皇子,简直是狼多肉少。
纪煜冷笑一声,“原来谢掌印搜罗了这么多女子,竟不肯将自己家的女儿也送来么?明日我便禀了母后,要了你去东宫做妾,看谢掌印做何感想!”反正他不会真的娶她,只不过说说而已。
谢芫姬把头低得很低,又羞又气,半天说不出话,终于挤出一句,“您不敢吧……”
“你是说我怕你义父?!”纪煜气得头顶冒烟。
“不是,不是。”谢芫姬赶忙摆手,“您是怕我入了东宫,天天惹您生气……”
“哼,你真以为我要你入东宫?我随口说说罢了,谁愿意放一个谢崇礼的亲信在身边?”纪煜将脸一扭,傲慢的下颌十分有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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