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奴婢去给您铺床。”秋瑶心想,左右现下老爷是肯定不会让小姐出门了,干脆睡个天昏地暗,至少还能养个好气色呢。
沈芳年却道:“你去让他先回去吧。”现在就算他在外面站成一座冰雕,二叔也绝对只会想拿一把凿子将他敲成无数碎片的。
“小姐,你别心疼谢大人了,还是让他在外面多站会吧。就算奴婢去劝,他也不会走的。”秋瑶低声道。现在所有人都在看小姐的笑话,她只知道,如果谢昉现在不在沈府外面罚站,那么嘲笑小姐的人只会更多。
她更加困了,只得含糊的答应,摆了摆手便向屋内走去,“那好吧。”
这一觉她竟无梦,直到被秋瑶推着唤醒,醒来时已经是傍晚。
“小姐,醒醒,老爷夫人那边传饭了,让您过去吃呢。”
外面的雪终于停了,沈芳年走进沈泰夫妇的院子正房,只见一家四口已经入座,只差自己。
沈泰的脸色自然不好看,胡子差点都竖起来了。袁夫人见了她,同时有心疼和责备的神情,招呼她入座。
就在她还没沾到椅子时,沈泰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那个姓谢的方才已经离开门前了。”
她微微一愣,只得重新绷直了膝盖,站着聆听二叔的教诲。
沈泰见侄女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便继续道:“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才站了一天便偃旗息鼓,可见其心了。”
“好了,吃饭了,说这些做什么?”袁夫人尴尬的打着圆场。
沈泰犹自道:“待会儿叫小厮们将那门前好好洗洗干净!”
“啪”的一声,是沈芳年将手中的筷子狠狠掷在了桌上。
袁氏恐怕他们叔侄吵架,便先招呼两个孩子离开:“宏儿、芳灵,你们各自回房间吃吧。”又转而劝道,“老爷,您便少说两句吧!”
沈泰吹胡子瞪眼睛的,“我如何不能说了?我的家门前,岂能容得那污秽之气!定要擦洗干净,现在就吩咐下去!”
沈芳年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是忍无可忍,挤出一个微笑,对沈泰道:“二叔,照您这么说,侄女儿这身皮也得着实让下人好好擦洗干净,否则可是浑身的污秽之气呢!”
袁夫人听了大惊失色,这个丫头的暴脾气本都消磨得快没了,这下可真是覆水难收了。
沈泰没想到他那平日里最听话的侄女竟能这样不要脸面只为羞辱自己,一时之间竟想不到如何骂她才好,“你!你这不孝女,你行为不检,对得起你爹吗?”
听他提到自己的爹,沈芳年心中愤怒的小火苗一下窜到了房顶这么高,“二叔,您怎么能如此冠冕堂皇的提起我爹?您当年是如何对他的,侄女儿虽小可还都记着呢!”
“芳年!你给我住口!”袁氏恐怕两个人再吵,赶忙喝止了沈芳年,可惜,很明显,并不奏效。
“我爹他为了我着想,临走前也不愿意将我托付给您,因为什么,您心里没数吗?”
“你、你说是为什么?”沈泰一边运气,一边道,“夫人,你别拦着这个逆女,让她说!”
“因为在您心中,一个人的分量还不够那些胡说八道的宗法礼教重,对吗?”
沈泰被她气笑了,反问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沈芳年知道自己如论如何也无法说服一个腐儒改变他使用了大半生的处事态度,她只得暗自生闷气,不再说话。
沈泰一捋胡子,又恢复了平静的语气,道:“总之,那个姓谢的已经走了,我再给你一次改过的机……”
沈泰话没说完,就有个小厮急慌慌的跑了进来,赶忙道:“老爷,夫人,不好啦!那个谢太监的儿子又回来了,还带了好几十车的聘礼!外面围了好些人在看呢……”
沈泰的脸色忽然变作比桌子上那盘茄子还难看的绛紫色,袁氏的脸色也不好看。脸色最好的就是刚刚睡了个美容觉的沈芳年了。
她轻轻拍了两下手,又摊开来,得体的微笑道:“二叔,这下真是可惜了,侄女儿连改过的机会都没有了,若您不介意的话,侄女便开动了。”
在沈泰夫妇两个人呆愣的目光中,她慢条斯理的吃着,最后自己碗中那最后一个饭粒都没有剩下,又叫婢女为自己盛了一碗汤,不出声的饮完。然后,这才又行了一礼,在沈泰夫妇的注视下,如同一只开屏的孔雀一般,趾高气昂的离开了正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秋瑶一直紧紧跟在自家小姐的身后,一路唉声叹气,小姐这回可真是过足了嘴瘾了,可这一通争吵下来,不知道这沈老爷的气儿又要拖后多久才能消。秋瑶倒不是很同情现在大摇大摆的小姐了,倒是同情起在寒风中带着几十车金银珠宝罚站的谢大人……
☆、搬救星
自那天傍晚去而复返,谢昉在尚书府门前又站了一天一夜。这一夜还好,直到第二日的晌午,太阳当空照,雪后那一阵寒也渐渐散去,那尚书府门口才叫一个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哎,那个就是九千岁的养子吗?生得挺拔的一个儿郎,怎么就做了太监的儿子?”
谢昉耳力很好,一转头便在人堆里辨认出了说话人的方位,一个眼刀飞过去,那人赶忙缩着脖子向后躲。人群中也忽然安静了下来。
谢昉又转过身,身后那议论声便又死灰复燃。
“听说他都在这待了一夜了,你说这沈尚书打算什么时候开门呀?”
“我看够呛,这可是礼部尚书的宅子,能给姓谢的开门?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咦!这些做大官的就是事儿多,要是谢公子现在带着这么多聘礼来我家门口,我立马把女儿嫁给他!”
“啧啧啧,你想得美!”
“你说丑事闹得这么大,这尚书就算不想开门也得开呀,否则他家那侄女儿怎么还嫁的出去?”
“可说呢,我看不过现在还死要面子活受罪,府里面肯定闹翻天了。”
“你说,他们,是不是,已经……”
谢昉带来的人都自觉受不了这指指点点,小心翼翼的问谢昉:“公子,用不用小的们将这些烂嚼舌根的人都赶走?”
谢昉双目紧闭,只是轻轻吐出几个字:“把我的刀拿来。”他今日为显诚意,都没有将刀戴在身上。
下人战战兢兢的双手奉上刀,谢昉二话不说拔刀出鞘,“咻——”一声啸音后,刀尖狠狠插进了坚实的地面上。
这下真真是鸦雀无声了,只剩下人群外面三圈被抱着的一个小孩儿“哇”的一声哭的那叫一个惨。
“哎,没事看什么热闹,散了,都散了散了!”
就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这些热心观众谁也不想让那刀尖插到自己的脑袋里,终于渐渐散了场。
冬日里天亮的时候短,很快就又到了擦黑的时候。
尚书府里,沈芳年又依照昨日养成的习惯睡起了午觉,刚刚睡醒。
秋瑶给她倒了一杯茶,便皱眉道:“我的小姐,您可真是心大,咱们府门口都让一万多号人参观过了!”
“真有这么多人啊?”沈芳年伸了个懒腰,还是懒懒的。
秋瑶用一种不太友善的目光看着她,“您就一点儿不同情谢大人吗?”
“我当然同情他了!都站了这么久了,你帮我去劝他先回家吧。”她是挺同情谢昉的,毕竟她只是在深宅中偶尔听到一点点流言蜚语,他可要在前线亲自聆听啊。
秋瑶嘀咕道:“要不是您昨日一时没收住脾气,狠狠气了老爷一番,说不定谢大人也不会站了这么久还徒劳无功了。”
沈芳年撇了撇嘴,她现在冷静下来确实也是后悔,不过这世上就没有后悔药可卖。
“你少废话,快去!”
反正自己现在哪也不用去,沈芳年又留在床上纠结了一阵才起身准备用饭。饭是被厨娘端来的,估计二叔一时半会还不能走出昨天那顿饭的阴影,让她再一起用饭。
厨娘送来的两道菜都很合口味,怕是会凉了,还在碟子下面加了热水慢蒸。她吃得正香时,秋瑶回来了。
“小姐,谢大人,他不听奴婢的,他不走,怎么办?”秋瑶纠结犹豫着要不要说,“他还让奴婢给您传一句话。”
沈芳年正专心夹菜,捧着碗对秋瑶道:“说啊。”
“谢大人问您,现在可高兴了?”秋瑶疾步上前,皱眉道,“谢大人是不是在外面冻傻了?这问的是什么昏话?外面闹沸反盈天的,小姐您能高兴的起来吗?”
她“噗”的一声笑出声来,她都能想象出谢昉一脸无奈的样子,问出了这句话,闹成现在这样,你可高兴了?
昨天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的时候,沈芳年确实是心情郁结的很的。但是自从昨天晚饭时和二叔吵了一架,她现在的心情确实很好。
她突然发现对于外面的流言蜚语,愈演愈烈的关于她品行的谣言,她统统都可以置之不理。那些嚼舌根的人,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她不在乎。只要她在乎的人还执意在门外带着闪瞎人眼的几十车聘礼,坚决的不肯走,还要无奈的问她开不开心,就已经足够了。
“他爱走不走,我现在也管不了他,还是吃饭吧。”她将另一副筷子递给秋瑶,“一起吃吧。”
秋瑶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小姐!你长心了吗?”
秋瑶对自家小姐的鄙视一直持续到了这场风波的第三日。
第三日,这场风波已经从市井流言的绯闻演变成了朝堂上两党互相弹劾的由头,谢崇礼身居幕后都被骂了个惨,沈泰当场就告了病假。
好在这天傍晚,有一顶轿子出现在了尚书府的门口。里面走出来的人第一时间没有去叩响尚书府紧闭的大门,而是拍了拍谢昉的肩膀。
“回你自己家去。”沈慈风尘仆仆,对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一盆冷水。
“夫人,我……”谢昉一时痴愣,不知该为自己辩解还是求她帮忙。
可是转念一想,他还记得当年在沙洲时,沈慈是如何像防贼一样的防他,如今他这个贼果真将她最疼爱的侄女儿偷走了,别说帮忙了,她应该是在和沈尚书同仇敌忾才对。
“在这站了多久了?”沈慈还是面无表情,问道。
“三天。”他老实答道,“我不打算离开。”
沈慈挑了挑眉,道:“我告诉你,以我二哥的性子,你在这里站到死也是没用的。”
谢昉眉心一动,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赶忙行礼道:“求夫人赐教。”
沈慈冷哼一声,道:“两年前我去沙洲,见到你们在一起时的情形,心中便又一种不好的预感,只是没想到,你们真是敢给我一个最坏的可能。”
谢昉沉默受训,应承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大意了。”
“事已至此,我不和你废话,我没有沈尚书那般的气性,我只为我侄女的名声,你们这个婚是结定了,你想逃都逃不掉。”沈慈依旧严厉,说的话倒是很中听,“所以,你现在先老老实实给我回去。”
谢昉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却仍保持着一丝冷静,依旧不动如山。
“怎么,怕我诈你啊?”沈慈笑了出来,环顾这一排排摆放十分整齐的箱笼,“人走,东西我帮你带进去,怎么样?”
他道:“只怕尚书大人不高兴。”
“他高不高兴是他的事情,可我带进去的东西,没人敢不收。”沈慈霸气外露,招呼身后的嬷嬷,“去敲门,看着他们把给大小姐的聘礼抬进去。”
“多谢夫人成全。”谢昉忍着笑,忽然觉得自己腿也不疼了,手也不冷了,这三天的累没白受。不过,他却依然存有疑虑,“这件事越闹越大,晚辈只是担心您也无法说服尚书大人。”
“谁跟你说我要去说服尚书大人了?”沈慈反问道。
谢昉不明其意,只得陪沈慈看完这一箱箱聘礼都被抬了进去,才又听沈慈道:“说服二哥,比去求一道赐婚旨意更难,不是么?”
赐婚?他皱眉,依然不解。
沈慈重新回到轿子中,隔着轿子对他道:“等到时机到了的时候,我会通知你,到时候,还要你亲自去求皇后才是。”
求皇后?我亲自?谢昉现下真的是一头雾水,他去求皇后把原本皇后相中了的侄媳妇赐婚给自己?皇后能安静听他说完而不让人把他踢出去吗?
但是,既然聘礼都已经被沈慈大手一挥抬了进去,谢昉还是对沈慈的话有些相信的,毕竟现在她是唯一能帮他们两个的人。
沈慈来到沈芳年的房间时,天已经大黑下来了。在秋瑶眼中,沈芳年正没心没肺的看着本书,好不惬意。
可沈慈进屋后,秋瑶便再也没见到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姐了。
沈芳年先是惊喜,扔下了手里的书,跑进了姑妈的怀中:“姑妈!你怎么来京城了?”
“今年想亲自回来看看你们。”沈慈抚着她的头发。
她的惊喜瞬间消散,闷声道:“您是不是都知道了?”
“知道了,道上就知道了。”
沈慈的语气柔和,沈芳年却红了眼眶,这还是她三天来第一次哭。
沈慈只当她是委屈,便安慰道:“芳年,你不必在意这些,那些骂你的人,他们不是真的讨厌你,而是在嫉妒你罢了。”
她摇摇头,她才不是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哭鼻子呢,“我捅了这么大的娄子,丢了沈家的脸,姑妈你都不怪我吗?”
沈慈帮她擦去泪痕,缓缓道:“现在怪你也无济于事,况且你也得到足够的惩罚了,不如抓紧想办法补救才是。我不得不问你,你真的想好了吗?嫁给他,你就注定要在两党的夹缝中生存,可能随时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你不怕吗?”
“我想好了,我不怕。”她扬起头来,一抽一抽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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