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人,纷纷左右看,左边看看不停捋着胡子的沈老爷,右边看看神色凝重的新姑爷,这两个人今日不会在这里打起来吧?
看着沈尚书这一脸恨不得将他手刃当场的神情,谢昉不禁咽了口口水,还是先给沈慈行礼吧。“小婿拜见姑母。”
沈慈倒是没有为难他,毕竟早就已经为难过好几回了不是么,和敛着笑意点了点头,便指了指她身边的沈泰夫妇,示意他别想躲过去。
谢昉便又转过身子,面向了沈泰和袁氏二人,“小婿,拜见二叔、二婶。”
“好好,快请起吧。”袁夫人倒是随和,也不在意什么,还想起身去搀扶一把,却被沈泰一声咳震住了。
沈泰不发话,谢昉也不得动,一屋子的静如止水。
最终,还是沈芳年看不下去了,她看二叔这老顽固是三天没被自己气,便浑身难受了。她低声叫道:“二叔,二叔!”
沈泰转头,看见这顽劣不恭的侄女,果然出嫁了还是这样死性不改,看她那神情便知道自己若是不再让谢昉起来,便又要对他出言不逊了?当着新女婿的面,当着女儿儿子的面,当着夫人和妹妹的面,若她真敢顶撞自己,自己的老脸往哪搁?!
“起来吧。”沈泰举重若轻,为了面子忍下了这口气。
袁夫人赶忙道:“宏儿,芳灵!过来见过你们姐夫。”
沈芳灵同沈宏便乖乖的从后面绕了出来。
“姐夫。”沈宏规矩而端正的行礼,收到了一份红包,只是微微一笑,表示了感谢。
“姐夫好!”沈芳灵倒是兴奋不已。谢昉自大进了这府门,终于收到了一份热烈欢迎,心里终于舒坦了些,赶忙塞给这小丫头一个大红包。
“芳年,你过来。”沈泰拿着架子,偏要她过来。
沈芳年不情愿的磨蹭到二叔身边,却听见他缓缓道:“时辰还早,你们先去城外一趟。”
“去城外干什么?”她以为二叔又要为难人,疑惑的问道。
“你傻呀?去你爹娘的坟前看看,我可是没脸去跟他们说你的婚事,你自己去吧!”沈泰指着她的脑门。
她恍然大悟,二叔虽然说得不好听,但是意思却是不错的,再过一阵她便要去南京了,清明时节肯定没机会再来拜祭了。
“可是,我们没有准备香烛纸钱。”谢昉提醒道。
“哎呀,你二叔他一早便让人准备好了。”袁夫人瞥了浑身不自在的沈泰一眼,低声对侄女和侄女婿道,“他想去,可自己不好去的,快些去吧,等你们回家吃饭啊!”
再次领略了沈尚书的威势,在去城外的马车上,谢昉幽幽道:“你二叔真可怕,不过感觉他也有些怕你。”言下之意,娘子,你挺可怕的。
沈芳年却没察觉出他的想法,叹了口气,道:“哎,我二叔这个人啊,真的是死要面子……”
“死要面子活受罪嘛。”谢昉接着她的话道,“你说过多少遍了。”
“不过,他今日也没把你叉出去呀,我觉得他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沈氏夫妇的墓地坐落在城外一处毫不起眼的竹林内。当初沈老太太去世,沈辟忙于公务没能回南京老家给母亲守孝,故而一直心怀愧疚,命家人在自己同夫人过世后不必大费周章扶灵回南京祖坟,只在京郊寻一清净处便可。
走到了沈氏夫妇合葬墓前,沈芳年眉宇间浮现出淡淡的哀愁。
她转身对他道:“夫君,请你先离远一点好吗?我想单独同我爹娘待一会儿。”
“好,有什么事叫我。”谢昉点点头,将香烛帮她摆好,火信搁到她手上,便离开了。
她一个人对着坟茔伫立良久,这才深吸一口气,熟练地开始清理那上面新生出的杂草。
“爹,娘,我又来打扰你们了。”她点燃了蜡烛,淡淡笑道,“你们一定很惊讶,这次竟然是二叔让我来的呢。”
“是因为今日是女儿的归宁之日。”她有些紧张的补充道。
“为什么今日会归宁呢,就是因为,女儿嫁人了。”
“至于嫁的是谁呢……这个……”明明面对二叔还能挥斥方遒,可面对自己已经入土的父母,她却胆小起来,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娶我的那个人样样都很好,只是……他是谢崇礼的义子。”
她说完这句,停了好长一段时间,似乎在留给泉下有知的父母一点时间反应。过了好久,林子中连声鸟叫都没有,她才继续道,“嗯……我知道,他和你们为我设想的人选有一点点不一样,但是呢,反正原来那个王彻已经死了,不对不对……是反正……反正……”
她一个人跪在墓前,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想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说辞,更何况能说服父母。
谢昉虽然走远,却依然能听到这寂静之林中的动静,等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走了回去。
“反正我会对你好,不就行了?”谢昉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沈芳年转头,赶忙拉住他的手:“对,你来,快跪下!”
“我本想好好同他们好好夸夸你,再让你过来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对他求援,“可是实在是词穷……要不,你自己来?”
谢昉无奈,只是帮她烧些纸钱,低声劝慰道:“不必夸了,沈大人和夫人若在天有灵,定然已经了然于心,何必你费口舌?”
“嗯……”她的紧张局促被一句话轻易抚慰,这才从方才的魔怔中走了出来,同他一起烧纸钱。
谢昉帮她继续道:“岳父岳母大人,小婿即将带芳年去南京,到时候我们便可远离朝堂纷争。”
“嗯,对,爹娘,你们不是一直都想回祖宅吗?这次芳年可以代你们回去看看了。”她鼻头发酸,继续道,“只是到了南京,恐怕不能像现在这样时时来祭拜你们了,不过女儿肯定会心头挂念着,你们的冥诞忌日,女儿定会遥望拜祭……”
爹娘走得早,沈芳年每每来到爹娘坟前都会如此絮絮叨叨,忍不住将平日道不出的事统统说给他们听。又说了好一阵话,谢昉见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又怕她待久了会着凉,这才劝着离开了。
“今日真是见识到你的另一面了,原来在父母面前的芳年是这样的。”马车上,谢昉搂着她,有些哭笑不得。
“这样怎么了?是不是成亲三日,你便已经嫌弃我了?”她皱着眉头,又将眼泪鼻涕招呼到他的衣服上。
“不敢,不敢。”谢昉低头看着怀中的她,别家少女还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年纪,她便只能面对一个孤寂的封土堆诉说委屈心事,对父母的想念。或许不是沈大人夫妇去得早,如今养出的女儿或许会多些娇甜糯软吧?
谢昉想了想,那样的沈姑娘他应该也会爱上,可是现在这个倔强坚韧的沈姑娘却更值得自己倾力爱护……
马车缓缓从郊外又驶回了尚书府,已经平复了情绪的沈芳年同谢昉一起再次进门,等待他们的便是家人的欢声笑语和丰盛的午饭和晚宴。
☆、启程南京
天色大黑下来后,这顿归宁宴终于吃完,他们登车回到了自己的家。
虽然谢崇礼又没有回来,可家中仍有点点灯光迎接,着实让人见了心中发暖。
沈芳年饭间饮了几杯酒,此时又有些微醺了。由着谢昉搀扶,二人缓缓走进了院子。
“哎,谢大人,你说……义父他,每夜不住在这里,都住在哪里呢?”她是有些上头了,思绪又飘了起来。
谢昉帮她褪下了外衣,一面道:“我怎么知道他住在哪里?大约是宿在司礼监,或者京西那处更华丽的外宅吧。”
沈芳年心里忽然促狭的想,会不会是在坤宁宫呢?
“怎么?平白的又担心起他老人家来?放心吧,他可不会苦着自己的。”谢昉不知道她想的什么,只当她是酒后胡言乱语。
她的艰难的抬着眼睛自己来卸妆洗脸,一面辩解道:“不是呀,我是想……家中长辈总不回来,我……我身为儿妇,总无处表现我的贤惠啊。”
“是么?”谢昉挑了挑眉毛,道,“既然夫人这么迫切希望表现贤惠,倒也不必非要长辈,不如先在为夫身上试试?”
“怎么,试试?”她凑了过来,洗掉妆粉的脸颊由内而外的透出酒晕,发际有几缕洗脸时不小心沾湿的发丝粘成了弯弯曲曲的线条伸进了她的里衣。
“嗯……帮我更衣。”他想了想,便选了个最简单的。却丝毫没想到自己明明刚才还帮她更了衣,现在这顶多算是礼尚往来,哪里算的上是她贤惠。
沈芳年弯腰先帮他解腰带,又在伸手在他肋下摸索着找系带,灯光本就昏暗,她又眼神迷离,找着找着便随便一倚,迷糊睡过去。
趁着还剩一点意识,她纤指一伸,“扶我,扶我去睡……”
谢昉叹了口气,他还能说什么呢?可能自己天生就没有娶到贤妻的命!
接下来的近一个月里,他们体验了什么叫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谢府内充满了阴阳调和的气息。
虽然谢昉早就同她讲过去南京之事不急,可这样日复一日的无所事事耗下去,一日午睡起,她看着谢昉那闲散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夫君,你真的不用再去衙门了?”她醒得早,刚刚去重新梳了头,才回到榻边,看着刚刚睡醒的他问道。
谢昉伸了个懒腰,丝毫没有起床的打算,“事情都交接完了,还去做什么?”
“那你打算何时启程去南京呢?我也好着手准备……”
谢昉长叹了口气,抚过她的脸颊,问道:“芳年,你知不知道南京锦衣卫的日常工作都有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刚刚睡醒,眼睛湿漉漉的,仰视着她,竟有些像小狗乞怜的模样。
“南京的锦衣卫衙门,还有五城兵马司,日常的工作便是,安排火甲打更鼓、收取租赁廨舍的租金,再有便是抓抓扒手之类的。这样的职务,晚一个月去和晚半年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沈芳年傻了一阵,忽然从床上起身,便要走。
谢昉拽着她的手腕,“去哪儿?”
沈芳年回头道:“我现在就去面见圣上,让他将你留在京城。”她是知道南京都是闲职,可是却不知道是这样一种闲法。
“别啊,快回来。”谢昉拉着她不撒手,直直将她拽了回来,才笑着搂到怀里劝道,“天子说下的圣旨,岂是能轻易追回的?”
“可是……”她皱眉,“你又不喜欢,便不要去,不要为了我而委屈自己……”
“谁说我不喜欢了?”谢昉赶忙找补,“其实体察民情也是很有意思的,只是我近来待懒了,不想着急去而已。”
沈芳年对他投以怀疑的目光。
“真的,你若想走,我们明日便可以走。”谢昉抱紧怀里这块宝贝不放手,生怕她以为自己要留在京城便离自己而去,“那不如等三月十九你过了生辰我们再走,没有几天了。”
“嗯……”她答应下来,可一想到要他为自己放弃这么许多,心里却还总是有些难受。
不过世事却不是常常向人本已设定好的方向发展的。谢昉没能如愿帮沈芳年在京城庆祝生辰,沈芳年也没能为谢昉自责太久。
因为那日他们谈话的隔天,南京便出了一件大事,消息传到了京城,朝野震动,当日代理执政的太子便下了口谕,让谢昉抓紧时间去南京赴任,无比捉拿罪大恶极的盗窃者,才好解决这件事,安定臣民之心。
南京太/祖皇陵被盗了。
这次是太子口谕,谢昉便再也没了拖延的理由,而且听说了有这么一桩骇人听闻的案件即将要由自己主导侦破,竟还有些摩拳擦掌的兴奋。
沈芳年张罗着又是一通收拾,加上他们起居日用细软,还有财帛金银、自己的嫁妆等物,加在一起整整码了十五车。
沈芳年拜别了叔婶姑姑,谢昉辞别义父,三月初十,准备启程。
三月初已是春意盎然,而且他们要一路南下,自然是越来越暖。动身的那一日,沈芳年换下了厚重的冬装,已经穿了湖水绿的衣裙。
正准备踏上马车,谢昉牵马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夫人,这便是我之前同你说过,要随我一同去南京的同僚。”
由于谢昉上一个月的懒得出家门,连这几个人都没机会介绍给她,如今只能在临行前如此仓促了。
沈芳年抬眼望去,都是一些年纪不过十六七的半大少年,一脸青涩,想来也是刚刚在锦衣卫任职不久,竟然能甘愿追随谢昉,也是离奇。唯有两个年纪稍长,看上去有些成算,应该和那些年轻人不是一拨。
“这便是内人。”谢昉又向那些少年介绍。
武官百户们纷纷同她行礼,她也深揖回礼。
一个机灵的嘿嘿笑道:”谢夫人不必多礼,谢大人说我们是同僚,那是抬举了,其实自我们几个进了衙门,一直是他带我们入门,就像师傅一样,如此说来,我们还该称呼您为师娘才是。“
“是,师娘好!”
“这……”沈芳年傻了眼,自己怎么突然就涨了辈分?她只好转头向谢昉求救。
“你们这帮兔崽子,不许瞎叫!去前边上马等我!”谢大人开心又有点不开心,平白把爱妻就叫老了。
轰走了这帮兔崽子,谢昉清了清嗓子,又重新介绍那二位,“芳年,这二位也是同僚赵大人,郑大人,我们向来交好,不过去了南京便在兵部做事。”
沈芳年了然,便再次落落行礼,“妾见过二位大人。”
知道谢昉还有话和夫人说,二位大人也很识趣:“谢夫人客气了,那我们也先行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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