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劳陛下费心了,妾不能劝陛下对义父慈悲,怎么会有颜面见哥哥嫂嫂?”谢芫姬想到需求未见的亲人,迎风吹红了眼眶,却依然坚持道。
“你不要逼朕。”纪煜吐出这五个字,见她依然坚持,只得转身离去。
奔向京城的官道上,谢昉与沈芳年在马车中依偎。
她枕在他的腿上,任由马车颠簸。
谢昉一边抚摸着她的秀发,一面问道:“我有没有同你说过小时候的事情?”
“唔……说过吧?记得你说过义父是如何收养的你们。”她只是依稀记得一些,倒想不起来是何时说的了。
谢昉回忆从前,语带笑意,“记得被义父领养回他的外宅,他对我便总是那样不苟言笑,对病弱的妹妹倒是时常看顾。明明他本意就是为了领养我这个儿子来承继香火,妹妹只是我偏要带着的拖油瓶,到了京城却好笑我才是那个被妹妹附属带来的。”
“你是男儿吗,义父对你严厉也是正常的,不然养出个败家子。”她笑而转忧,唉声叹气,“现在最为难过的,应该是小芫吧。”
谢昉冷了声音,道:“她既然已经选择进宫,那么便已经选择了承受这种难过。”
马车减缓了速度,终于停了下来,是到了城门口,守卫要查看他们的文书路引。
沈芳年缓缓的坐好,等待马车再次被放行,她看向他的眼睛,低声道:“这一路我都没有问过,可现在我们已经回到京城了,夫君可有计划,打算如何帮义父脱身呢?”
谢昉轻轻抚着她被压出了印痕的侧脸,“总是免不了先去面见纪煜,述职之余捎带几句,恐怕他此时也是听不进去。”
“你要联同那些阉党官员吗?”她直截了当的问,无不带着担忧,“纪煜现在几乎已经是杀红了眼,此时若再结党,无异于触他逆鳞,你可要想清楚了。”
谢昉握住了她冰冷的手,道:“我明白,此等破釜沉舟之法,若是从前我或许会一试,现在么……有了家室,总要掂量掂量。”
她闻言浅笑,“若是没能掂量仔细,你的家室也只能陪你一同成为逆党了。”
“放心,不会的。”谢昉宽慰她,“我方才想说的是,记得义父曾经偶然提过,他有一枚免罪符,放在外宅中,无论犯下何种滔天大罪,都可以保他性命。虽然时隔多年,且我也没细问过,但好歹值得一试。”
“是了,义父在宫中当差多年,深受先帝信任,说不定真的有类似丹书铁券之类的东西,也不一定呢。”她觉得靠谱。
马车缓缓停在了谢宅外,他们携手进入。一别半年,这宅子里渐渐少了人气儿,想来谢崇礼也很少回来居住。
管家谢忠迎了上来,见到公子回来,好歹有了些主心骨。
虽然为了迎接他们回来,宅子已经被打扫一新,却掩盖不了萧索,谢昉叹了口气,“明日我会进宫面圣,再去义父的各处宅邸寻找他口中的免罪符。芳年,你便回尚书府住两日吧。”
“你不同我一起回去吗?二叔他们不会不欢迎你的。”她看着他,虽然也想回去看看,却不忍分别。
谢昉却摇了摇头,轻松笑道:“多事之秋,只怕我去会牵连了尚书大人,待义父的事情摆平了,再去也不迟。”
这样轻松的笑语却没能丝毫让她放松下来,反而更加担忧。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道:“那我便在二叔家等你。”
第二日清早,她帮谢昉整装,二人一同出门,他去了皇城方向,她低调的回到了尚书府。
秋瑶提前通知了袁氏,袁氏为沈芳年开了一个小角门,她便这样悄无声息的回了娘家。如此低调也是有道理的。
如今朝堂上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谢崇礼和他的亲信,沈泰虽同他不是朋羽却是儿女亲家,为了避嫌,在同僚都在极力落井下石的搜罗谢崇礼罪证之时,沈泰只得称病躲在家中。沈芳年回家,自然也要小心,以免又引起大风波。
“芳年,你这一去,你二叔同我都是十分牵挂……”袁夫人红了眼眶,拉着她向里走,“你的房间我已经命人重新收拾好了,这次回来,同谢昉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沈芳年闻言,想到谢昉不愿来,也生了感触,一面用袖口擦拭眼眶,一面岔开话题:“怎么不见芳灵?宏儿怎么样了?”
“芳灵在里面同她爹一起,正盼着你回来呢。宏儿也好,老爷正好这一阵不用上朝,正准备着为他说亲呢。”
她们走到了屋内,还没来得及给二叔行礼,沈芳年便被沈芳灵扑在身上。
“姐姐,我好想念你!”
“傻丫头,姐姐也想你啊。”沈芳年低头含泪笑道,“是长高了,脸蛋也变漂亮了。”
姐妹相见,场面分外动人,难舍难分,主要是沈芳灵不愿撒手。过了许久,沈芳年才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给二叔行礼。
沈泰近来不用上朝,倒是没有了往日的忙碌,悠闲不少,脾气也稍微好了一些,“回来了,便好。怎么不见那小子?”
“夫君一早便进宫面圣了。他说现在不宜来拜见您,待诸事皆定之时再来。二叔最近可还咳嗽吗?”她关切道。
“哼,算他有点良心,知道不能给我惹事。”沈泰“哼”了一声,“那群御史们,如今一个个都化身疯狗了,逮谁咬谁;阉党众臣,不必说,就更疯了……”
沈芳年“嗤”的笑出声来,笑道:“那真是幸亏二叔机智,悠然避于家中,才能躲过这次混战。”
“少恭维。”沈泰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因受到了侄女的表扬而感到美滋滋。
沈芳年见二叔眼角带了笑纹,顺势便走到他身边帮他捏捏肩,顺便问道:“二叔,芳年斗胆问您,您觉得这次,谢掌印能逢凶化吉吗?您可知有何办法?”
“哎……这次,他实在凶险咯。”沈泰叹了口气,“倒不是为他做下的各种恶,单说他是先帝心腹,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总是要第一个拿这种佞臣做榜样的。不过……也不是没有金蝉脱壳之法,他虽然现在是朋羽遍天下的阉党之首,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內侍罢了。他们这种內侍的生死,可不就在主子们的一念之间吗,算不好,我是算不好咯……”
沈芳年听着二叔的话,一面继续手上的动作,若有所思起来。
到了傍晚,庞英替他家少主传信,只是简要说了今日进展,看来纪煜那边是说不动了。
沈芳年也是暗自心焦,只得留给他四个字安慰:“稍安勿躁。”
沈家谁也没有想到,第二日,沈芳年竟得到了纪煜的传召。
清晨,那天子身边的內侍竟能毫不费力的知道她身在尚书府,便来宣口谕:贵妃谢氏染恙,陛下特宣谢夫人沈氏入宫探望宽慰。
这旨意来得突然,国丧期间,自然要素装简行,沈芳年倒也没时间也没必要做什么准备。不过是进宫探望贵妃,她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担心起谢芫姬来,是否是她生了重病,所以纪煜才会宣自己入宫呢?
☆、故纸堆
沈芳年步入永宁宫的时候,一下就感受到了拂面而来的暖风,在初秋乍寒之时熏得人周身都暖洋洋的。
可在初秋时节就拢了火?她隐隐有些担心,谢芫姬病得很严重?
再在宫女的引领下向内走去,她问到一股淡淡药味,还以为谢芫姬在卧床,却看见她正在榻上坐着,一身银白宫装映照着,气色看上去倒不是十分糟糕,只是一张小脸上,确实瘦了。
这还是谢芫姬被册为贵妃之后她们第一次相见,自然要行大礼。沈芳年缓缓下拜,“臣妇沈氏,拜见贵妃娘娘。”
“嫂嫂,快起来,快到我身边来坐。”谢芫姬对她笑着,半年都未曾见过一个亲人,此时笑意中也带了泪光。
沈芳年依她所言,坐到了她的身边。
谢芫姬对她那般亲近,转过身缺对一屋子的侍女冷冷道:“本宫要和谢夫人单独说话,你们都出去。”
“可是娘娘,陛下让……”
“本宫不想再说第二次。”谢芫姬的话很有威力,侍女们挣扎犹豫过,却还是纷纷出去。
沈芳年若有所思,待人都走净了,才拉过她的手关切,“贵妃娘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了?听说娘娘在外面跪了两日了,可是伤到了筋骨?”
谢芫姬摇了摇头,牵着她的手却引至了自己的腹部,那里被锦被覆盖,温暖柔软。沈芳年明白过来,惊喜之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谢芫姬点了点头,表情不悲不喜,“跪了两日,才知道原来,我是带着一个人在替义父求情。”
宫内的规矩,嫔御有孕三个月才可对外公布,这生命还很幼小,沈芳年还不能从手掌上感受到温暖以外的触感,但却能用心感受到一些联结。她心中涌过一阵复杂感受,面对谢芫姬却只能皱眉宽慰,“娘娘是牵挂义父的安危,可是现在知道有了孩儿,还是要先为自己的身体着想。”
“听说昨日我在永宁宫门外晕了过去,太医在我身上诊出了有孕的脉象,太后便下了旨,不许我再跪。今天清晨,陛下才赶来,他很开心,我能看出来是真的;他说会为了我和我们的第一个孩子重新考虑对义父的处置,我……”谢芫姬体弱中气不足,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
“陛下愿意为您让步,已经是很难得了。”沈芳年一面宽慰她,一面又低声道,“只是……既然你哥哥已经专程回京处理这件事了,娘娘还是少提这件事吧,毕竟,你身在后宫。”
谢芫姬却倔强而坚定,“嫂嫂说的,我都明白,可是,如果他只是说会重新考虑,那么就是说义父尚且危难,我的心也就时刻都悬系着,不会放下来。”
“你还要一直求下去?”
“嗯。”
沈芳年叹了口气,知道她也倔,当初倔强的要入宫,如今也要倔强的为义父企求保命的恩典。她知道自己再怎么劝也是徒然,更何况她也没有劝她的立场,只得沉默下来。
见沈芳年反倒起了哀愁,谢芫姬反倒安慰起她来:“嫂嫂不必为我担心,既然宫中人人都说,我是独受恩宠的贵妃,我想这份恩宠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被磨光了吧?”
沈芳年却忽然想到什么,“听说太后在先帝殡天后一直在寿康宫闭门不出,还能特意叫人传旨强令你休息,也是很关心你了。”
谢芫姬点了点头:“太后娘娘心情悲痛,听说一直在寿康宫中抄写佛经,连陛下都不见。也就是这两日好了些,虽还是不让我们去请安,但锦源姑姑终于出来走动了。“
“我竟忘了,还有太后……”沈芳年喃喃自语。她怎么忘了,在这宫中还有一位同谢崇礼有渊源的贵人啊。
“嫂嫂难得回京,不管别的事,倒是该去见一见太后,她向来是喜欢你的。”谢芫姬虽然不解其意,依然劝道。不知道为何,虽然知道现在太后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见,她却有种直觉,太后会见沈芳年的。
沈芳年点了点头,起身走到她面前,仍旧牵着那只小手,轻轻的抱住了她的肩膀施以安慰,“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时我再来看你。”
明明是以下犯上的僭越,可谢芫姬当然不会在意,再次泪湿眼眶,在她怀中点了点头。
出了永宁宫,沈芳年长长叹了口气,这才快步向寿康宫走去。她的裙角飞扬,她心中有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果不走得快一些,她只要有一分一毫多余的时间来思考,那么她一定会立刻放弃这个想法。
她确实没时间抛弃脑海中的念头,却险些在寿康宫门外撞上了由内向外走着的大宫女锦源。
“锦姑姑……”她赶忙小心带着歉意,扶住了差点被自己吓得摔倒的锦源。
锦源定睛一瞧,掩面笑问,“这不是……谢夫人?”
“不小心冲撞了姑姑,真是抱歉。”她平复了自己的喘息,礼貌问道,“都没来得及上帖子,不知道太后娘娘现在可有空见我啊?”
“哎呀,这可真巧了,夫人来的前一刻钟,刚刚进去一个人。不过奴婢觉得,或许娘娘也想让您一起进去呢,您稍等等,奴婢去通传试试?”
锦源看上去有些讳莫如深的模样,倒也不像有什么坏事。沈芳年点了点头,对于里面的人是谁也没有细想,反正只要她说了自己想说的事,太后肯定会将那闲杂人等都赶出去的。
“夫人,请进吧。”锦源对她伸手相迎,又道,“奴婢还要奉太后旨意去看望贵妃,就不陪您进去了。”
沈芳年走入染满檀香味的寿康宫,发觉正殿上那个背影,很是熟悉……
她快步上前,发现谢昉正站在殿中,手中还拿着一捧早已发黄陈旧的宣纸。周太后坐在殿前,通身素白,毫无装饰,保养得宜的脸上神情已是平静无波,只有眼神更加沉寂。
“夫君?你怎么在这里?”她惊讶得忘记要先同太后行礼。
谢昉闻声亦惊讶的转过身,“芳年……”
不给他们互相解释的机会,周太后已经略显苍老的声线响起:“他是来威胁本宫的。”
沈芳年尚且对目前的状况一头雾水,又眼见自己夫君被太后扣上那么大一个罪名,不禁冷汗直冒,赶紧行礼。
跪也跪了,拜也拜了,却不见太后继续发难,她便大着胆子起了身,小心向前挪步,每一步都在思考着。谢昉肯定也是为了谢崇礼而来,他既然敢来,自然是也有了一些关于昔日皇后和自己义父的猜想吧?太后说的威胁,难道是他手中的那堆旧纸么?
她走近了太后神奇那,才小心又得体的笑道:“太后娘娘,芳年刚刚才去见过了谢贵妃,她说您一直心情不佳还不忘照顾她,希望臣妇难得回京入宫,能来看看您,盼您舒心呢。”
“是她叫你来的?”太后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却在沈芳年刚刚燃起希望时就用下一句话浇灭,“可见如今连贵妃都想着威胁本宫了,真是不懂事的丫头,本宫是白疼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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