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据我所知,二皇子已经知晓了你的身份,誓要杀你,你不跟我们联手,就是死路一条。”
“可我若借助你们的力量,后果也未必承受得起。”
“哪里承受不起,你是不甘心褚安邦么?等你登上大宝,有的是时间对付他。”
“褚安邦是其一,那你们呢?”
“……”杭敏之一愣。
“此事之后,我若赢,势必要论功行赏,杭家居功甚伟,我又有什么能给你们?”他苦笑,“恐怕,要以身相许了。”
杭敏之黯然道:“还是因为她。”
“人这一生,从出生,到成长,再到为人夫、为人父,看似有许多选择,其实老天吝啬的只给出了一种。其他路不敢走,也不能走。有记忆以来,我一直在做选择:生父不在,要不要承担起责任,不负众望。养父被害,要不要替他讨回公道,教训不孝子。朝堂风云,要不要委屈所爱,掌控棋盘。兵临城下,要不要为了保命,再掀腥风。”
杭敏之不说话了。
“世事常常让人眼花缭乱,众生所求者,又是什么?以前我所做的选择都是为了别人,而这一次,我只打算为自己。”
“你这样做,她知道么?”
“现在,想必也知道了。”苏轮微笑。
“那你——”杭敏之停下,继而一叹,“你是什么人,必定已经为她谋好了退路。”
苏轮不语。
“我若是她,绝对不会走。可我不是她,所以我希望她能走。”
苏轮失笑:“女人果然惹不得。”
“你才知道。”杭敏之再捏棋子,言笑晏晏,“今日是我们第一次当面对弈,也是最后一次,公子,可愿再陪我手谈一局?”
“轮,恭敬不如从命。”
残阳如血,晚风拂面。
湖中亭内,缈缈轻纱翩跹起舞,那对对弈的男女浑若不觉,目光专注地盯着棋局,无声进行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
“小姐。”先前领路的丫鬟又出现了,“老爷子已经在会客厅里等候周大人多时,您看……”
“知道了。你把周大人带到爷爷那儿吧。”一局终,杭敏之放人。
苏轮起身,“杭小姐,就此别过。”
杭敏之没回答,低头继续研究布局。
苏轮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转身,跟着丫鬟走向杭老将军所在之处。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回头。
红日滚滚,依旧是那个湖中亭,一面纱,一盘棋,一壶茶,只是,对影却只剩下了一人。
……
……
阳一和苏轮从知秋山庄出来的时候,已是日沉西山。
马车缓缓行驶,天上再度飘起雪花,一片一片,覆盖了来路。
眼看就要到家,阳一问:“老大,你和那老头说了什么,他的脸色那么臭,恨不得抽你一顿的样子?”
见苏轮不回答,阳一自顾自猜测,“哦,肯定是你拿到他什么把柄了,他不得不为你所用,所以心里不爽快?”
“你就这么理解吧。”
“不是这样?那是什么原因?”阳一挠挠头,凑过来,“还有那个骆夜又是怎么回事?你让我送信给他,我以为你是想跟他交易谈判的,谁知你却安排他去找夏浅也。”
“因为,只有他能带走她。”
“让别的男人带走你的女人……”阳一脸色一变,“老大,你这么做什么意思?”
“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我不信!”阳一怒道,“既然如此,褚安邦为什么接连要见你,杭老头为什么那么生气,还有,还有,二皇子到底因为什么非要除你而后快!”
“这些,都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屁的没有关系!”阳一久违地爆了粗口,“你现在是连骗我都骗得这么敷衍了?好,好好好,我就跟你打赌,夏浅也绝对不会跟那个什么骆夜走!绝不会!到时候,我看你要怎么办!”
“她不会,可骆夜会想办法带她走的。”
“会么?”阳一冷笑,“我若是骆夜,被一个女人甩过一次,就不会再自取其辱了。骆夜有自尊,绝不会做到那一步!”“骆夜会的。”
“不会!”
“会的。”
“不会!”
苏轮缓缓道:“他一定会。就凭南柯山庄密室的那一段。他是个男人……没人比我更了解男人了。”
阳一一呆,“老大……你……你知道了什么?”
苏轮掀开车帘,轻声道:“我不在乎。”
阳一无比震撼地望着他。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啊,连、连那事都能算来逼对方就范?
却见这个算无遗策的苏公子动作骤然一僵,身子前倾,难以置信地盯着前方。
怎么?
阳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天地银装,落雪缤纷。
北街人烟稀少的一座府邸前,夏浅也一袭红色斗篷倚门而立,手握小暖炉,歪着头,正笑意盈盈地等着他们。
“老大!”阳一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苏轮已然跳下马车,略显踉跄地跑向她。
远处的浅也见此,也丢开暖炉跑了过来。
风在耳边呼呼吹着,大雪纷纷下,她与他紧紧相拥,白树黑檐,冰凌晶莹,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天若有情天亦老,草木多情,连一个拥抱都变得肝肠寸断起来。
“为什么还在?”
“不是你让我在家等你回来的么?你自己说过的话,难道不算数?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能留下来。”
“夏浅也,留下来,我们也许都没有活路。”
“我知道。但,”她啐,“管他呢。”
我知道。但,管他呢。
“傻女人。”
“我承认我傻,但一家之中,有一个聪明就够了,不是么?”
“这可是你说的,接下来的事,我什么都控制不了了。”“无所……啊!”她突然惊呼,被他打横抱了起来,连忙伸手,搂上他的脖子,“苏轮!”
他盯着她的嘴唇,“这件事,我一直就想做了。”
“你……你……”她结结巴巴地躲开视线。
苏轮再不说话,抱着她径直跨入府门。
雕花的木床,蜡烛被燃起,角落放着噗哧噗哧的炭盆,而绡帐里头,是两具交缠的身体。
耳鬓厮磨,唇齿相依。
忽然一个翻转,他贴着她,在她耳边说着最私密的话。
她耳根通红,双手推着他,眼睛不敢看他,可眼里的柔情能滴出水来。
“夏浅也……浅也……浅也……”
他一声一声唤着她的名字,明明是那么普通的两个字,由他的声音念出来,却如古琴悠扬,直戳人心。
她伸手拭去他额头的汗珠,身子如飘蓬飞絮,柔弱无骨,任他飞翔。
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一个眼神,一个呼吸,就已代表难舍难分,一个微笑,一个细吻,就已体现悱恻缠绵。
时间那么长,却又那么短。
如果能够早点爱上你,如果能够晚点再恨你……
沙南王跟着周岸芷来找二人的时候,被丫鬟拦在了院子外面。
“他到底在里头干什么?生死攸关之际,竟然没空见我?!”
丫鬟支支吾吾,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沙南王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小夏姑娘也在里面?”
“是。”
“在里面不是更好。”周岸芷道,“正好可以一起听听。王爷此次前来,是找到了证人,可以证明苏轮是苏家的人。苏家当年对双王谋反案有帮助,二皇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定会饶了苏轮!快快放我们进去,耽误了正事,你担待的起?”
丫鬟连呼“担待不起”,可身子依然如棒缒般杵在门口,动也不动。
“你这丫头,是聋了还是哑了,大小姐的话你没听懂么!”阿罗开口正欲叱骂,却被沙南王拦了下来,“行了,我们别进去了,苏轮现在也在办正事呢。”
“正事?是什么?”周岸芷问。“还有什么。”沙南王哈哈大笑,“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苏家小子好不容易拿下夏家丫头,自然要疼惜一点,晾着我们了。”
“王爷!”周岸芷脸色一红,她还是姑娘家,面皮薄,不太好意思听这男女之事。
“点到为止,点到为止。”沙南王道,“那咱们也别站人家院子门口了,晚点再来找他吧。”
“晚点?”旁边的阿罗的表情变得很怪异,“不是生死攸关么,若是晚了,不就——”
“他都有心思入洞房了,恐怕早就想好对策了。”沙南王摆摆手,“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我能找到证人,他脑子转的比我快,怎么可能找不到?没准儿,我这里找到一个证人,他那里,已经跟二皇子牵上线谈好价码了!”
周岸芷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回去吧,等他……等他有空再来。”
两人说罢就要离开。
走了几步,周岸芷见阿罗没跟上来,疑惑转头:“阿罗?”
阿罗正死死盯着院子里浅也的卧室,听到周岸芷唤自己,她忙回神:“哎!”
“发什么呆?走吧。”
“……是。”
第149章 第28章:降魔天地(五)
浅也醒来的时候, 窗外已是子夜, 黑漆漆一片。
她动了动发酸的身体, 发现苏轮躺在身侧, 正注视着自己。
她便也抬头, 将他望着。
两人彼此对视, 谁也不动, 好久好久,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你睡得好浅。”浅也说。
“我一直没睡。”
“怎么不睡?之前你就每天只睡一小会儿。原本我以为今天你累了,会多睡一会儿的, 没想到,还是……”她的声音在他滚烫的视线里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最后, 消失不见。
“我没有累。”他貌似认真地,摸上她, “你若不信, 我们即刻就可以再来——”
浅也想也没想, 伸手捂住他的嘴。
他被她的举动逗乐了, 鼻息喷着她的手, 又酥又痒。
“你还笑!你还笑!”她作势要打他, 被他一手拦住,直接反抱,扣到了怀里。
“怎么手脚还是这么凉?”
“我体寒, 每到冬天, 若是没有暖袋,能从晚上冰到第二天早上。现在这个还算稍微好一点的,若是没有你这个发热体在身边,我能自己做整晚的冰雪娘娘。”
“你的修饰词,永远那么趣怪。”他在她脖间吹气,惹得她娇笑连连,“说说小时候?说说,你究竟是怎么长大的?”
“你想听?”
“想听。那是我来不及参与的过去。”
这话说得浅也心酸起来:“那我也要听你小时候,因为我也没参与到!本来看到手札上写的苏小公子,还喜滋滋地以为那是你小时候,结果却是另一个臭男人的事情,可梗死我了。”
“那还真是对你不住。”苏轮笑,“我小时候,其实很乏味。别人不爱读书,我爱;别人想着出去玩,我却不怎么热衷;别人在父母膝下承欢,我却因为身份的原因,得到的只是尊重与仰视。算起来,当苏公子的那段日子,虽无悲却也无甚喜。后来苏家被抄,姑且算是大悲吧,遇到你之后,才真正的有了欢喜。”
浅也转身,环住他的脖子,“这就欢喜了?不,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的欢喜你没尝过,倘若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体验,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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