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一声令下,抬棺奴仆将棺材放入墓穴,丫鬟也依次将手上陪葬品放入里面。就在这种安安静静的仪式里,突闻一声变了调的“不要——”
众人一惊,同时回头,却见四个小厮正按着五花大绑的秦莲,要将她塞入另一个空棺材里。
——殉葬!
“不要,不要,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放开我,放开我……”
浅也被眼前一幕弄呆了,怔怔站在那里,终于明白,昨夜那婆子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莲重病在身,只叫了几声,就没了力气,被小厮狠狠塞入棺材里。而另一边,周大朗声说道:“妾氏秦莲,老爷爱宠,嫁老爷十余年,感情甚笃。今周府特选其殉葬,望在下界,能继续伴老爷左右。盖棺——起土——”
小厮麻木地开始挖土,秦莲绝望的呻吟很快湮灭在层层泥土中。
周围有人在发抖,有人直接倒在了地上。远处一直默默看着的周玉凤深呼吸,脸上闪过一抹报仇的快意。
看到她这个神情,秦莲的眼中突然流露出一股阴森的笑意,是那种无法形容的恶毒,怨恨,可怖,可谓不死不休,极尽蛇蝎之狠态。
没有人发现,可是,浅也却注意到了。
她的心里忽然一跳。
电光火石,先前那些没在意的对话也倏然传入脑海:
——“谁?老爷子,谁要打你?”
——“小夏!快来,你家莲夫人醒过来了,骂骂咧咧地要回星月馆呢!”
——“有本事,你就杀死我好了。黄泉路上,让我们做伴——倒是你!你!夏兰花!我能为他死,你能么?你敢么?!”
——“小夏,我们就来比一下,看是你爱他多一点,还是我爱他更多一点。”
——“想知道真相啊,你去问苏轮啊……他什么都知道,他聪明极了……哦,去哪里找他,不用我告诉你吧?对,就是你也去死。你去地府找他。呵,你敢为他做到这一步么?”
她之前一直以为,这是阿罗的胡言乱语,现在看来,阿罗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才会说出这些话!
在她要问周老太爷那个人是谁时,是秦莲故意打断了她。
而也就在刚刚,在面对自己必死的绝境时,秦莲竟然对周玉凤流露出那样的神情——那种仿佛在说“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神情。
难道……
浅也只觉浑身血液倒流,再不敢猜下去。
——“想知道真相啊,你去问苏轮啊……他什么都知道,他聪明极了……哦,去哪里找他,不用我告诉你吧?对,就是你也去死。你去地府找他。呵,你敢为他做到这一步么?”
你也去死。
你去地府找他。
突然,她抬起了头。
望着眼前不断掀铲埋土的小厮,望着墓穴底下已被覆盖了一层的棺柩,望着周围瑟瑟发抖的奴仆,她紧握拳头,决然往前踏了一步。
苏轮,你在哪里。
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不知你是死,还是活。
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
在一众奴仆的惊呼声中,她一脚跳入了还在起土的墓穴!
“有人跳下去了!”
“是、是伺候秦莲的丫鬟!”
“别管她了,她要殉葬,就让她跟主子一起殉葬吧!”
头上有大块的泥土滑落,整个天空布满了人头。浅也闭着眼睛,听着此起彼伏的碎石滚落的声响,努力朝秦莲的棺材靠去。
她会死么?
天知道。
可是,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苏轮,有人告诉我,要知道真相,找到你,就得去死一次。我很害怕,可为了你,我愿意赌这一次。
光芒终于被全部遮挡,伴随着一声重重的落石,整个墓穴都被封死堵死。身上都是尘土,嘴里也喷入了一些烟尘,她被压的几乎断气,就在她以为自己押错了小命休矣的时候,身下的土地忽然一松,她整个人朝地底陷去。
哗啦哗啦。
飞在空中的身子被一堆厚厚的稻草接住,与此同时,另外两个棺柩也稳稳落地,落在了她身边。
她揉了揉满是灰尘的眼睛,心有余悸地瞪着眼前的景象。
——果然!她押对了!墓穴底下真的别有洞天!
——苏轮呢?苏轮在里面么?
她慌忙四顾寻找。可惜,除了黑漆漆的山洞,什么都没发现。
便在这时,旁边装着周镇宝的棺材突然缓缓开启了,在浅也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周镇宝微微笑着,爬出了里面。
“……”浅也此刻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恭喜周老爷。恭喜莲夫人。”
山洞深处突然走来一大堆人,带头的虬髯汉子一身戎装,手上举着火把,高高抬起,照的整个空间又明又亮。
这些是什么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浅也呐呐不敢言,却突然被人重重转过身子,啪啪啪啪,连续赏了四个巴掌。
“贱婢!这阵子,你伺候的我可真好!”
火光映衬下,她捂住脸,看见对面秦莲一双喷火的眼睛仿佛鬼火,此刻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似要将自己大卸八块。
第59章 第11章:有情无情(二)
是了。
如果周镇宝是装死,那秦莲,为何不能是装病?
只倒霉了自己,先前一直以为秦莲快要死了,所以对她没半分客气。现在……现在怎么办?想到之前对秦莲的所作所为,浅也悔的肠子都青了。
秦莲冷笑一声,转身,对那穿戎装的虬髯大汉道:“狄将军,妾氏现在有些私事要了,不知可否借你手下一用。”
虬髯大汉毫无温度地瞧了浅也一眼,满不在乎道:“莲夫人请自便。”竟是一句缘由都不问,任凭秦莲做主了。
秦莲指着浅也大声道:“来呀,把这小蹄子给我弄死!有多痛苦就给我多痛苦!”
“是。”几个蒙面男人大步靠近浅也。
浅也一下子扑到周镇宝面前,抱着他的腿喊道:“老爷,老爷救我!小夏对老爷和夫人的忠心天地可鉴!天地可鉴哪!”
“你个死蹄子,你离他远一点!”秦莲上前,一脚踢开她抱住周镇宝的手,浅也只觉得手臂一阵钻心的疼,接下来,整个人就像飘絮一般飞了出去。
她心里惊慌,很快调整好情绪,再度扑到周镇宝面前,“夫人被殉葬,我不管不顾,一头追了进来,誓要与夫人同生死,共患难!可夫人不知为何却看不到我的忠心,不仅看不到,还要叫人杀死我,老爷,小夏不服,不服呀——”
求你了,老天,让周镇宝有点怜悯心吧,让他放过我吧——
这里没有苏轮,这里没有穆夜,只有一个恨她入骨的秦莲。倘若周镇宝再不救她,她就真的是求生无门了!
“这是怎么回事?”周镇宝蹙了蹙眉头。
“老爷,你别被这小蹄子给骗了。”秦莲咬牙切齿道,“我装病在床的这些日子,是这丫头伺候的我。可她那能叫伺候?哼,没把我弄死算好的了——我想喝水,没有。想吃顿暖饭,没有。上次从毛师婆那里回星月馆,你道她是怎么把我带回去的?是拖!随便找了一个木板,将我放在上面,一路颠颠簸簸地拖到了床上!我的头发散了一路,簪子丢了一地,鞋子还缺了一只!可怜我秦连,这辈子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说到这里,秦莲眯眼,用脚抬起浅也的下巴,“贱人,我当时就在心里发誓,等我病好,定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要你对我的不敬付出血的代价!”
“老爷……”浅也不理她,只直勾勾盯着周镇宝。现在重点不是秦莲,而是周镇宝。只要周镇宝肯听她解释,她就有生的希望,只要周镇……
“既如此,那就杀了她罢。”周镇宝淡淡道,“既然我们准备血洗周府,不妨就先拿这丫头开刀。”
轰隆。
浅也一口气没喘上来,呆在当场。
虬髯大汉见周镇宝如此说,笑道:“周老爷果然已经做好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了。想来,周府定是您的囊中之物。狄某佩服。”他忽然转头,看向浅也,眼中带着一丝看死人的森凉,“来呀,还不快把这丫头弄死,就当咱们开杀戒之前的祭旗了!”
“遵命!”
几个蒙面男人上前,一招就制住了浅也,将她死死压跪在地。
生死关头,浅也豁出去了:“狄将军,你是朝廷官员,贸然屠戮贺州大户,贺州官府知道么?朝廷允许么?你就不怕被人弹劾抓到把柄?”
话音刚落,那虬髯大汉的表情就变了。他挥挥手,拦住要行刑的手下,匪夷所思道,“小丫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既然你被称为“将军”,那就是功名之身,被律法所束缚,能随随便便杀人么?!
浅也尽量让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须臾,抬起头,冲对方笑道,“据我所知,周令初已经与朝廷厂督铁怀英牵上线,很快就会入仕。先不说你将军之身怎能屠杀良民大户,就是周令初,如今也算半个官身,沙南王等贵族更是与周府交好,关系背景不可谓不杂,如此枝繁叶茂,你也敢贸然屠戮——谁给你的权?谁给你的胆?”
“哦?”虬髯大汉这回是真的惊讶了,转头问周镇宝,“周老爷,这丫头是什么来头?内里的关系竟瞧的如此透彻?”
周镇宝同样也是一脸震惊,“将军,我、我也不知。”
只有秦莲依旧我行我素,“什么来头,就是个因为怕死信口雌黄的丫头片子罢了!老爷,将军,你们可千万不要被她骗住,这丫头惯会说谎的……”
虬髯大汉不悦地盯了一眼周镇宝,周镇宝会意,随即拉住秦莲,让她赶快闭嘴。
秦莲悻悻然闭嘴了。
虬髯大汉走到浅也面前,蹲下,平视着她的眼睛,慢悠悠道:“是啊。你说的很对,因为我是官身,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地屠戮周府,而贺州城门也有官兵把手,所以,我也无法从城门进去。那么问题来了,丫头,你说说看,我要怎么做,才能越过守城官兵的眼线,血洗你们周府呢?”
浅也疑惑盯着他。
虬髯大汉笑而不语。
墓穴里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盯着盯着,浅也的瞳孔猛然一缩。
“很好,你已经猜到了。”虬髯大汉满意起身,俯视着她,眼里有抑制不住的赞赏,“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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