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卷轴甫一出现,众人就发出一片交头接耳声,似都不明白这卷轴是什么来路。
铁怀英一下子来了兴致,挥手让薛亮赶紧打开。
“是。”薛亮笑了笑,转身示意下人可以开始。卷轴被竖了起来,笔直立于大厅正中央。当看到这竖起来的卷轴竟然有人那么高时,人群又是一阵错愕,连带着对这卷轴里的内容也更加好奇起来。
卷轴被缓缓打开,薛亮平静的声音也响彻在大厅:“这是我等跑遍各州府郡县,花舫柳街,歌舞教坊处,足足花了五年时间才收集绘制而成的百美图。上面一共画了一百七十三名绝色佳丽,与真人一般大小,环肥燕瘦,东夷外邦,形象精确,几可乱真。有这一卷轴在手,大人何愁以后没有美人替贵人解忧?何愁贵人挑不到趁手如意的美人?”
听完这话,人群沸腾了,兴奋了,尤其是那些好色的官员,一个个全部站了起来,伸长脖子,誓要目睹目睹这画轴上的曼妙身姿。
虽则薛亮谦虚说自己送的礼物“俗气,登不上大雅之堂”,可这百美图背后透露出来的人力、物力与财力,却绝非那些翡翠珊瑚琉璃可比。
什么叫大手笔?这才叫大手笔!
什么叫花心思?这才叫花心思!
众人抬头,见铁怀英笑的开怀,薛亮笑的随意,再想到自己那黯然失色的小礼物,全部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
“薛大人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既如此,我们也锦上添花一朵,送上我们的礼物。请大人笑纳。”旁边一直不说话的小飞适时插话道。
见此,众人全部正襟危坐,放下碗筷,开始关注事态发展。
双方这是要敲锣打鼓地斗法了!
小飞看了一眼黑芒,黑芒会意,拍了拍手,立马,从门外走进来了两个男人。
这两人均是一身劲装,神态冷漠,脸上有着数不清的伤口,此刻并列站在那里,一眼看去就非泛泛。他们人手捧着一个托盘,盘上放着一只木匣,无视周遭或惊奇或期待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等候小飞他们的命令。
匣子里是什么好东西?
浅也往前凑了凑。
阳一盯着这二人看了一会儿,突然,他勾了勾嘴角,转头捂嘴凑近苏轮耳朵说了几句话,苏轮倏然抬眼,一把将浅也前倾的身子拉了回来,“回来,坐好。”
“等等,让我看一下……”
“如果你还想吃的下饭,就乖乖坐好,别学旁人好奇。”
“……”浅也莫名其妙望着他。吃的下饭?难道这里面是什么恶心的东西么?
苏轮用嘴型说了两个字。浅也起先没看懂,后来回味了一下,当确定苏轮说的是哪两个字时,瞳孔骤然一缩,人整个就懵了。
因为,他说的是人头。
人类的人,头颅的头。
只听小飞高声道:“大人待我们恩重如山,提拔我们,培育我们,这才有了我们的今天。小飞和黑芒没别的本事,只会搜搜情报,杀杀仇人。知道大人对那佞臣褚安邦厌恶透顶,小飞虽杀不了褚安邦,可却知道,褚安邦身边还有两个副手,赵平和李成龙,平日里也不知做了多少得罪大人的事。今日大人大寿,小飞斗胆,献上这两人的人头,断掉褚安邦的臂膀,愿大人从此无后顾之忧,福寿又安康。”
说罢一把打开匣子,灯火通明里,里面果然放着褚安邦那两个副手的人头!
众人震惊了,一片哗然,呆呆盯着那两个匣子,有人手中筷子掉了地,有人直接跑到外面呕吐去了,整个场面骚乱无比。
浅也因为之前已经被苏轮提醒过了,所以并没有去看,只茫然低头夹菜,听着周围阵阵动静,她悄悄咬了咬筷子,眼中复杂之色闪过。唉,铁怀英的四大手下,果然不是盖的,先前有人妄想抢过他们的风头,如今一比,实在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了。也不知道苏轮能不能从他们手上分得一杯羹?
正这样想着,便听小飞继续道,“大人,实不相瞒,原本以我等之能力,这次击杀只得一个,不想半途竟碰到一人倒戈。此人雄才大略,能谋善断,更有踔绝之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本是赵平的门客,赵平被杀后,他毅然投效于我们,使计又给我们诓来李成龙,多送一颗李成龙的项上人头,这才能有今日成双之好事。小飞以为,他之功劳,不可谓不大,绝对能担大任,是以在这里举荐他,还望大人一见。”
竟然没有独吞功劳,开始推荐人才了。
哦,不对。浅也眯了眯眼,他这是想让自己人上位了——只不过,这位置,他们是瞄准了哪里?
收到如此一份大礼,铁怀英自然乐的见一见那“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在一片充满了期待与佩服的目光中,与浅也桌子遥遥相对的另一个角落,一名男子缓缓站了起来。
这男子二十出头,眉清目秀,衣冠楚楚,被点到名,他微微一笑,一把饮尽手上的酒,大步流星走了出来。当走到铁怀英面前时,他施礼道,“鄙人齐天威,石阳人士,适逢大人华诞,天威在这里祝大人天恩永承,福寿绵长。”
“好,好。”铁怀英笑问,“你之前是赵平的手下?”
“是。”
“赵平待你不好么?”
“无所谓好与不好。天威以为,知人,方能善任。自知,方才清明。赵平无知人之智,亦无自知之明,跟着他,天威永远无法直上青云。”
这意思,就是说赵平不看重他,没把他放在最应该的位置,所以让他觉得跟着赵平没什么前途和未来?
铁怀英“哦”了一声,反问,“你有何能?”
“天威擅布局,懂经营,十一岁就随父从商,一双眼睛能分辨天下各种古玩宝物,让钱生钱更是不在话下。”齐天威作揖道。
——竟是在抢贺涛的饭碗!
众人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视线齐刷刷看向了与薛亮坐在一处的贺涛。可惜,这位也是个老江湖,闻听此言,只是略略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他抿了口酒,什么情绪都没露。
于是,众人又将视线看向主位上的铁怀英。
铁怀英笑了笑:“你也懂经营,擅识宝,倒是与咱们的贺大人气味相投。贺大人那边正好缺一个辅佐,你可愿意去协助他?”
齐天威喜道,“天威十分愿意,多谢厂督大人提拔!”言毕一个深深的鞠躬,起来后,又踟蹰道,“既得铁大人赏识重用,天威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铁怀英道,“你说。”
“昔日,天威在赵平门下当差时,曾见赵平秘密接见一人。赵平似乎很看重此人,两人关在书房彻夜相谈,也不知是在筹划什么——原本,这桩事天威只是偶然碰到,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可有些东西,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天威得小飞大人、黑芒大人举荐,却也同时得知薛亮大人、贺涛大人也举荐了一人。本着彼此将来都是同僚的想法,天威就打听了一下此人,这真是不好奇不知道,一好奇就吓一跳。”
他说到这里,故意一顿,引得在场众人全部紧张兮兮地望着他,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浅也情不自禁也坐直了身子,对他接下来的话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果然,听他道,“天威打听到,这位同僚来自江南贺州,行事作风,神秘莫测,最古怪的是,他逢人就戴面具,轻易不以真貌示人……天威一下子想到,当日赵平府中那个与他秉烛夜谈的人,可不也是来自江南,也是戴一副黑色面具……天威不知,这位同僚,与赵平府中的那个神秘人,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第68章 第13章:雾里看花(一)
这个叫齐天威的, 竟然暗示苏轮跟铁怀英的死对头有关系, 暗指苏轮可能是奸细。
浅也刷地一下看向身旁的苏轮, 见光影婆娑里, 他只是轻轻放下了手中杯子, 然后, 一眨不眨看向站在前厅的齐天威。
齐天威的话可称的上是诛心, 听他如此说,铁怀英冷冷问薛亮道,“他说的, 可有此人?”
薛亮和贺涛赶紧起身恭敬道,“回大人的话,我二人今日确实是想举荐一人, 至于是不是齐天威口中所说的那个神秘人, 大人见过便知——周轮,还不快来见过铁大人!”
众人随着这声呼唤齐齐看向薛亮所示方向。
万籁无声, 一片死寂, 人群最后面、最角落的桌子上缓缓站起了一个少年。
这少年黑衣黑发, 身材颀长, 一枚特制面具从鼻梁上方将半张脸紧紧遮住, 他嘴唇凉薄, 气息淡漠,虽面无表情,可盯着看的时间长了, 却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觉, 隐隐约约,端的是神秘诡谲。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前厅,齐天威的面前。
当看到他脸上戴的那枚黑色面具时,有人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再看他的目光,不由就带了一丝怜悯。
对上了,跟齐天威说的那个形容对上了。
别说举荐了,这人今日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铁怀英审视着苏轮,将他从头至尾仔细打量,突然,他提高了声音喝道,“把你的面具摘下来!既然都来见我了,难道连这点礼数都不懂么?”
浅也在后面担心地望着苏轮。
她当然知道见贵客必须摘下面具以示尊重,可苏轮身份特殊,整个大厅里至少有一半人识得他,如果真将面具摘了,她不敢想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这面具绝对不能摘。
苏轮道:“大人千秋,周轮本该执礼相待,奈何天生貌丑,胎痕满面,贸然摘下面具,恐会惊扰在座贵人,是以,这才稍示遮挡。若大人决意要看,周轮愿意至漆黑昏暗处,露胆披诚。”他的样子是磊落的,声音是平静的,铁怀英既知详情,自然不会再纠结此事,他更关注的是另一个重点,“你可是来自江南?”
“回大人,周轮来自江南贺州。”
“那你可认识赵平?”
苏轮这回没有马上就回答。
一旁的齐天威几不可闻地勾了勾嘴角,低下头淡淡道,“周兄不认……”
“我认识。”
出乎意料地,苏轮竟然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不仅是齐天威,连浅也也惊讶地眨了眨眼。正常情况下,难道不是想法设法地撇清关系,不让对方栽赃陷害么?
铁怀英眯了眯眼,似乎也没料到他是这样一个回答,不由自主抬高了声音,“这么说,当日赵平府中的那个神秘人,果然是你?”
“并非。”苏轮摇头,“不瞒大人,周轮虽认识赵平,可与他只有几面之缘,算不得有交情。彼时,周轮初来乍到,正所谓人生地不熟,是以京都里的贵人,十之八九都给送了礼,这赵平,也只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他与我,再无瓜葛。”
齐天威听到此处冷笑,正欲说话,便听苏轮继续道,“不过,倘若说周轮对那赵平没有一点想法,那也不尽不实。”
他这番话,一波三折,既承认了自己认识赵平,又否认与赵平深交,却又说对赵平有点想法,饶是齐天威想反诘他,被他这么一弄,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瞪大眼睛,静候他的下文。
顷刻之间,主场易主,苏轮轻飘飘的几句话,瞬间控制主导权,众人的思维开始不由自主跟着他的走。
铁怀英问:“你有何想法?”
“大人明鉴,赵平与我仅有的几次会面,都是在外面的酒楼饭馆,且当时也是履舄交错,高朋满座。赵平好谀恶直,是以周围逢迎拍马者甚多,我曾见到两人,为收集他用过的碗箸而大打出手,乖张至此,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顿了顿,他继续,“可即便是那样的济济一堂,恕周轮眼拙,也从未见过今日在这里侃侃而谈的这位齐兄。”
“你对我没印象也是正常。”齐天威不慌不忙道,“我早说过,我并不受赵平重用,独自坐在角落或者没出席那些酒席,也是情理之中。”“既如此,周轮就好奇了。”他的嘴角带着三分笑意,淡淡道,“齐兄不受赵平重用,说明在赵平府中并没什么地位,可一个没什么地位的人,又是怎么取的李成龙的信任,把李成龙给诓过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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