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些东西,程素素的底气就足了——至少证明这个驿站确实有问题,只看问题大小了。
程素素道:“放一个下来。”
米府亲卒动手,将驿卒给放了下来。吊得太久了,驿丞四肢微僵,亲卒也不敢大意,甫一放下,又扑上去将他按住。顺脚踹在驿丞的腰弯上,令他跪下。
由张富贵先来发问:“你是此间驿丞?”
驿丞心里转了八百道弯,仍是重重点头。他是真的驿丞,文书都是全的!呜呜着要说话。米府亲卒抽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乱叫是什么下场,你知道的。”
吐出抹布,驿丞两眼泪汪汪的:“我真是此间驿丞,文书俱全的。他们都是这里的驿卒,我们都有文书。”驿站的文书,连程素素的新战利品,都是刚才搜出来的。当时谁都不认为这些文书会是他们的身份证明。
张富贵急忙翻拣了一下,真有相关文书,急递给程素素看。当然,上面是不可能有照片的,然而驿丞的户籍证明上,却有他外貌的描述。“七年”当然是假的,今年四月里调他做驿丞的文书却是真的。
张富贵傻眼了,米府亲卒的手也迟疑了。
这tmd就很尴尬了。
只有程素素表情不变,对张富贵道:“问他。”
从血迹,到“七年”,这些都不问了吗?有这样的疑点,怪别人怀疑吗?
驿丞脸上一僵:“那是小的吹牛的,显得老练,能多拿些赏钱。血迹?没,没有的事呀!我不知道的!”
程素素冷笑一声,问米府亲卒:“血迹真的能确认?”
黑皮肤的那个亲卒虽有犹豫,仍然说:“八、九不离十的。”
驿丞便叫起屈来:“什么叫做个八、九不离十?你们没凭没据,就冤枉好人!我可是朝廷派来的!你与我一同到官府讲个明白!”
程素素抚着膝上的长刀:“这把刀,值一百贯。”
“小的……揩了点油水,就买……”
“你品级不够,”这才是程素素真正镇定的原因,“谋害了朝廷命官?嗯?”
驿丞的脸色开始变了:“我说错啦,是我赌钱,赢来的。确是个官军押在我这里的。”
米府亲卒手上又开始施力。程素素道:“错啦,错啦,踢后面有什么用?翻过来,照前面的膝盖骨打。人身上的骨头,连头骨折了都能后长,只有膝盖骨,打折了就一辈子也长不回来了。”
驿丞慌忙讨饶。
程素素轻蔑地道:“我劝你老实些,招子放亮点儿,我在大理寺狱里蹲着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讨饭呢!”
梁上六条肉,地上一个驿丞,一齐惊讶地望过来。驿丞小心地:“您是哪条道上的?”
“哼!”程素素冷笑一声,不回答。米府的卒子这会儿是彻底的服了,终于明白为什么谢麟敢让老婆一个人上路了,也配合着跟着哼。黑卒还给程素素诌了个名号:“咱们仙姑的名号也是你配问的?仙姑,这等臭虫,何必费时?一刀宰了,压上石头扔到池子里算了!”
驿丞忙说:“仙、仙、仙姑?你们是弥勒教?我、我、我,我们也是!别别别,我还有用!”
【干弥勒教什么事?】这是众人的心声。
程素素突然说:“你这里花木极好,我送你去地下陪陪花儿,好不好?”
驿丞一顿,哭得鼻涕都落下来了:“有眼不识泰山,今天我认栽了!我确不是弥勒教的,可教主起事的时候,我们也响应的呀!都是吃这行饭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有兄弟几百口……”
“呸!”
“真个有……”
“塞他抹布!拖出去埋了!”
驿丞终于说了一句有用的:“本地县令也是我们的兄弟!”
【卧槽!】程素素真的惊呆了,【县令不是我哥的同年吗?咋成你兄弟了?】
“会写字?”
驿丞一脸血地:“会,会。会的,不会也不会派我来掌这驿站呐。”
“你写下来!县令怎地是你们的人的?”
驿丞心中升起了疑问——要写?为什么呀?弥勒教还有这做派?不是官府才要口供的吗?正思虑拖延之策,“蓬”一声,房梁上掉下来一个胖子,却是两个胖厨子里更胖的那一个,驿馆的房子结实,房梁没塌,他太胖,将绳子坠断了。
众人一怔,胖子坐在地上,晃晃脑袋,抖一抖肥肉,爬起来就往窗户跑。他人虽胖成个球,动作却十分灵活。
张富贵忙说:“抓住他!”程素素带来的人里,唯米府亲卒最有力,白卒便奔去拿这胖子,车夫也来相帮。那驿丞趁机往地上一滚,滚到了门边,拉开门栓就想跑。屋里乱作一团。
程素素出了一背的细汗,抽刀起身,发现去路被拦,将刀一撇,使了家传绝学,抡起椅子飞掷过去。怕一下不够,又飞一张椅子过去!
“咔!咔!”两声脆响,世界都清净了。
室内静了一下,胖子继续挣扎,白卒继续摁胖子,车夫继续帮忙。黑卒的脸更黑了,扑去打驿丞:“狗东西,还敢跑!”驿丞一脸血地被抓了回来。
程素素自小青手里接过了刀,也是舒一口气。要叫这驿丞跑了,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她看驿丞的目光便分外不善,口气却极温和,模样儿极斯文:“恭喜你,你运气好,我一般不亲自动手的。”
那一厢,胖子再次被捆了。程素素还抽空指点了一下:“两腿都打折了,再摔下来就不怕啦。他运气就不好了,我一般不亲自动手的。”
胖子道:“我说!我说!我来说!别打我腿!”
程素素含笑点头。
“我们是真的有文书的,真的!杀人越货,都是他干的!大当家的不许他这么干,叫他装好人守在这里,他偏忍不住来!尸首埋在荷花池子里!仙姑真个灵,这都知道。”
程素素斜着眼睛看驿丞,慢悠悠地道:“我说的话,不能放空,就打折他的狗腿好了。”
驿丞直抽抽,张富贵亲自将盆里水泼了他一脸。驿丞喘息着说:“这、这回真、真个认栽了。别、别打!我们有大生意!”
程素素八风不动:“打!让那胖子说。”
“他不知道!”、“我都知道!”两个人争了起来。
驿丞抢道:“我写!他不识字!”
笔纸拿来,驿丞光着膀子写着一笔烂字——
他们这一伙真与弥勒教有一点渊源的,他们不曾入弥勒教,弥勒教起事的时候,他们趁火打了个劫。弥勒教被平定了,他们混不下去,开始流蹿。想弥勒教主都要东躲相藏隐瞒身份,他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不断有人逃跑、病死,最后余下十几个人,一个个几乎成了叫花子。
这一天,遇到一伙“肥羊”。说是“肥羊”,就是程素素他大哥的同年,不过是个小康之家。在他们眼里,这就够肥的了。打劫的时候没留意,抢到一半才听程犀这位同年说:“我是朝廷命官。”
卧槽!这可怎么办?
这伙贼也傻眼了,本来想吃顿饱饭的,打劫了朝廷命官,岂不是要招来官军围剿?狗头军师就出了个主意:“一不做、二不休,干票大的。现有他的官印、袍服,大当家的换上了,也做这个县令。做官儿来钱快,收礼,官府的库里也不能没有好东西。捞了出来就走,换个地方,也做财主。”
真不幸啊,想谢麟丞相之孙,状元之才,还有个老油条江先生帮忙,做官儿都有些难,常平仓都是空的。这群贼能捞多少油水?比起叫花子好太多,比起金山银海的预期,就差得太远了。
太不甘心了!必死的罪名,不多干些日子,多捞些,怎么能甘心?这群贼居然认真地追起了亏空来!又派了眼前这个来做驿丞,驿站有车马,消息也灵通,方便卷够了钱财逃走。
所以,整个驿站的身份都是真的,因为本地的县令是假的!他们是通过假的县令得到的这个身份。
贼头的官儿越做越上瘾,至今不肯走。驿丞呢,看兄弟在城里做官享乐,自己守着驿站迎来送往,也不甘心,一时手痒,见着过路的肥羊也想宰一宰——选那等官不大,带的人少,看起来细软值钱的。有送信的官军等,自是不敢动手的。
程素素虽然轻装简从,“装”也是相府出来的好货,带的人又少,还有女眷,还有不顶用的管事。饭菜放点药,麻翻了正好动手!何况,女眷还能……嘿嘿嘿。
不想遇到了硬点子,这就是现在这幕惨剧了。
驿丞之所以说“都是吃这行饭的”,便是因为程素素是以命妇的身份来住驿站,驿丞以为她这身份也是冒充的。
张富贵看了这供状,气得直打哆嗦:“这群贼!敢杀官冒官。”
程素素却关心起另外一件事来:“原来的县令呢?你们杀人灭口了?!”
驿丞道:“这是没料到的,就因杀了他,才费了劲了,仙姑,仙姑现在做这买卖,可要当心的。容易被拆穿的,得留着那人……咳咳,往来书信,都得他写。”
程素素将手一摆:“把他们的狗腿都给我敲断!”
驿丞失声道:“仙姑?!您答应的……”
程素素冷笑一声:“我答应什么啦?打!”心里却在琢磨,下面要怎么办?这假县令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如何求援?
乒乒乓乓的声音里,夜,更深了。
第111章 一个熟人
吊房梁上的已经疼得昏死过去了, 站地下的麻利地收拾着满室狼藉。打水、洗地、扶桌子、扔垃圾,张富贵整理着“证据”。车夫挨着门边儿站着,大气不敢出。小青低声问道:“娘子,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呐?”
程素素心里将这群贼匪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 目光灼灼看着米府的两个亲卒。米府亲卒脊背发寒,膝盖不由屈了一屈。
程素素将目光转回, 吐出两个字:“笔墨。”
小青取了纸笔铺在桌上, 开始磨墨。程素素道:“我写几封书信,另有奏表,劳烦你们,快马加鞭,送到京城。”说着,动手将桌上信笺分作几份,开始打腹稿。
张富贵整好了证据,听她这般讲, 不得不提出反对:“娘子, 贼人已经就擒, 咱们何不趁他们的同党尚未发觉, 速速返京?这里是驿馆, 车马都是有的。护卫还须仰仗这两位将军。”两个亲卒听到“将军”连说不敢, 他们连校尉都还不是呢。
程素素摇摇头:“不成的,来不及。”
“等县里贼人发觉,才是真的来不及呀。”张富贵一门心思, 第一是将程素素安全带离此地。离开这里,一切就都好办了。不信下一处驿站也被贼给占领了。
程素素道:“听我的,我算好了的。”
离奇的,这一句话反倒让张富贵安静了下来。小青低声说:“磨好了。”
程素素不再耽搁,提笔便写起信来。她说的“算好了”是在听说本地县令被偷梁换柱之后才“算好”的,在那之前,她是一点也不着急的,县令是自己人,天一亮,帖子和犯人一递,自己扬长而去,深埋身与名。
县令是假的,问题就要严重得多、危险得多,时间也就紧迫得多,她没时间去说服一个张富贵,直接下令即可。而她要用到的米府亲卒,比张富贵听话得多。
程素素预备写一份奏折,她有诰命可以上书,奏折的格式她也是知道的。简明扼要地写了自己回京途出发现驿站有问题,拿下驿站贼人,不意牵出大案等事。请求朝廷果断出击,别让贼人跑了。期间还问明了两个亲卒的姓名,将二人姓氏写了进去。
其次是写私信,给谢家,给谢涟、叶宁等人,又写信给自家二哥程珪,让他带着自己的信,去找大哥程犀的同年们,请他们协助,务必出力让朝廷尽快作决断。奏折必得写得工整,家书就放飞自我由行书一路飞成了草书。写完,封口,封皮作了标记,让米府的军士去送信——连着整理好的证据,将证据一分为二,自留一半,另一半亦携带上京。
写完,对二卒郑重一礼:“拜托了。”
二卒已是信服了她,还要问一句:“那娘子自己怎么办?”
“我们天明就上路,你们先走,或求米枢密,设法接信即遣使调附近兵马直扑匪巢。打京里调兵,我看是来不及了的。我一日六十里,还有六、七日行程,你们快马,明日便可抵京。朝廷行动快,信使明夜可达。我设法将这里的事瞒到后天早上,再往后,就不是我能办得到的了。信折里都写了,你们去吧!”
二卒见她确是“算好了”,还想留一个下来做护卫,程素素道:“不必,只管走你们的,你们路上不定还有什么事。快些!辛苦你们了,返京之后,我自有重谢。”
两人不再多话,将奏折信函等也是一分为二,一人一份装好,牵了马,带了信符,开门分辨了方向往京城狂奔。
张富贵急切地道:“娘子,这最有力的两个已经走了,咱们再不走,如何斗得过贼人?”
程素素做这些事,口里心里骂着,实则兴奋不已,整个人都精神焕发,还有心情说笑:“最有力的不是我吗?听着,今晚都别睡了,打起精神做活!回去都有重赏。车夫,收拾出两辆车来!车要结实,马要好!”
听她布置出行,众人精神都是一振。
程素素又发命令:“这些贼不能留在这里,塞车里,带走,明天遇驿不停,带足了食水,一口气走到天黑。我想这驿站一早必有送果蔬的来,你们装作新来的驿卒,将果蔬收了,免得惊动他人。寻纸笔来,打浆子,走前将这里打上封条,灯笼都摘了。找点黄纸,我胡乱画几个符,叫过往人等以为闹鬼,都不进来,至少能挨到明晚。明晚哪怕有人察觉了,也是宵禁!他们的同党关在城里也得不到信儿,得后天早上啦。”
自己奔袭县城拿贼?程素素还没这么疯,也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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