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先生没有一丁点儿责怪的意思,却很着急地想打圆场:“子羽兄怎么不跟我先说一说,我也好……”
“好动心眼留我。”石翼一眼看穿江先生的念头。要让江先生耍心眼儿糊弄了程素素,点头将他留下来,岂不是欺负人?
原来是这样!石翼虽然没有解释很多,程素素连猜带蒙也猜到了个七、八分了。她也想将石翼留下来,一则她对迁怒没有兴趣,且记仇也记到古老太师头上,古老太师也死了,干嘛让活着的人不痛快呢?二则她也有私心,石翼看起来比江先生还要靠谱,对谢麟很有帮助。
一个江先生是不太够了,石先生正逢相时。石先生虽遭家变,却是石岘带大的,一举一动皆是清俊典雅。三叔、四叔、舅舅、岳父,对谢麟都不错,却不能一直伴在他身边,但是石翼可以。
程素素当下就有了决断:“先生看屋子合适不合适?”
江先生一脸喜色,交握着双手来回搓动:“还成,还成的,不合适的再慢慢换来。”
石先生看了谢麟一眼,对程素素道:“你对他很好。”
程素素笑弯了双眼:“他对我很好,”顿了一顿,又说,“听说,当年祖父在世,将还是举子的李丞相判归了养父。先生既说我有点像,那就当是像吧。同好心不好心的也没什么关系,既不拿这个约束别人,别人也甭拿这个约束我们。”
石先生展颜一笑,桃花满枝,笑容一闪而过,一揖到地。程素素忙将他扶起,嗔谢麟:“你就袖手看着。”
谢麟上前来,道:“先生请坐。”
程素素笑着退出去,准备晚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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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石先生便在安抚使府里住下。此后日常公务变多,程素素也克制着不往前头凑热闹,也不知道石先生忌讳如何,两下虽算是说开,相处的习惯也需要磨合。
正如程素素所想,石先生的到来,很好地纾缓了谢麟的情绪。哪怕石先生始终冷冰冰的样子,却比江先生乃至于孟章都能令谢麟冷静缓和。虽然同样是希望谢麟能够仕途顺畅,却比孟章的托孤老臣之心、江先生的一雪前耻之愿更多几分从容而少了许多迫切。
若是江先生与石先生进行岗位竞争的话,则会令他生出更多的无力之感。谢麟与石先生的相处,也是更自然,更有一种“同类”的气息。
单此一条,程素素就觉得很值了。
石先生对东家也颇满意,他出山两件心事,一是不想家族被边缘化、多少挂点边儿后代不至于手生,二是想看看程家后来如何。两件心事都随着入住安抚使府而得到了落实,身上的寒气也轻了许多。
程素素便一门心思分析高英带回来的消息,可以肯定的是,前两年邬州的蠢邻居里,确实有一两个与梅丞相有些联系。这联系却又不深,中间至少要经过一次手才能转到梅丞相手中。这样的情报放到她的手里很难利用,与谢麟提过之后,她便将情报都转给了李巽。
见到石先生,程素素就知道,涉及到朝堂上的事情,行动时看似暴风骤雨,实际酝酿、影响绵延甚广,也不急在这一时就将梅丞相咬死。
而齐王那里又有了新的情况——他捉住了释空,连同圆信等人一道,要一齐押解进京。在报奏里因圆净是程素素在城头给坑了的,也写了程素素的功劳。因此他班师之前,也给谢麟夫妇二人发了一份公文告知。同时告知谢麟,大军虽然班师,所经之地的防务他都将会同枢府重新整顿一遍,让谢麟不必担心。当然,如果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可以提。
谢麟的理解是:提是可以的,办不办得看齐王和枢府的。
虽如此,谢麟还是提了几条,譬如就地安置转化之类。再有军粮的问题,请朝廷一定要考虑好。
因这一封公文,江先生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哎呀!不好!提醒齐王的那件文书,写了子羽兄的功劳!”
谢麟脸色也变了。不怪他紧张,盖因石先生与他相处时,闲聊说起京中许多旧事,譬如今上在先帝陵上做的手脚之类。谢麟告诉程素素,不要将今上想得太英明神武,然而这份不英明神武,有时候真是令人想打死他。
石先生道:“我不过偶尔一游,你们也不知道我的来历。”
谢麟摆摆手:“先生不要这样客气,办法总是有的。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略一思索,便提笔写了封给太子的书信,开篇不写石先生先夸程素素。却是意在暗示,石岘一家很有君子之风,昔年的事他们并无过失。还好,不英明神武的皇帝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没有亲爹那么小气。
江先生急凑上来一看,看完便笑了:“不愧是东翁!”
谢麟也笑:“不过是因为与东宫相熟。”
石先生道:“芳臣与今上相熟更早。旧主新主之间,不可令旧主有改换门庭之怨。”
江先生小心地道:“不是圣上命东翁辅佐东宫的吗?”
“圣上命。”石先生又惜字如金了。
谢麟道:“我明白了。”
三人将石先生之事处理妥当,政事堂又来了新的办法。为鼓励商人往新平定的府县运粮,以缓解朝廷的压力,朝廷颁以盐引。这个做法在许多朝代都用过,即商人运粮到后,取得盐引,再回来贩盐谋利。盐是官卖,有暴利。
看似一件做惯了的寻常事,实际执行的时候要想达到效果,也是极考验人的。谢麟又与这件事情死磕上了,严格验粮,既不许商人以次充好,又要监督官员,不许他们刁难商人、贪污索贿。
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消息传来——李丞相被参了!参他在输粮的事情上指使党羽中饱私囊。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猫猫,我给你找了个朋友。
谢麟:喵喵喵?
第160章 一场风波
做官的人, 被参是很正常的。没有被参过的官生是不完整的官生,是可悲的, 说明没有被参的价值。无论是李丞相,还是参他的人, 又或者是吃瓜群众都觉得稀松平常了。
不平常的反而是一些不上不下的涉案官员,活似自己第二天就要被下大狱了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被参的是他们而不是李丞相,还是证据确凿的那一款参法。
安抚使衙门里看到消息之后一片平静, 包括见识少的程素素,都没有“完了, 靠山要倒掉了”的惊惶。李丞相若是轻易就被这件事情参倒, 这丞相不做也罢。此事多半不过是党争之中你来我往的一道小菜而已。
比较麻烦的是弹章里提到的盐引的事情。单看政令没有任何问题,难的是具体的操作,选择什么样的商人, 如何发放盐引等等。这也是弹劾李丞相的人拿来做文章的地方,有选择就有淘汰,选择的标准是什么?里面有什么样的猫腻?都是可以深挖的。不止是官员,连同大部分的商人都有些不安。
找到程素素的, 第一个便是高英。她也是靠着关系才拿到一少部分的份额, 好在她并不贪心,没有搞皮包公司倒买倒卖,做事也收敛, 不曾大肆宣扬与程素素之间的关系。饶是如此,高英还是很担心会惹上麻烦,想找程素素来拿个主意。
程素素听高英说了如何商人也有些不安之后, 便说:“只要来路正,本份做买卖,还轮不到他们倒霉。”
高英微有尴尬地道:“他们是怕丢卒保车。”高英自己是不怕被靠山扔出去挡灾,却不得不考虑一下谢麟的对头,又或者是想保谢麟的人,会不会动不了本尊转而打打喽啰出气?
“总要有做事的人,做生不如做熟。”程素素依旧很有耐心地给她解释。
高英不敢再说,不过极短的时间,程素素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气势上比当初给她本钱做生意的小娘子有了根本的变化,仿佛新酒变成了陈酿,愈发回味悠长。偏又是十分和气,令直面的人不敢轻视。
程素素索性多说两句:“你参我、我参你的事情是常有的,眼下对朝廷而言,维稳第一。谁要碰了这个,谁就该倒霉了。弄得人心惶惶的,有什么好处?你呀,小心一些是没有错的,不过呢,也不用像惊弓之鸟一样。该干什么依旧干什么去吧。”
官商勾结说起来难听,却是在所难免的。商人如果上头有人,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官面上有要用到商的时候,是用个熟悉的、凑到眼前的方便,还是用个并不了解的好?譬如这次输粮,就是要用到商人,哪怕是从为国为民的角度,谢麟也更愿意给王瑱这样比较了解的人开方便之门。
所以,用个熟人有什么不行?
有门路总是占优势的。
高英从程素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不高兴来,心想,他们这些大人物知道的总比虽人多些,既说是没有什么麻烦,大概就真的没有麻烦了。她原本是找弟弟高据询问的,高据说的也与程素素说得差不多,她总是不放心。当面得到了程素素的答案之后,高英才安下心来,继续跑她的小买卖。
比起当初几十贯钱的营生,如今高英所掌管的生意要大了许多倍,她的心里也不是没有得意的。然而盐引一开,引来的巨富富贾们面前,高英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人也变得愈发的内敛谦虚了。
旁人就没有她这样的好运气了,高英能够安心,源自于对程素素信心。若要所有的商人都对与之有关联的后台都有同样的信任,却是绝无可能的。于是一时之间,人心浮动,令运粮输北的事情也受到了影响。原本蜂涌而至的,便有些驻足观望了,更有甚者已经后院起火了。
反是邬州的商人们,出于对夫妇二人的信任,还在继续做着这件买卖,不少人因此大赚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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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州太小。”石先生一语中的。
邬州商人再努力,想凭实力吃下这么大的份额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谢麟正在着手进行的事情还是受到了影响。
池鱼之殃。
谢麟并没有生气:“那就先让他们赚完这一笔,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后发制人,错过一次就是错过百次。”乖的与不乖的,信任自己的与不信任自己的,要抬举哪一个,不需要连中三元,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怎么选了。
江先生道:“只是看不出来这一次会闹多久,想来政事堂不应该让这件事再闹下去了吧?东翁是否要上书呢?”有了石先生在,江先生说话都没有那么果断了。
谢麟道:“本不想此时插手的。”这种事情太多了,哪怕不是针对自己,也经常会被扫到台风尾。若是什么事都一碰就跳,那就有打不完的官司,最后不是变成斗鸡,就是变成别人的枪,或者两者兼是。性格明显就容易被人利用,那就太糟糕了!忍忍也就过去了。
石先生道:“不必告状,写实即可。”
谢麟点头:“好。”
谢麟便抬手写了份奏疏,汇报了自渡河以来的进展,盐引换粮之事是当前一件大事,自然被重点提及。谢麟仿佛不知道李丞相被参一般,只写了自己这里的执行情况,近来商人的不安与粮草的不足,以及自己正在想办法安定人心。
助攻完成。
石先生审完稿,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了,整份奏疏便原模原样地发到了京中。
石先生却又另有建议,他在谢麟这里住得舒服,也不能只要自己舒服。不似江先生那般从一开始是想当着保姆,手把手将谢麟扶到高位,石先生更理解谢麟这个出身的人的情绪,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实则对东家来说,江先生比石先生要强势。
石先生不问谢麟的仕途归划,却给谢麟一个提醒:“御史台不可轻视。”
谢麟道:“谁会轻视御史台呢?无论是党争,抑或是督察百官公忠体国,都不能小瞧了御史。哪怕厌恶某些人,也不能小看了御史台的用处。”
“御史台该清洗了。”
谢麟也吓了一跳:“清洗御史台?”
石先生道:“陆大夫不会想在御史台养老的。”
陆见琛这位兰台白居易比他的前任年轻许多,也更有想法、更有干劲。无须别人提醒,石先生便知道陆见琛是倾向于谢麟的,是的谢麟,而不是谢老丞相。
谢麟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还御史台本来面目,勿做党争先锋。”
谢麟一点就透,笑道:“妙!”
石先生便肚里有数,谢麟跟陆见琛是能说得上话的,甚至能在对方仕途上指手划脚的。否则以谢麟的年纪、资历,与他说起陆见琛的时候丝毫不见局促,也不曾透露出“那是御史大夫老前辈,我如何能对他指指点点?”的为难。
而陆见琛,也必是想做出一番事业来的。做主官的,不想自己的属下令行禁止,可能吗?显然是不行的!因为御史这份职业的性质,此事不能由别人来说,由主管的陆见琛来“整肃御史台风气”是再好不过了的。风险当然是有的,但世上原就没有不担风险只有收益的好事。
谢麟一封长信递给陆见琛,正合了陆见琛的意。陆见琛对御史台也颇有些微词,御史里有刚正不阿的,也有趋炎附势的,有各方大佬的门生来刷声望资历的——他的立场不用问就知道,也有野生来混日子的。惹麻烦不着调的是少数,然而在大事上,只要有一个刺儿头,就够受的了。
陆见琛数次出手,总是治标不治本,踢走一个麻烦再来一个二货——御史总是要有人做的。谢麟给他提供了一个思路,不针对人,只针对事,不要人听话,只要立规矩。你可以生事,但是,如果你上的奏本没有任何依据,甚至是胡说八道的污蔑,御史台先自查,上本前先审核。
于是,御史台内部先掐了起来。支持陆见琛的人不少,许多是挨参的大户,反对陆见琛的声音也很大。御史不能正常说话,要给他们先套上笼头,则要御史何用?
京中一片热闹,弹劾李丞相的事情就冷了下来。李丞相亦非善与之辈,陆见琛动了,他也趋势自辩。陆见琛见李丞相与中饱私囊的事情脱了干系,也借李丞相这一把火上书,以李丞相的遭遇为例,证明任何事情都不能没有约束。若今天弹一个丞相,明天弹一个丞相,丞相避位,政事堂就要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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