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定了!
林老夫人下定决心要办的事情,又无人掣肘,总是办得比较快的。米氏自告奋勇,央了自己娘家哥哥去做媒,米府正风光着,这媒人脸面可不小。难得这桩婚事二房上下无人反对,便是当事人自己仔细掂量,也觉得这样对自己很有利——亲姐姐做盟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到得次年春天,先帝过世满一周年后,林老夫人便将这最愁的一个孙女儿给嫁了出去。
谢麟这一手玩得十分漂亮,宗族里对他另眼相看。原是将他当做家族仕途的明日之星,然而看他比谢丞相还是有些距离的,盖因谢丞相做事总是有把握、有办法,肚里有十,表现出来的不到一。
到得现在,终于承认,大家看到的谢麟,也不是他的全部。林老夫人悄悄地给亡夫上了一炷香,低声道:“现在你可满意了吧?将家交给他们夫妇,我也能放心地享享清福了。”
老夫人大概不知道,有种行为叫做“立FLAG”。
便在她成功地又嫁了一个孙女之后的三个月,夏日当头,一人一马飞奔入京,蔡八郎见到来人服色心中便咯噔一声:“有紧急军情?”不是说已经拦住魏虏了吗?
来人带来的是一个很令人震惊的消息——汲扬累到吐血,眼看要不中用了。
对啊,拦住魏虏了,那得花什么样的心力呢?将士用命,伤亡噌噌往上涨,汲扬不必自己上战场,要耗费心神的事也不少,都是拿命在填。现在填进去一个没冒头,还得接着填!
第202章 峰回路转
人生总有许多峰回路转,转得这般离奇的也不多见。
一个人离官去职总会有各种原因, 升了、贬了、平调都可以, 因为死了的并不很多, 累死的就更少了,为国事累死的近年来就他了。新君震惊之余,给予了这位楷模诸多褒奖。无论是荫其子孙, 还是给他死后哀荣, 将他立为百官的模样, 都不能耽误了再选后任。
珠玉在前,汲扬的后任并不好做,不但后任不好做, 与他一同选这安抚使的两人也觉得自己运气真是不好。他都累死了,你还能比他做得更好吗?何况汲扬也真做出了些实绩来, 协助着前线顶住了魏廷的兵锋,至少没有拖后腿。
一时之间,不少有想法、想建功立业捞资历、富贵险中求的人, 望而却步了。剩下依旧想填这个缺的, 都是谢麟的竞争对手了。
人间百态, 官场的姿态只有更丰富多彩, 有千里做官只为吃穿的, 便有为国为国大公无私的, 有为掌天下权一满心愿的, 便有立志澄清宇内一践圣人之道的。谢麟的竞争对手里, 一心想把握机会高升的倒还好办了, 难办的是与汲扬一路的人,人家就是有崇高的理想,比有私心的人更能坚持。
谢麟颇为气闷,对着赵骞发牢骚:“若是有好心就能办成事,汲扬就不会死啦!”言下之意,本事没他大的人瞎添什么乱?
赵骞道:“圣上会放芳臣外出吗?”
谢麟道:“唉,圣上不易,留我们大约也是为了壮一壮胆。如今圣上登基两年有余,诸般事务驾轻就熟,且身边老人非止我一个,自然是可以的。”
为官的人,还是有人政绩的。皇帝不喜欢,官是做不下去的,但只凭皇帝喜欢做官,绝不是谢麟的选择。他需要有政绩傍身,且他少年成名,难免将自己的志向定得更加高远一些。必要在安邦定国上做得出挑才好。
赵骞对祖孙两代老板最满意的地方就是,他们都是聪明人,回来的信息都是比较可靠的,赵骞据此再做出分析来就很容易应验。略一思索,赵骞便说:“既如此,旁人便争不过你。圣意啊!”
一朝天子一朝臣,岂是说假的?今上当然想培养自己的人。谢麟、程犀等虽是先帝时期出仕,却一向与东宫走得近,人心都是偏的,此时谢麟若想争取,胜算还是很大的。
提出反对意见的是另外两个不能忽视的人,第一个是林老夫人。老夫人自打将府里交给孙子孙媳,自己便退居西院,也不多插手家务,只管与儿孙们说家常。遇到儿孙公事上有烦心的地方,她也只是从旁开解,提供一些经验参考,比之谢丞相在世之时,更得儿孙之心了。
这样的日子还没过够呢,咔,孙子要外放?外放就外放吧,做官儿的要是一直不出京师,没有地方上的资历,是很难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个位置的,老夫人也是理解的。但是,怎么能在才出孝两年的时候,就又要走了呢?去的还是那么危险的地方!
老夫人两年来首次对大事发表意见,一说就是反对:“这怎么行?!局势未明,咱们不填这个坑。”
谢麟耐心地道:“汲扬已老,我正在壮年。且我又不是没做过战时的安抚使,当年教匪那么乱,我不是也扛过来的?有些事情,会做的轻松,不会做的忙死。”
“知道你能干。不提教匪还罢了,教匪……那多么凶险!我听到消息,几夜没合眼,全家上下都担心着你!”
谢麟道:“那时事出突然,如今我在后方。汲扬手下也没有我这里这些能人呀,我不是一个人做所有的事情的。您看,赵先生、江先生俱是阿翁在世时看好的人,又有石先生,也出自名门,且有守清几个学生……”
谢麟列举了许多自己的优势,老夫人见事不可为,含泪道:“罢了,这家总是要你来当。我看人还是孩子,你却已经长大了。”
谢麟忙说:“不是我愿意自作主张涉险,实是机会难得。”
老夫人道:“那你去吧,你的娘子你的儿女,我总替你看护着。”
谢麟脸上堆起笑来:“我想带他们一同去的。”
老夫人当即翻脸:“不行!那样的地方,适合女人孩子过去吗?汲扬宁愿自己累死,也没媳妇去照顾起居。”
“那……他媳妇怎么能跟我媳妇比?”
老夫人还是心疼他,想想程素素也不是吃素的,便说:“那孩子留在京里总比在外地强。多少人宁愿孩子进京读书呢……”
对这个,谢麟早有准备:“安抚使治所在腹地,并不危险。赵先生也会跟着去,京里难找比他更好的开蒙老师了。等开了蒙,阿绍我亲自来教。”十分不要脸地请老夫人考虑一下,有谁比他的学问还好。
老夫人是寡妇拗不过孙子,叶宁那里就厉害得多了:“不行。”
任凭谢麟舌璨莲花也只是摇头:“我已失去一个学生,不能再填进去一个外甥!再好的名声都没用,只有活着才有用。”
“舅舅真以为活着比名声更重要?”
“我要你活得好好的!”
谢麟想了一想,没再吭气,他向新君主动请缨:“臣愿往。”且列举了自己的优势,当年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便在齐王军前实际上担任了安抚使的工作,此后更是正式做了一阵的安抚使,他有经验。且北方情况复杂,需要一个有精力的年轻一点的人来应对这样的局面。否则便像汲扬这样的,有好心却累死了,岂不是一大损失?
再者,他又有一种担心:“似蒋清泰之流投身伪廷之人颇多,彼既诗书,颇熟中原典故。应对这些人,便不能只看着‘能吏’二字。”
他将自己的优点列得很明白,新君正在用人之际,比划了一下他的条件,并没有先询问丞相便同意了:“疾风知劲草,卿真国之柱石!”
旨意下来要过政事堂的时候,叶宁傻眼了,如果觉得事情十分不妥,丞相是有权利反对的,但不能用“不能叫我外甥冒险”为理由吧?李丞相也觉得谢麟做事倒还可以,燕丞相、王丞相也不反对,竟让这任命给通过了。
谢麟往叶府辞行的时候,便见叶宁拄着老粗一根毛竹杖,虎着脸站在中庭看他。谢麟也不怕挨打,急切地冲到叶宁的跟前,将叶宁抱住:“舅舅!”
叶宁气个半死:“你!”到底说不出赌咒的气话来,甥舅两只鸡菜较了一回劲,叶宁弃了竹杖(太沉),谢麟也松了手(太累),被叶斐兄弟几个将他们俩一拥到了屋里坐下。
叶宁才说:“既要去,万事都要小心了,我这里有几个人,你若有急事只管找他们。还有,备几匹好马。”
谢麟一向爱耍心眼儿,叶宁也不是什么坦荡人,此时甥舅二人却难得单纯,叶宁话一出口,两人便哭作一团,带着一家人跟着哭。叶宁道:“在我这里哭一哭就罢了,出了门,还是要意气风发的。回你家里,也不许哭,你哭了,他们心里就更没底了。府上我会给你看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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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府上,我会给你们看着的。”程犀说出了同样的话。他也是想北上去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却比谢麟亲自找个皇帝晚了一步,皇帝批了谢麟去,程犀便被留了一留。
自己选择了走,就不好意思指责妹夫涉险了,程犀便讲了最实在的承诺:“京中的消息,我也会留意的。”又指了阿彪给谢麟看,程素素也识得阿彪,若程犀派阿彪送信,二人便知京中有要紧事了。
程素素犹豫再三,将“小冰河”的事对程犀仔细讲了。这一次背后有谢麟做支持,谢麟与钦天监关系不错,私下查阅了些记录,得出的结论与程素素说的大半吻合。程犀越听,脸色越凝重,最后郑重地说:“我会留意的。”他也要再自己做一番调查,若真是如此,自然不会轻视。
接下来的数日,程素素与谢麟便是不停的拜会各路亲友。史垣与叶宁一样,也是给了他们一张名单。此外又有许诺:“只要我还是三司使,你那里的钱粮就不会短少。”程素素只对他说:“我那书院,您给看好了就行。”并不提其他。
行至李丞相处,又是另外一番情况了。李丞相将夫妇二人打量一番,认真地对程素素道:“国家大事不是儿戏。”又说谢麟:“此安抚非彼安抚,我已建言圣上,给你配一队护卫。马队。一百人,够不够?”
太够了!
谢麟大喜:“谢伯父。”
“哎,是李伯父,以后啊,你才是谢伯父。”
“噗。”程素素喷笑。
在朝有人做后盾,谢麟与程素素拖家带口走得十分潇洒。身边是百人卫队,左右是亲信侍从,还有可爱的孩子一路解闷。路虽走得急些,心情却不见凝重。无论是程素素还是谢麟,都以为这是一场持久战,国与国的交锋,哪像泼皮打架挠一顿就算的呢?
慢慢来,不急的。
此时的他们,对国与国的战争并没有直观的体会——持久战不是对着熬,看谁先死,而是对着打,看谁先打死对方!
此番安抚使所在之地离谢麟上次做安抚使的地方不算太远,途经旧时治所,再往北百余里便是。昔日不少下属今日又重归他指挥,谢麟对未来更有信心。而鏊兵的之地,离新的治所还要往北百里。两国隔着一道东西走向的山脉,南北对峙。山脉中间断口之处,是两军投入兵力最多的地方。
总的来说,新的治所确实没有想象中的危险。
然而这一份乐观在刚到治所的时候便被现实粉碎了——谢麟并没有在驿馆等到当地官员来接,却从驿丞那里得到一个消息,本城打群架,官员们带队弹压去了。
真是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
第203章 又见故人
“我们没走错地方吧?”谢麟很冷静地问。
缩在一边的驿丞不敢回答, 谁也没想到会让新任的安抚使就遇到这事儿了。从上到下, 谁不想讨好上峰?打知道安抚使要来, 无论哪方都在紧张的战备之余, 努力准备好迎接安抚使。
眼下最明白情况的就是这驿丞了, 他却被吓得不敢说话, 江先生左看右看,缓步上前。他的长相不错, 看起来比较像好人, 摆出和气的面孔来, 勾肩搭背地将驿丞往门外勾:“老兄,不要急,来,咱们慢慢儿说……”
在江先生将驿丞带到外面问情况的时候,谢麟心中生出一股悔意来——不该将年幼的儿女带过来的。本以为离前线还有些距离, 哪怕敌军铁骑前锋突进, 这点纵深也足够他将妻儿安排回京了的。谁想到远敌未至,在自家的地盘上却闹出危险来了。谢麟不敢想象,若是他们一入城便爆发了冲突, 混乱之中大家是否能够无伤?
外面, 驿丞离了谢麟的低气压,人也慢慢恢复了机灵, 江先生又极和气的等他说话。驿丞忙将他所知说了出来:“先前汲大人在的时候……”
这些小人物或许没有看得那么深远, 大部分人以为, 天朝国力强盛, 纵一时失利,迟早收拾了这些鞑虏。至今仍有人抱着“明日光复河山,上头拿大功,我等沾些小功劳也不错”的幻想,盼着来一个可以给他们捞到功劳的上峰。毫无疑问,谢麟是一个比汲扬更有前途、更值得配合的人。
所以,出了这样的殴斗事件,并非当地官员所愿,绝不是有人故意要给谢麟一个下马威。
是的,官吏不想出乱子,谁都不想出乱子。却有一群为数众多,地位比他们还要低的人,是很难克制住的。
百姓。
百姓最是驯良,不到逼不得已,也就是嘴上骂两句,甚至只是心里骂两句。然而,若被激起来的时候,便是火山洪流了。许多百姓,在重赋压头一年见不到一点油星的日子里也生不出反心来,哪怕家里有病死没钱买药的惨剧,许多人也只说是自己命不好。但是若呕起气来,又是别人骂一句,便能聚族殴斗的。
前线有敌军压境,什么样的矛盾都暂时被压下了,一致对外。在后方,没有危险,生活也能过得下去,也起不出大乱子。偏偏安抚使司衙门在的地方,既不远也不近,压力不大也不小,最适合闹上一闹了。
这里人员的成份也十分复杂,一部分是本地人,另一部分是因敌情而调集来的驻军,又有办事官吏及其家属、仆役等,此外不少的却是边境来的流亡。本地人与外地人的矛盾是千古难题,一方面,外地人带来了人力,另一方面也挤压了生存的空间。上层尚可,到了土里刨食这一层,矛盾就大了。米价涨了三倍,街上到处都是闲汉,大姑娘小媳妇都不敢出门,若你是本地人,你恼不恼?
这其中的先锋却是双方的无赖头儿,平日里就是无所事事,时不时打上一架,如今又有了一个名目,愈发打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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