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险情也化解了,程素素听程犀描述的时候,还是双腿一软,心里第一个念头是: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说过什么不忘初心,说过什么为生民立命,然而要是程犀因此而早早一头撞到南墙,撞个头破血流,她得后悔死!
吃这一吓,等到程犀没事的时候,她就没有好脸色给哥哥看了。
程犀微微一笑:“是啊,病了。祁夬毕竟是陛下荣宠了多年的大臣,死得也是惨烈了些。”
“哼!”
“幺妹,”程犀叹息着说,“你知道的,岳父大人、谢芳臣、张少安,他们个个带着幕僚。但是,岳父大人却要我先不养幕僚,为什么?”
“嗯?”
“一则暂且不需要,我有岳父大人教授仕途道理;二则,岳父大人说,是在练我的心性。若是什么事情都交给幕僚,哪怕幕僚说得都对,则要我何用?要自己有智计,有眼光,有决断。”
程素素讪讪地道:“我并没有将大哥看作傀儡,可是,也太险了!”
程犀道:“你有抱负,自己不能做的,殷殷期望寄托于我,有何不可?有话告诉你,你又多想了。怀疑是可以的,多疑也不好!”
“多疑也多疑不过皇帝。”
程犀严肃地道:“这是怎么说话的?!”
程素素小小声吸了一口冷气,端正坐好,嘟囔着:“我看他还疑你呢。”
程犀轻声道:“才说不要多疑的。”
兄妹俩谁也不能说服谁,程素素对于皇帝,总是起着提防之心。皇帝权柄太重,余道士出手太毒,稍不留神,这是一个能坑死全家的大坑。
最后,程犀道:“我已将三郎送到玄都观去侍奉阿爹。咱们,等一等,看一看,如何?”此事主动,全不在自己手上,要看皇帝的处置。程犀不免想起祁夬来,有时候君臣,也是互相不敢相信的。
程素素小声说:“那好吧。大哥的婚事,还在准备着,我拿单子来给你看。”
程犀点头。
皇帝这病来势汹汹,大半是心结。祁夬的死,在皇帝心上划下了极重的一道痕迹,几乎要将皇帝的心劈成两半了。
五位丞相轮流当值处理朝政,夜间便宿在宫城,又轮番上阵劝慰皇帝。
到第五日,皇帝才带着病容召集了一次朝会。
真正让程素素放下心来的,乃是余道士伏法。程犀所料很对,余道士一朝失势,仕林蜂涌而上。纵李丞相不出手,也还有旁人。
先是,一个御史出来弹劾,说的也不是余道士,而是与余道士交好之某官员,参其有魇镇之事。
这是一件大事,彻查之后发现,魇镇只是讹传,实则家中妻妾争宠,为固宠将符咒等塞到他的鞋子里。然而在彻查的时候,却又发现此官员与余道士勾结,有强买百姓田宅,骗取财物之事。像滚雪球一样,越查越是触目惊心,余道士之弟子里,乃至于有打着“可以求子,参看后宫”的旗号,仗势骗奸妇女的行径。
皇帝心情正在不好,余道士之重要性又非祁夬可比,在祁夬那里受到的委屈、不忍心用的严令,统统给了余道士。按律,即便死囚,处斩也要看季节的。照说余道士还能再多活几个月的,不幸皇帝说了一句:“祁夬都死了,他如何不能死?”
余道士便“畏罪自尽”了。
令下之日,程素素大大地出了一口气:“这下可以将阿爹给放出来了。”程玄要约余道士打架,程犀怎么能让他闹这一场?兄妹俩便肯请师祖紫阳真人,将程玄扣在玄都观。
如今没了余道士这个大活人,估摸着也不会有人刻意去提那档子事儿,程犀的安全就更有保证了。也可以请紫阳真人不用再拘着程玄了。
与此同时,另一件事情也让程素素更加放心——皇帝准了程犀所奏之事。可惜的是,翰林院的第一任掌院学士是谢丞相,而不是李丞相。
程素素终于可以安心襄助赵氏准备程犀的婚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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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的日子渐近,除了赵氏对于自己的娘家无法及时赶到京城颇有遗憾之外,一切都很圆满。
萧夫人因先前首饰的事情,自以错疑亲家,将亲家看低,心中过意不去,凡事都与程家有商有量。李六夫妇对这门亲事更是企盼,李六的妻子常邀母女二人过府说话。
过不几次,除了两位老人家,旁人都看出几分来了——程家里,赵氏管事儿虽然稳当,然而处分起来,尚不如程素素妥贴。萧夫人不免又有那么一丝丝的担忧,这样一个厉害的小姑子,再有分寸,也会令新嫁过去的嫂子,有些不方便的。
二人相处,若是一强一弱,自然和谐,都弱,也是相安无事。若二者都强,则必有摩擦。
萧夫人不动声色,暗中施为,一力赞成婆婆常邀程素素到家中来玩耍。一来既然程素素是主心骨,有些事儿与她讲更清楚方便;二来是为姑嫂相处创造条件,处得多了,万事商量起来总要好说话些;三则她也有些心疼程家兄妹的,父母都不大顶用,既是姻亲,一损俱损,也要搭把手,提点一下程素素。
程家现在的裁缝,是萧夫人给介绍的。京城上层的习惯,也是萧夫人“无意间”透露的。许多家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也是萧夫人给顺手理了理的。
程素素闻弦歌、知雅意,也很配合。因皇帝崇道,这二、三十年来,道门势大。然而在老一辈妇人的习惯里,她们对佛寺也很上心。萧夫人的母亲在世的时候,常礼佛,萧夫人如今是佛道两边烧香。程素素也因此知道,许多权贵人家,都是这样。
因程家与紫阳真人之间的关系,萧夫人也命女儿且戒了牛肉,又多与程素素往玄都观里去。李绾承萧夫人教诲,宰相之女的矜贵是有的,对事理也是明白的,程素素也将程犀的一些习惯说与李绾。
未来姑嫂之间,比将来婆媳之间的接触还要多些。
这一日,是慈恩寺住持的生日,照惯例,住持会讲经。京城士女信佛者,都往慈恩寺去听讲,萧夫人携媳妇、女儿邀赵氏母女往慈恩寺里去烧香。赵氏原还有些犹豫,她小时候,家中母亲也念佛的时候居多,自嫁了程玄,就是信道了。倒是程素素豁达些:“不过听听讲经而已,又不是要信了他。”
萧夫人出行,排场自然比程家大许多。萧夫人会处事,邀赵氏同乘,命李绾接待程素素,也不令母女俩觉出尴尬来。
到了慈恩寺,先上香,其次听讲经。开讲的时辰还差些,便是女眷们游玩的时候了。萧夫人与赵氏一道,李绾便邀程素素往后山去赏花:“玄都观建的时候,栽种的是桃花,这慈恩寺里就是杏花了。此时杏花已落,然而莲叶初长,也是很好的。莲池就在杏林下面。”
程素素笑道:“听你的。”
李绾便携了程素素的手,在仆妇拥簇之下去了杏林之下。仆妇先拿步障圈起临水的一片空地,铺上毡毯。程素素拿扇子搭在眼前,去看莲池,碧波之上,小荷才落尖尖角。
李绾的丫头过来低声对李绾道:“九娘,那边是……”原来,又有一些人家的女眷,也过来看景,见这边圈起了步障,过来打听。李绾对程素素道:“这些人,知道了也没坏处,咱们去见见。”
程素素才要答应,忽听得一阵娇呼。二人顺势望去,却见许多女眷,凑作一团,娇嗔着,你推我一下,我蹭你一下,吃吃地笑着,又作戏言。顺着她们手中团扇指点的方向,程素素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待那人走近了,程素素会心一笑——原来是他,怪不得这些姑娘围观偶像一样地围观!也算是认真的人了,心理上自然会有一点点亲自调侃之意,如果对方是谢麟的话,又不免再加上些微的得意。
带着笑容,程素素转向李绾,打算说几句笑话。却见李绾粉面含羞,双目有些痴迷又有些惆怅地看着那个身形修长的青年。
李绾看了一阵,想起自己已经订婚,不由惆怅地收回目光,要与程素素说话。冷不防对上程素素不及收回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程素素:……我勒个大擦!
我家兔子说:以后兄妹两家见面就是修罗场= =
第38章 君子之心
两个姑娘的表情同时变得诡异了起来。怪异得如此明显,令二人想装成没有事情发生都产生了困难。
程素素装傻的本事很到位, 然而人都有死穴, 程素素的死穴是她大哥。程素素很能理解李绾, 谁不喜欢美人呢?她自己也喜欢啊!然而人心都是偏的——她大哥哪里不好啦?哪里比不上个小白脸了?!好吧, 脸比不上。
二人表情停顿了几秒, 在周围女子们的惊叹声里,完成了思想上的交流。
程素素:我没过门的大嫂对一个小白脸少女心爆了!虽然她确实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她提到我哥时粉红泡泡都没有这么暴满全屏。
李绾:多看了谢芳臣一眼感慨人生,被未来的小姑子给发现了!她的心里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程素素&李绾:我该怎么办?
两人怔愣时, 李绾身边的钱妈妈咳嗽了一声:“毡垫铺好了, 小娘子们坐下歇歇?”
仆妇里面, 钱妈妈是回神最早的, 便看到这姑嫂俩犯尴尬的全过程。钱妈妈当机立断, 先打断这二人,总不能一直这么傻瞪眼。
钱妈妈原是萧夫人的心腹丫环, 嫁人后依旧留在李家,因萧夫人信任, 派到李绾身边襄助——实是个预备给李绾的管家婆的角色。只是,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让两人再恢复自然。
钱妈妈焦急的当口,两个姑娘已经强行镇定了下来。前言不搭后语地你一言、我一语“这花儿开得真好看。”、“嗯, 慈恩寺的荷叶粥味道也不错。”
此时, 萧夫人那里遣人来寻:“夫人遇到了林老夫人, 命奴婢来请二位小娘子过去见礼。”
偷觑了程素素一眼,只见她的脸色与李绾一样的为难——显然,她已经猜到了林老夫人是何方神圣了。让萧夫人特意派人来喊女儿去拜见的林老夫人, 只有谢丞相的结发妻子,谢麟的亲祖母。
李绾与程素素两个,尴尴尬尬地往回走。
程素素这些日子与李绾接触,知道她也是个有分寸的人,且是大哥的婚姻感情问题,她不想给自己强行加戏,回来还是让大哥自行决定好了。
程素素拿定了主意,待客的禅房也到了。
进得院子里来,萧夫人第一个发现了不对——走的时候手拉手,来的时候抄着手。萧夫人往女儿脸上看去,见她神色有异,再看钱妈妈,一脸为难。倒是程素素,已经恢复了自然。
林老夫人已是满头华发,七十年的岁月里,除了长子早逝令她痛心,遗憾的事情屈指可数。丈夫总是压着谢麟,是她目今最大的不满。看到李绾,心中一阵唏嘘,要是给谢麟说这么个媳妇儿,也是不错的。不知道老头子中了什么邪,门当户对的不要,居然动起给出息孙子找宗女的心思来!
程素素装老实装得极其逼真,有赵氏这个真老实的亲娘在前面打底,人们很容易就认为她受赵氏的教育,也是个老实姑娘。通常情况下,人们对这样的“别人家的孩子”总是特别的宽容的。
林老夫人也不例外。见程素素粉嫩嫩一个小姑娘,带点羞涩、带点好奇,又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她多大年纪了、到京城来住得还习惯吗?程素素也是问一句、答一句,林老夫人笑道:“你家原就是京城人,住习惯了很好。京城有意思的地方多了,以后呀,你这嫂子过了门儿,让她带着你。她们娘家和我家也熟悉的,你们一起来。”
很常见的客气话,也没下帖子,说说而已。放到以往,谁都不放在心上,今天这话讲出来,李绾的脸色白了一白。
令李绾险些崩溃的是,那边住持快要开始讲经了,谢麟在小沙弥的指引下寻了过来,要护送他祖母往前面去。
程素素心底对谢麟生出一丝微妙的敌意,往后退到赵氏的身边,越发显得羞涩而老实了。从谢麟进来,与萧夫人等贵妇人见礼,又因程犀之故,向赵氏问了好,到护送女眷们往出去听经,程素素心里不痛快,李绾也如坐针毡。
好容易熬到听完经各自回家,程素素坐在自家车上,脸才沉了下来——等会儿要怎么跟大哥说呢?
最终,程素素还是决定照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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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没擦黑,程犀便到家了。才换完衣服,程素素就过来敲门。程犀奇怪地问她:“有什么大事吗?不应该呀。”
程素素慢吞吞地道:“今天去慈恩寺了。”
程犀失笑:“那又如何?你只要不佞佛,不在阿爹和师祖师伯他们面前大讲佛法,谁会与你计较这个?”
“与,嗯,萧夫人母女一同去的。”
程犀右手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哦。”
“那个,谢麟,陪他祖母去的。”
程犀瞪大了眼睛:“谢芳臣?你说他干嘛?嗯?”妹妹不会是看上谢芳臣的吧?她还那么小呢!
“什么呀!我看大嫂看他的眼神儿可怪了。”
“嗯?”程犀一点就透,“还有呢?”
“啊?”
程犀慢慢地说:“就这样?”
“嗯。”
“那就不用管了。”
“哎,哥!你……”
程犀道:“幺妹,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才与我讲。不过,这件事情不要再提啦。”
“咦?”
“第一,就凭一个眼神,不可为证据,也不可强行定罪于人。第二,他们两个,一个是丞相之孙,一个是丞相之女,谢、李二相,亦无不和。但凡彼此有意,便可成事。既然不成,那便是没有过往。第三,纵使曾经有什么,也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再拽回来呢?”程犀压低了声音,续道,“若是有人将阿娘的旧事翻出来,你我忍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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