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麟笑道:“该吃吃、该玩儿玩儿,又布施了么?”
“嗯。”
“我再抄两篇经,帮我也舍出去,如何?”
“好呀,怕他们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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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做得实则比谢麟想象得要好。
她说的,以后有事要自己背,也绝非空口说漂亮话。每与谢麟说完,她便要仔细琢磨,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该吃吃、该玩儿玩儿”,翻译一下,那就是要一切照旧,麻痹有心人了。
府衙人口简单,又有张富贵这个老手在相助,要她操心的事情少得很。她便有大把的时间读书习字、砍砍稻草人什么的,余下来的时间,还比通判娘子这样拖家带口的要多。是以人人以为她年轻爱玩,并不以为她有什么心机城府。
通判娘子做生日,程素素拿出自京里带来的时兴绸缎,配成四色礼物送了过去。通判娘子不是做整寿,礼物虽丰,却也不至过于奢华。对通判娘子而言,程素素人到了,就是给了极大的面子,而最好的礼物,莫过于程素素告诉她:“上回你说的事儿,我已经对官人说啦。”
通判娘子宁愿十个八个生日不做,也想换儿子前程,得了这句话,一整天儿都笑得欢欣已极。通判娘子与程素素上头坐着,听曲儿的空档里,通判娘子郑重向程素素介绍了河东县令的娘子。
这位娘子与赵通判同姓,便拜了个兄长,唤通判娘子杨氏做嫂子,人也比通判娘子小上几岁,如今不到四十的模样儿。通判娘子悄声对程素素道:“说句话,娘子别不爱听,她们家在河东才是地头蛇。咱们有些事儿,要他们去办的。他们手上,与本地豪绅的勾当可多。”
程素素心说,常听人说府县同城,县令很苦,可见世事无绝对了。含笑问赵娘子好:“离得这般近,要常走动才好。”
赵娘子人未到四十,亲生的儿子已经二十岁了,现在读书,学问颇为不错。通判娘子真真假假地夸赞着,道是比她的儿子要好不少。赵娘子带来的,却是十五岁的一个女儿,小名叫做珍姐的。
赵娘子让女儿过来见礼。珍姐与程素素年纪相仿,然而一个已经是朝廷诰命,另一个还待字闺中,程素素不免要将她当作未成年人,而将自己当作成年人。抬手便取了对镯子做见面礼,不如何贵重,却是京里带来的样式。
通判娘子笑道:“这是投了缘儿了。”
程素素也是有心打好关系,笑道:“是呢,我看是有缘的。”
赵娘子却觉得有些儿奇怪,她这女儿平素也不是个会怯场的,此时不知为何,竟低着头不说话。知府娘子这份见面礼虽不算顶贵重,却也拿得出手,何况只是在通判家偶遇,并无不妥。
催促道:“还不快谢了娘子?不瞒娘子说,我们在这偏僻地方,多久没见着京城的好东西了?”
珍姐非但不是个会怯场的人,还是一个颇为好强向上的姑娘。谢麟在京城都是个宝贝疙瘩,许多人要抢他,到了邬州,不知多少人懊悔他已娶妻。珍姐的心里,若知府娘子是个千好万好的,她也只能含恨了。不想程素素却是个不务正业的母大虫!
白瞎了这出身长相!
自打到了邬州,她都干了什么了?整日吃吃玩玩,四下游逛,不见分毫贤妻的模样,反而要谢麟为她写文章糊名声。又拖着知府放下公务游猎,与娘子们支使家仆捞钱!
哪一样都让单纯的人看不过眼。
是以珍姐便不肯说话。
程素素隐约觉得珍姐模样儿不大对,却是万猜不到珍姐是因她“不务正业”拖累谢麟而对她不满。要是知道珍姐心里是如何想的,她得给珍姐包个大红包,请珍姐广为宣传!要的就是大家以为自己将谢麟带得不锐意进取了!
一个小姑娘对她观感如何,程素素如今并不放在心上,见珍姐在赵娘子的敦促下接了镯子,便随意一笑,复与通判娘子说起今天这曲唱得,比上回声音略哑了些一类。
赵娘子往女儿大腿上拧了一把,低声道:“你给我回家去,别在这里丢人!”喝走了女儿,又堆起笑来与程素素等闲话:“这丫头,又不好意思啦。”
通判娘子道:“年轻小娘子,都这样,不知什么时候,触着了心事,就沉闷了。过一阵儿,看朵花儿、看只蝶儿,她们就又都快活起来了。”
赵娘子道:“可不是,怪脾气。可她们还觉得咱们不好相处呢,事事拘着她们。”
程素素但笑不语,她又没傻透,珍姐可就是对她不大友好呢。
通判娘子今日心情好,尽力张罗:“再过两天,咱们再聚聚?”
程素素问:“有什么好玩的么?”
赵娘子道:“这里不比京城繁华,有趣的不过那几样。娘子打牌不打?”
程素素道:“在京里也与阿婆玩过。”
便约了到赵娘子家里打牌去。
通判娘子将她介绍给赵娘子,也是存点小算盘,凡事,做的人越多,越是法不责众。谢麟又是一地官长,事儿不带上他们家,谁心里也不安稳。赵娘子极力奉承,也是这个意思,今日又添了一样——珍姐这脸子甩得十分不体面,须得圆回来。
回到家里,头一件事儿,就是要将珍姐好好教训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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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娘子火急火燎地回家,将女儿往房里一推,反手关了门,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日子,甩脸子给谁看呢?不晓得我带你出去是为的什么么?多少姻缘,都是上峰家牵线。”
天下当娘的心思,都盼儿女有个好着落。赵娘子的儿子二十了,还没说亲,只因从小看他读书好,盼他年轻中个进士,被个京城高官相中做女婿去,结一门好亲,哪怕到三十岁再娶妻,也不碍事的。
珍姐女儿家,等不了那么久,赵娘子已在为她相看婆家了,左右都不大中意。谢家是京城高门,不求嫁入谢家,万一投了缘儿,谢家肯为珍姐做个媒,可比赵娘子自己钻天入地寻好女婿可靠得多了。
珍姐年轻,提到亲事便差恼起来,气不过地说:“那我宁愿不嫁了,一辈子侍奉爹娘。她跟我差不多大,已经像个老婆子似的过活了……”
赵娘子扬起手来,珍姐梗起脖子:“要打便打,我还是要说。阿娘不看看,这位娘子来了之后都做了什么?她可靠么?”
珍姐这些想法,许多人心里都有,连赵娘子也是一边夸程素素“这般好命,年轻轻做诰命”,一边嫌弃她不知道珍惜,不督促丈夫上进。通判娘子也有类似的想法,她还喜欢程素素,都琢磨着如何劝上一劝呢。
赵娘子颓废地放下手:“可靠不可靠,都是知府娘子,见的好人比咱们多多啦。就算她年轻、做事不牢靠,咱不用她乱点鸳鸯,这上峰家多夸几句,对你也有好处。女人呐,嫁人就是投第二回 胎!比投生亲娘的肚子里还要紧!你要不想好,就只管不听我的。”
说着,竟哭了起来。
珍姐纵硬气,见这极有主见的母亲哭了,也慌了起来:“知道了知道了,听您的就是了。”
赵娘子满意地收了泪:“这样才对嘛!好好儿的,等谢家娘子来了,好好与她说话,你们年纪相仿,她又爱玩,多多亲近亲近,也好打听打听京城的事情。”
珍姐顶了一句:“咱们在邬州,与京城素无瓜葛,打听到了,又能如何?”
赵娘子骂道:“缺心眼儿的东西,摸着门儿比摸不着强,谁个是你亲娘,将饭盛好了喂你?都得自己找食吃!瓜葛送到你眼前,你甩脸子,还想怎么样?我怎么生了你这个蠢东西?白长个聪明相儿。”
母女斗一回嘴,珍姐终被赵娘子按了下去,答允打牌的时候一定好好表现。赵娘子放下心来,张罗着牌局,专等通判娘子和程素素来。
第96章 更新人设
作为众人心目中“知府的智囊”, 江先生的日子过得比谢麟还要滋润。世人只要懂得些人情世故, 就会明白“阎王好见, 小鬼难缠”的道理,往往对小鬼比对阎王还要仔细。
幸而江先生为人克制, 并不曾做出格的事情,反而趁机与想从他那里刺探消息、求讨人情的人打成一片。人人以为他好相与, 实则什么话也没探到, 反被他打听到了一件事儿。
这一天晚上,江先生打外头回来, 带着一身酒气, 便去见谢麟。谢麟通常都是在书房里,且有话, 凡江先生有事儿,可径往书房寻他。今日不凑巧,谢麟正在教程素素读书。
前几天刚说了程素素的功课不能放松,他便认真了起来,每日晚饭后, 便将程素素捉到了书房来指导功课。他比昔年史垣更有压迫感, 史垣的教书育人虽严厉,实则带着丝丝缕缕的看顾之意。谢麟往那儿一戳,就自带着“我就静静看着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的buff。弄得程素素也紧张起来, 仿佛自己脑袋上挂了个“离高考还有99天”的大沙漏。
这世间从来是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傅,程素素总觉得自己这点学问, 在谢麟那里就是个被鄙视的素材。谢麟指出,读书人当然是要熟读经史的,但是!真正做学问,要专治某一经,这个,程素素并不重视,也没有相当的老师教她。能读书,她就觉得很开心了。
谢麟倒有点高兴,开开心心问她想学哪一部,极力推荐程素素跟他一块儿专研《礼》。程素素也没别个老师,便点头答应了。
看到她认真的脸庞,谢麟后悔了:这跟他想的不一样!有姑娘家不专盯着他的脸看,不一听到他的名气就脸红,当然是好事儿。可自家媳妇儿将他当成个免费的家教,这就当然不是好事了!
谢麟不动声色地凑近了,说:“你这字,是有些不如以前了啊,我……”教你写啊……
后半句儿还没说出来,江先生来了。
谢麟扼腕,直起身来问道:“先生这是有急事儿?”
程素素也放下手中笔,推开了椅子:“你们说?”脚下却不动。先前约法三章,早被江先生自己破坏干净了,她也就老实不客气想多听点儿事儿。
江先生正好有话与他们两个讲:“东翁,娘子,事干二位。”
谢麟与程素素都知道他近来应酬颇多,也听到不少消息,都郑重了起来。请江先生坐下,唤人上了酽茶给他醒酒。江先生老实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才说:“二位知道城中如何评论二位么?”
谢麟笑道:“大约是说我是个书呆子,娘子是个善人?”
江先生一口茶喷了出来:“你想得倒好哩!”
“难道不是?”
江先生一指谢麟:“您,风流才子怕老婆除了舞文弄墨就是得过且过,”再指程素素,“您,骄纵蛮横不贤良乱七八糟。原以为有凤来仪,如今人人失望啊。”
程素素小心地问道:“这样不好么?正好趁他们不在意,咱们好动作?来个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扮猪吃老虎反杀一波,多痛快?
江先生嘴角一撇,实话实说:“二位现在这懒惫模样,蠢不忍睹!有一天忽而翻了脸,何其奸诈虚伪?事办好了,也许还能青史留名夸夸你机智,是也不是?”
谢麟与程素素都是这么想的,谁还想一辈子装傻不成?谢麟也就是初次外放,要装几天孙子,以后干出政绩来,自然是一路向前,奸诈就奸诈咯。
“青史留名的都是死人,活着的时候,日子还是要过的,”江先生苦口婆心,“再者,装出眼前的这个风评来,你们恶心不恶心?拿捏着点儿度呀!过犹不及!要隐忍,不要奸诈嘛!一旦叫人觉得奸诈了,以后谁还敢信你?该装还是要装的。”
程素素微有尴尬,还有些不解:“我……没做什么出格的呀,怎么传得这般厉害了?”
这个确实有点冤,因为一来就有人喊她杀人了。江先生将头一别,看向谢麟:“东翁,那些都是场面话,二位要是一路冲杀下去,我看也行。可别忘了,京城还有老相公,您的祖父还在看着您。他对您有成见,我没看错吧?”
谢麟平静地点头。
江先生嗓门儿压得低低的:“他老啦,得琢磨着一大家子的退路,将来要交给谁。是给个务实、隐忍的人放心呢?还是给个奸诈,阴求他人之过的人放心?唉,恕我直言,令尊在世的时候,我也是见过的,他若在,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人人放心。可他不在了。如今府上哪个也不如你当家作主合适,合适也有合适的讲究。”
这是十分掏心窝子的话,谢麟听得进去:“请教先生。”
“东翁,老相公如今是挑中了东翁不假,那一位,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再看不上他,还有孙子、曾孙,一房多少人,他能不担心吗?慈父的心,他还是有的,不多,但是有!给那一位留点儿什么手段,不是个麻烦吗?自家不合,是敞开了门等着御史参你。”
谢麟不吭气,程素素知道他的心思:怕个毛啊?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全是废物!
江先生冷冷地说:“伤疤还没好就不记得疼了吗?邬州这些让东翁气闷的人,哪个又如东翁聪明了?不照样是麻烦吗?举手之劳,为以后省点事,不好么?”
谢麟道:“先生的意思,我们俩得略改上一改?”他打父母过世,就一直暗搓搓地刷人设,对这个理解很快。
江先生道:“不是改,反常即妖!不是要改,是要叫人觉得误会你们了,盲人摸象,肯定听说过吧?”
程素素反应也不慢,明白,就是给人设打个补丁。
两人都没计较江先生今天说话重,江先生对他们更加满意了:“二位明白我的意思了,我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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