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太医送走了皇上,转身进屋时,只看见昔日鲜衣怒马的燕洵世子如今面色苍白的俯首叩拜。将他扶起后,又略略把脉开出一副药方交给站在一旁角落的小厮就匆匆起身。还不等小厮问完服用次数和计量就像是躲瘟疫一样快步到了门口,不屑的啐了一口,讽刺道:“什么燕北狼,我瞧着,如今就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狗东西,我迟早把他的舌头给拔下来!”顾清染一把把药方揉成团砸在脚边,又一脚踹翻了刚才那个太医做过的凳子。“捧高踩低的东西,若有机会,我定拿他的项上人头首祭燕北众英魂!”
燕洵起身淡淡看了她一眼,顾清染咬了咬下唇老老实实把自己刚刚踹倒的凳子重新放好。
“照着方子再抄一份,然后去给我抓药来,莫要被人瞧出端倪。”
顾清染掐着袖子,在燕洵的注视下将自己脚边的纸团捡起展开、平铺在桌上,重又研墨提笔落字,抄到其中一味药材时恨不得咬碎自己一嘴牙花:“这老家伙,居然给你用药性这么烈的药,生怕你死不了吗?!”
像是知道顾清染的意图,燕洵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毫无感情地制止道:“照原方子写,再添几味合适的药……皇帝只有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想我死,他才会让我活下来。”
顾清染:“……明白了。”
……
连吃了两天太医开的药,原本已经十分虚弱的燕洵竟开始不停呕血。顾清染坐在他身边无措地将他嘴角的血擦掉,手忙脚乱地从自己怀中拿出宇文玥临走时交给她的瓷瓶:“燕洵,燕洵你不能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你会死的,我要和你一起回燕北,你不能死在长安,你不能死在这个已经洒了够多燕北的血的长安……”
燕洵一把将顾清染凑过来的手推开,双目无情,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清染,附在她耳边,声音虚弱且缥缈:“阿染,我不会死。我说过,我要血洗长安城,我不会死在这些人的前面。我要站在他们的尸体上面,我要用他们的血给我爹娘兄姐和燕北的军魂祭祀!”
“可是皇上如果再不来,圣旨如果再不来……”
“会来的。”燕洵将视线投向窗外,笃定的说道:“很快。”
如果接下来的三天对燕洵是生命的消耗,那对顾清染来说就是精神的折磨。她看着燕洵大口将那药性猛烈的汤药吞进肚中,半夜腹中绞痛在床上翻滚,白日里精神也越来越不济。不过是几天的时间,燕洵就像是脱了一层皮。顾清染扶燕洵起身时,无意间碰到他的身子,竟摸到了骨头。
顾清染紧抿双唇,看燕洵又将药喝下去,泪珠再也含不住的往下掉。燕洵抬头看她,迎着她的视线将药送进口中,她泪掉的越快燕洵的药喝的越慢,直到顾清染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将他手中的药碗扫开。
两人看着褐色的药汁在地上汇成一条水流,相对无言。
“燕洵哥哥!”
一抹明亮的颜色蓦地闯进房间,就像是一道彩色突然融进了黑白的水墨画中。
“燕洵哥哥,你变得淳儿都认不出来了……”元淳看着燕洵如今的模样,心疼得直掉眼泪。一面套取手绢将他手上的污垢擦净,一面用袖子扫掉自己眼角的泪。“燕洵哥哥……淳儿好想你,淳儿真的好想你。”
燕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脏污的衣袖和元淳手中精致的绣帕,垂了垂沉思,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将视线投向已经整理好自己重又默默站回角落的人——
顾清染低垂着视线,紧紧闭着眼睛将泪意逼回去。趁元淳不注意,忙抹了两把自己的脸将眼泪抹掉。见燕洵抬头看她,回了一笑便又低下头将脸埋入阴影中去。
将燕洵的一只手擦干净后,本想为他擦拭另一只手,却发现自己的手绢已经脏了。元淳将手绢随手一丢,本想再去取一方手帕来,抬脚却踢到了刚才被顾清染打碎的碗。
“这儿怎么会有一只破碗?”元淳看着自己的鞋上被碎片上残留的药渍弄脏了鞋子,她皱眉看了看,将视线落在站在角落中的顾清染,不满地指着她问道:“是不是你狗眼看人低,看我燕洵哥哥如今落魄了便欺侮他将药碗打破,所以燕洵哥哥如今才如此虚弱的!”
元淳越想越气,见顾清染一直低着头心中更是笃定她是做贼心虚:“定是你这奴才做的好事!定是你每日将燕洵哥哥的药碗打破,燕洵哥哥喝不得药、治不得伤才会像如今这般虚弱!”
眼见元淳抬手要打,燕洵语气暗含焦急:“公主!”
元淳:“燕洵哥哥!”
燕洵心知此时惹怒元淳定不是好的选择,只好压下自己的情绪缓缓说道:“药碗是我自己失手打翻的,不关他的事。我每日都是定时定量服药,身体已经开始好转了。”
“燕洵哥哥你胡说什么呢!”元淳听他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更是着急。转身坐在燕洵身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若是你好好吃药,怎么会如此骨瘦嶙峋。定是这奴才看你好欺负才……”
燕洵摇了摇头,声音沉稳却带着些诱导:“不会的。这药煎熬时我也时常会在身边,用药后也是直接休息。”
“若不是这奴才的问题,难道是……”元淳微张檀口,双目瞪圆,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那只破了的药碗。“难道是药方的问题……”
元淳越想越觉得正确,忙站起身走向顾清染:“快把药方给本公主瞧瞧。”
顾清染将方子从怀中取出,双手恭敬的向前递去。
元淳接过药方放回自己袖中,转身信誓旦旦的看向燕洵:“燕洵哥哥你放心,回宫我就让心好好查查这药方,若是有人想用药方对你做手脚我定会禀告父皇,为燕洵哥哥讨回公道!”
目送元淳离去,顾清染慢慢抬起头来,眼眸亮的像是有人将星辰藏在其中。
燕洵:“你的字迹,能瞒过去吗?”
顾清染淡淡一笑,深藏功与名。
“你且放心,他把你折腾的这么惨,这次我非让他死个不明不白。”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
真的没人想收藏作者专栏吗T^T泥萌不能和我止步露水情缘啊,大家难道不要一起天长地久吗吗吗吗吗
PS:最近《请回答1988》的主角恋情出来了,有人看过1988吗?突然想和阿泽谈恋爱,有人阻止我吗?没人阻止的话下一个单元很有可能是1988.
☆、烟熏柿子烟熏记(12)
三年后,莺歌小院。
风轻轻扬起游廊上的青色纱帐,在空中映出几条波纹,蜿蜒向前想要飘向远方却被细绳桎梏在横栏上扫过一次又一次。
素手揽过飘扬自在的纱帘,熟练地打过几个结将它挽成一朵纱花,随即一松手后退一步自得的打量着在空中挣扎摇摆的这朵假花。
“什么味道……”
女子耸耸鼻尖,来回走动去找那股焦糊味道的来源。直到看到不远处袅袅升起的青烟,女子才抱头低呼一声‘这个不听话的家伙’随即脚步匆匆的向冒烟的地方去,脚步踏的似要踩烂这刚刚修茸过的宅院。
冲进别院后,女子双目紧盯着在火盆中烧的仅剩几片布料的青灰,哀嚎一声就把手伸进火盆想着好歹捞几块料子出来抢救一下——
手刚靠近正燃着的火苗手腕就被人抓住,像是恐吓一般突然腾起的火焰猛地向上窜了一下,火星立时溅起在女子的流袖上留了几个黑洞。
“又又又又又!”
女子抓狂地扯着自己的袖子,眼睛紧紧盯着贪婪吞下最后一块布料然后‘噼啵’一声灭掉的火苗……
“能解释一下吗。”
视线紧紧盯着火烧华服的始作俑者,只见他面色清淡,居高临下的扫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负手离开。女子一把扯住从自己眼前划过的衣袖,将他交叠在背后的手硬生生扯开:“燕洵你气死我算了!公主来一次你烧一件衣服,来一次你烧一件衣服,七哥前几日给我来信问我怎么这个月的花销这么多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他,只好说自己长个子吃太多才给搪塞过去!”
燕洵耳尖微动,转过身来。额发被风扬起一个小弧度,柔和了他的棱角。
“我们本不必靠青山院过活。”
三年前宇文玥的瞒天过海之计给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元淳公主的到来将自己正被各大世家门阀迫害的消息传进皇帝的耳朵里,当日自己便被一道圣旨送入了莺歌小院,院内有重兵把守,他自己出不去,也没人进的来。三年时间里他活的就像是一粒尘埃,低入泥土,将自己的羽翼隐入地下。明明是心有猛虎,却似逍遥田园。
不久他在和仲羽见面后,用了两年时间将自己的眼线遍布整个长安城。建立起了一个惊人的蛛网,昼夜不息的捕捉消息。也曾数次与青山院的谍纸天眼正面冲突,许是宇文玥顾念旧情所以一方面压住了蛛网的发展,一方面为他也压下了燕氏一族重振的消息。
宇文玥虽人在边疆,可仍心系长安。一边寻找三年前趁乱消失的故人星儿,一边想方设法替莺歌小院加强守卫、且一并揽过了小院内的一切开支。
“没有青山院,我们也不会过得比现在差。”
话毕,燕洵收回自己仍被攥着的衣袖,抬步向正厅走去。
顾清染看了看渐行渐远的燕洵,又看了看一旁可怜兮兮趴在火盆里的灰烬咬牙切齿的跺了跺脚转身快步跟上前面的人。
燕洵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深色的瞳眸中染了丝笑意,刻意加快步伐。待身后伴随着喘息声的脚步越来越近,脚下突兀一停转过身来——
“!”
顾清染来不及反应直楞楞撞上了眼前人的胸膛,圆润小巧的鼻尖直发热。她揉着鼻子恼火地抬头看他,见他眼中似有心疼划过,刚刚坚硬起来的心脏一瞬间又土崩瓦解。
“再这样下次真的翻脸了。”
燕洵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轻轻握住她的小臂。
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到燕洵掌心的温度,他手下的那一块皮肤像是被刚刚火盆中的火舌舔舐过,灼热的要将她烫伤。顾清染嘟囔一声‘热死了’就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赶紧松手,热呢。”
顾清染的力道对燕洵来说小的可以忽略不计,就像是被小猫用尾巴轻轻扫了一圈。燕洵见她脸色不对,不敢再和她开玩笑松开了手。另一只手马上又追了上来放在她的额头上去探她的温度,手心手背都试了一边,低声呢喃:“挺正常的,怎么脸那么红。”
听到燕洵的低语,顾清染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斜睨他一眼抬步离开,将话留给风,让风将自己的心情送入燕洵的心里。
“不娶我就别撩我。”
燕洵看着前面那个娇俏的背影,无奈的低头一笑。
重新见到天空的那一天,燕洵抱着自己怀中的女子,对她承诺:
回了燕北,你就是我的妻。
可若是仍在长安城一天,你就仍属于你自己。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来,若是我死了,你便还是你自己。如果忘不了我,就把我的名字留给你的孩儿;如果忘了我,就希望你永远不要再想起我。
……
饭毕,阿精将东西都收拾好后,为几人重又沏了茶。茶雾袅袅升起,将顾清染的眼蒙上了一层薄纱,顾清染眯眼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待茶雾散去便正襟危坐的看着已经铺在桌案上的布防图。
燕洵一手撩起宽袖,一手在布防图上画着路线:“这几条都是北归路,前段分散可到中断都会汇流在这里——”骨节分明的食指点了点一个被褐色点出的名称。
“咸阳。”
燕洵抬头看看接话的顾清染,赞许的点了点头。直起身子看向其他两人:“前几日风眠来信,贤阳商会的事已经稳妥,我们到了这里基本上就完全脱离了大魏的势力范围。再往北去,就是大梁了。”
阿精:“我们与大梁素来无冤无仇,到了咸阳我们就自由了。”
燕洵听着阿精的话点了点头,坐在一旁的仲羽得到燕洵的示意,从发间取出一枚玉簪重又划出一条线。
“得到线报,今日大梁太子萧策将会到达大魏境内,这是他的行进路线。”
顾清染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用指尖沿着仲羽画过的路线再画一遍。两弯峨眉轻蹙,轻声问道:“他的路线……似乎有很多不必要的路程。”
“这也是我所好奇的地方,皆说大梁太子玩世不恭、放荡不羁,若是按照他的思考方式走这些多余的路也没什么奇怪的。可……”仲羽顿了顿,在顾清染的眼神中继续道:“大梁不止一个皇子,梁王有必要选这么一个……做太子吗?”
燕洵抬手打断仲羽的提问,屈起手指敲敲桌面:“大梁的事自有大梁人去想,只要这个太子不阻扰我们,任他是真的逍遥还是假的洒脱都不关我们的事。”
“世子说得对。”阿精附和一声,重又将视线投向地图。“如今我们已经买通了东城门的人,出城不是问题。可麻烦的是我们无法探听到城外的布防情况,若是错估了兵力怕是不出二百里我们就会被大魏将军带兵围捕了。”
“阿精说的是,不如近日我找个机会让手下的人出门走一遭……”
“不。”燕洵摇头否决了仲羽的提议。“既然近日大梁太子要来,城内城外守卫必会加强,此时出城,无异于自投罗网。待这个太子的风势过去,再探不迟。”
……
大梁太子到底是浪荡不羁还是表里不一,顾清染暂且不论。但身为一个大男人,够挑剔够精致够奢侈够……闹腾,她倒是十分认可的。
顾清染生无可恋地一头磕在院内抄手游廊地红柱上,遥遥看着门内萧策第五次从怀中取出手帕将面前的矮桌擦拭,深深感觉到来自大梁的恶意。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莺歌小院的洒扫一直是她和阿精在做,这三年燕洵和仲羽从未说过有哪里不干净的。自从萧策一来,从嫌弃的目光到迟迟不肯进入正厅的心理斗争,无一不深深伤害了顾清染这颗干净无比的小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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