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儿,不许这样欺负芊芊。”
其实常乐最近尤为堵心,本来宋祁那厮一时兴起将棉儿自望江楼接到淮南王府来陪她解闷一事,该是极好。可进了王府才发现,这丫头和芊芊竟是一对活宝冤家,整日为了谁来服侍常乐洗漱刷牙吃饭等等杂事都能斗得热火朝天。
棉儿打小儿在市井杂巷之中长大,好胜胆大,脾气也急,像是那长在沙漠之中的仙人掌。而芊芊这种在王府温室中安然长大的娇嫩鲜花自然是敌不过她。所以常乐每次都要扮演一副包公办案的态度,给她俩讲讲道理,疏导情绪。
可今日,常乐算是彻底没了耐心。
听到常乐的训话,棉儿将木盆放在常乐榻边,脑袋垂地极低,小嘴儿却颇为委屈地撅起。芊芊此时也揉着膝盖自门口爬起,一把扑到常乐怀中,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常乐,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夫人,您要为芊芊做主啊。”
食指一点,常乐冲着棉儿无奈开口道:“自今日起,你和芊芊就轮流值班,每月空下来的时间就帮夫人我去照顾照顾王爷,或者去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今日芊芊摔伤了,棉儿你就先留下,明日芊芊你再过来。”
不甘心地点点头,芊芊狠狠和棉儿互瞪了一眼,然后俯身出门,顺便将房门轻轻带上。
“妈妈……”
棉儿小心翼翼地唤了常乐一声,常乐笑了笑,好像已经许久未曾听到常妈妈这么个词汇了。她知道棉儿一直好奇常乐到底是如何跑到了淮南王府,还堂而皇之地被人唤作夫人。其实她也不清楚,当日在望江楼晕倒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那传说中的痴傻王爷又怎会是宋祁这么个腹黑难测之人,她通通都不清楚。
当然也包括,江恒裕他,如今过得可好?
感觉有人摇了摇自己的胳膊,常乐愣愣地转头,棉儿不由笑道:“妈妈,您再不洗漱一番,王爷他可要亲自进来帮忙了。”
常乐这才记起,宋祁昨日破天荒答应自己要带她出门一趟来着。连忙扑到木盆前方,常乐囫囵收拾了一下,便一把推开房门,欢快地奔出门去。棉儿在后边急得跳脚,只能紧跟着拿起那件早便备好的羽白色毛绒大氅,随着常乐的脚步赶了上去。
雪中的千荥城异常地美,常乐伸手接了把雪花,然后蓦地凑近跟前,撅起嘴来烙下轻轻一吻。棉儿此刻才将将赶上常乐的步子,终于将大氅紧紧系在常乐脖子上,还差些一打滑儿坐到地上。常乐忍着笑偷乐了半晌,虽然一大早这里就有家丁清扫过了,但雪势骤增,路面还是滑得厉害。
待常乐和棉儿说说笑笑地走到王府门口时,远远地便瞧见那个一身暗红色云纹长袍,肩披墨黑色大氅的男子,那人倚在马车一旁,聚精会神地读着手中的竹简,就连常乐踮着脚靠近的声音都未曾注意。
作妖自有天收……
滑倒在雪地中的那一刻,这句话在常乐脑中似弹幕一般密密麻麻地飘过无数遍。她老人家还未拍到宋祁的后背,更别提吓他一吓,自己倒先脚下一滑,向后仰去。
本以为会一头扎进雪地里,可谁知,半空中慌忙伸手的常乐竟似抓住了某人的手腕,然后便是雪花飞溅开来的声音,常乐当下的心怦怦直跳,嘴唇上那抹过于真实的柔软触感无情地告诉她一个事实。
悄眯眯睁开一条缝,常乐壮着胆子抬眼瞧了瞧宋祁,触目可及却是一双黝黑清亮的眸子,此时里面正聚了点点星光,情意流转,摄人心魂。
宋祁这厮,眼睛倒是漂亮地出奇。
听到周围人尤其是棉儿震惊地砸了咂嘴,常乐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荒唐事情,忙自宋祁身上爬起来,嘿嘿一笑,希望宋大公子能前尘皆忘,一吻泯恩仇。
谁知宋祁却慢悠悠自雪地中起身,几步上前,一把将常乐打横抱在怀里,声音清淡如泉,却又隐含笑意。
“今日天气不佳,不如本王与夫人明日再一同出游,今日就暂且共享房中之乐,如何?”
常乐泪流满面,虽然心知这人多半又是在吓唬自己,可常乐莫名就想到一幅略为香艳的场景,脸色破天荒地红了一红。
果然,宋祁这丫就是在故意拖延她出府的时间!
宋祁将她抱回屋中后,便听到有人通禀,说是外面有客人来访,那人蹙了蹙眉,出门例常应酬去了。秉持着阴雨天恰是睡觉好时节的理念,常乐毫不夸张地睡了一下午。
这个梦,也就因此显得格外悠长。
在梦中,常乐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处枫林,树叶幽幽翻旋而落,与天空同色。自己躺在一件宽大的裘衣上,有人轻轻用手缠上自己的腰身,纠缠着自己的唇瓣,簌簌落下的轻吻细密而温柔,缠绵动人,常乐感觉自己就如那无根的浮萍,在那湖中荡来荡去,直到化成了一汪春水,缠绕在身上那人的四周,至死方休。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评论吗?哭唧唧T^T
☆、再遇江恒裕
灰褐色的马车轧过雪后阴冷潮湿的地面,晃晃悠悠地行在路上,静谧的街道上只偶然传来一声商贩的吆喝,伴着辘辘的车轮声,倒像极了故乡的歌谣,让人们那颗被寒冷冬日冰得发颤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常乐将肩头的毛氅拢了拢,然后将额头贴在雕花镂空的窗子上,眼神略为迷茫地瞅着窗外的景象。如今积雪刚化,空气异常地冷,常乐贴着冰凉的窗子,鼻头忽地有些发痒,然后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近日宋祁身边总会跟着一个府中的侍卫,常乐听芊芊说过那人不善言辞,呆闷无趣,模样倒还是有几分硬挺俊朗,名唤冬霆。此时,这个冬霆正驾着马车,芊芊坐在他另一侧,正巧听见常乐愤世嫉俗的这么个喷嚏,连忙自车门外面推开一条缝,转身瞪着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关切道:“夫人,您没事吧?”
常乐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捂在鼻头揉了一揉,这才咳了咳,声音有些闷闷道:“没事,就是被冷风激了一下,不打紧的。”
芊芊这才抖了抖身上掉落的零星几片雪花,回过头来坐直身子继续眯眼小憩。
常乐将手中的帕子扔到马车角落的木盒上,抽了抽鼻子,打算继续靠到窗口处去,可是还未贴到那冰凉的车壁,常乐便感觉自己的脸似是落入了一片温软的绸子上,舒适醉人。
猛地一惊,常乐连忙睁眼,一把拍掉宋祁那厮垫在她脸侧的左手,然后缩到马车另一头,与那人隔开一条银河之远。
宋祁眉头一挑,唇角的笑意隐隐放大,声音含着几许春风,“夫人这是在欲擒故纵么?”
常乐假装听不懂那人的话为何意,只自己在那儿哼着歌装傻充愣。宋祁眸光终是暗了暗,缓缓起身,逼近常乐的角落,在常乐惊恐的眼神中将她按到自己怀中,玉手轻轻插入她浓黑的长发中,抚弄摩挲,让人感觉异常地贴切温暖。
此刻被这人抱在怀中,常乐忽地就又忆起昨日那场离奇迤逦的春梦,那种陌生却又熨帖的极致欢愉,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当真和这人共赴了巫山云雨一般。常乐的小脸瞬间升起一片红霞,如做贼一般慌忙推开宋祁的身子,垂下头去别开目光,睫毛忽闪忽闪,一下一下撞击着宋祁的内心。
“宋公子,男女授受不亲嘛,嘿嘿。”
宋祁瞧着常乐闪躲的模样,指尖伸向她的脸颊,却在触到她的前一秒收了动作。
“宋某倒是不知,常妈妈何时竟这般娇羞了起来。当初每每向本王投怀送抱之时,可是敞亮地很呢。”
宋祁又恢复了平日那幅样子,半隐在毛裘后的那张脸似乎清心寡欲不问世俗,眉梢那抹笑意却又含了一丝尘间烟火,泛水的眸子格外清亮勾人,一旦望进去,就再也记不得自己是谁。
是了,他这幅皮囊再漂亮也不及那双眼睛的十分之一。
美而不自知,原来,用在男子身上也并无不妥。
常乐正待说话,便听芊芊敲了敲车门,声音隐隐透着些许兴奋,“王爷,夫人,玉湘阁到了。”
宋祁瞅了常乐一眼,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只朝马车外面的人吩咐了句:“冬霆,你去找玉湘阁的赵妈妈,说是本王需要两间上好的厢房。”
冬霆应了一声,便将马车交给玉湘阁门口的小厮看管,宋祁径直下了马车,只冲芊芊点点头,芊芊便会了意,连忙上前将常乐搀了下来。
望着宋祁那抹玄色的背影,常乐跺了跺脚,银牙一咬,愤愤地啐了几句。
听说这个玉湘阁开张之际正赶上她望江楼一落千丈无人问津之时,与望江楼仅隔了一条花街,前些时日招了个千娇百媚的姑娘,名唤姚娘,据说这姚娘身段极好,行似弱柳扶风,舞如碧波映雪,不出一月便吸引了千荥城内大批文人雅士、王孙公子的注意,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常乐不甘心地瞪了一眼宋祁,这个姚娘再美,也及不上她家春春的才情。这个宋祁,竟然放着她们望江楼头牌不要,跑到这儿来春风一度。
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怜了宋祁这孩子,年纪轻轻眼睛就坏了。
芊芊看着常乐愣在原地,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冷笑的模样,有些不知所措,颤着小手戳了戳常乐的肩膀。常乐猛地回神,连忙笑了笑,又颇为潇洒地甩了甩身后的袍子,大步进了玉湘阁。
常乐趾高气扬地踏进玉湘阁后,首先便瞧见了大堂正中那方圆台之下,坐在一旁四角桌边兀自品茶的身影。
冬霆不知去了哪里,此时那人身边倒坐了位容貌艳丽的年轻女子,常乐瘪瘪嘴,这个姚娘也不过如此嘛。
由于今日芊芊与常乐都是扮作了男装出门,遂常乐咳了一声,悄无声息地挤到那张略显拥挤的桌子边上,粗着嗓子冲那姑娘调笑一声,顺便瞥了宋祁一眼,皮笑肉不笑,“呦,这不是我们姚娘吗?”
宋祁不知为何,眼底忽地泛了一抹笑意,却又并不言语,只见那姑娘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常乐,朱唇轻掩,眉目含情。
“这位爷看着眼生,怪不得叫错了名字,赵妈妈我可是这玉湘阁的老板,不过若是公子喜欢,奴家倒甘愿夜夜作陪。”
常乐一时呆在原地,愣了半晌,直到那赵妈妈得寸进尺地拿那香气熏人的帕子抚过自己的脖颈,常乐这才浑身一颤,连忙跳到宋祁身后,搂住那人的脖子,“不许过来!本公子……本公子其实是个断袖!”
“咳咳!”
宋祁本是含笑喝茶,听过常乐这句话,一口茶水卡在喉咙中,猛地咳嗽几声。
那赵妈妈略为依依不舍地瞅了瞅常乐,又暧昧不清地瞧了瞧常乐扒在宋祁身上的双手,扭着那丰满的腰肢,转身去了二楼。
常乐这才呼出一口气,摸着自己的小心脏慢慢落座,谁知一道冷幽幽的声音却自另一边传来,“夫人果真是聪明伶俐,只怕不出几日,为夫实乃断袖一事便会传遍千荥城了。”
常乐颇为不厚道地拍了拍那人搭在桌上的胳膊,笑得一脸灿烂,“不用谢不用谢,小事一桩嘛。”
宋祁反手握住常乐的手腕,只一用力那人便落进自己的怀中,常乐被羞得粉嫩的耳朵与他的唇瓣摩擦一遭,惹得宋祁微微战栗。
“以后若是再敢如此,就别怪本王家法伺候了。”
那人的嗓音带了几缕暖风飘到常乐耳中,常乐忿忿地抬头,刚打算与他互怼两句,眼中却霎时寻摸到一个人影,那人立在远处,身子比之前要消瘦许多,下巴上似乎还有些青色的胡渣,并没有传言中那般美人在怀的美满模样。
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江恒裕一抬头,身子不由一震,连连倒退两步,才在墙角处将将站稳,水蓝色的长袍在空中颤了颤,最终归于平静。
常乐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去年秋天,在望江楼门口,恒裕揽住她的腰,与她泼皮耍赖的场景,眸中情绪翻腾了无数遍,却不知如何是好。
察觉到常乐有些异样,宋祁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恰巧望见这二人遥遥对视的场景,心中不期然涌上一股熟悉的伤感。
月琅,原来无论何时,你爱的都是他。
☆、醋意心中来
“芊芊,你家王爷未免也太过随意了些,他难道当真看不出那个女子对他藏的是什么心思吗?”
常乐忿忿地将筷子插入眼前这盘白嫩包子中,然后抬起来,狠狠咬上一口,两颊塞的鼓鼓囊囊,还不忘冲芊芊碎碎地念叨。
宋祁这人当真是脑子不好使,常乐使劲咽了咽口中较为干涩的包子,不由感慨万千,这玉湘阁不仅风气不好,就连小小的包砸都没有她们王府的翡翠包子好吃。
常乐撇撇嘴,想当初宋祁随着恒裕跑到望江楼来,与常乐整整相识足月,他都未曾告知常乐自己淮南王的真实身份。可今夜对着那个姚娘,宋祁这丫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把底细尽数倾吐了出来。
刚刚不愿看那二人谈天说地、春风得意的面孔,常乐双眉一抖,转身拉着芊芊昂首挺胸地上楼去了。芊芊心细,知道常乐喜爱包子,便点了些小菜一并让人端了上来。
“夫人,您若是当真不愿看王爷与别的女子来往,直接和他言明便是了,莫要拿这好端端的包子出气嘛。”
芊芊杵着脑袋,碧绿色的长袖顺着白皙的胳膊滑落,眉头拧成了一股麻花,小手忍不住上前解救下那枚不幸遭罪的包子。
常乐听过芊芊的话,忽觉有些不对劲,可再细想,却又并未发现哪里不妥。
“人家可是淮南王,他要勾搭谁,岂是我这么个市井小民能管的?”
常乐彻底没了胃口,刚刚江恒裕凝视着她的目光至今还像火焰般灼烧着常乐的心口,那人的视线还像当初那般直接,想要什么全都尽数含在瞳孔里面。只是常乐不懂,既然他已经选择了春春,既然他已经选择了远离她这个花楼老板,那又何必,何必再拿那种目光吞噬着她的理智和决心?
只听“咯吱”一声轻响,屋门被人自外推开,呼啸而过的夜风随着那人的脚步顺势溢入室内,常乐就着有些昏暗的灯光,抬头瞪了来人一眼,只以为他是来瞧瞧自己的热闹,然后才甘心回去歇息。
谁知,宋祁今夜竟格外地冷淡,浑身由内而外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芊芊接到宋祁的眼神,连忙端起桌上剩余的饭菜,一溜烟儿跑出门去,临关门前还冲常乐报以同情的慰问。
常乐刚刚郁结在心,浑身发热,遂把发带扯了下来,脱下自己的外衣,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披散的长发为自己扇风。此时望着宋祁沉声靠近的危险模样,她这才记起自己如今小露香肩的景象,连忙起身,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向床榻边上挪去,发出的声音还有几分难得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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