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细算行程,相比城内及于瑞娘的庄子,却还是从秋枫山庄来去更近更方便。
丘如意笑道:“就这样吧,我先着人去山庄收拾收拾,明天各家去转转,后天咱们一起过去,如今那边风光正好,倒是个赏景的好去处。”
这事便算是敲定了。
丘如意看天色还早,于是赶忙吩咐人往秋枫山庄去了。
晚饭很是丰盛,也是小团聚了,一家人也不外道,饭席也不讲究,谈笑风声,其乐融融。
饭罢,皓月当空,花圃香浓,于氏等人便来到花厅赏玩消食。
轩儿和轸儿则跑来跑去,吵吵闹闹,安天祐一如既往地安静立于一旁。
丘如海有心逗他说话,便道:“你站这半天,莫不是在听蛐蛐儿叫?”
丘如海试探道:“要不要舅舅给你捉几个玩?”
安天祐也不答话,径直往前草丛里走去,却正是蛐蛐叫得最欢的地方。
轩儿两个又跑过来闹腾,丘如海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得暂时应付这两个皮猴儿去了。
安天祐是与轩儿二人一同安置的,难得儿子肯与人亲近,丘如意也乐见其成。
半夜里,于瑞娘不放心,担心他们蹬了被,丘如海道:“有婆子丫头呢。”
不过,既然已经醒了,他便披衣去了隔壁。
值夜的婆子丫头正打着盹儿,丘如海也不叫醒她们,轻手轻脚地走进里间。
彼时,轩儿兄弟正睡得香,倒没踢了被,安天祐却没睡,一个正呆呆坐在窗前。
丘如海惊讶地走上前,握一握他的小手,倒是温热,放下心来,一边将身上衣衫给他披上,一边轻声问道:“怎么不睡?新到一个地方不习惯,还是想找你母亲了,我送你过去找她?”
安天祐转头看他,小手放在嘴前轻嘘,复又转头看向漆黑的窗外,窗外间或传来几声蛐蛐的叫声。
丘如海不由笑了:“原来你喜欢听蛐蛐的叫声啊,今天晚了,明天我一定帮你捉几个,就挂在你床头上,如何?”
安天祐转头看丘如海一眼,站起身来走到床~上径自躺下。
丘如海心一跳,走过去问道:“你听得懂我说话?”
安天祐闭了眼不语。
丘如海心中暗叹一口气,也回去睡了。
第二天,丘如意却是忙活开了。
她如今也算是衣锦还乡,上门探访的亲友络绎不绝,倒是省了丘如意不少工夫。
人多事便多,直到掌灯时分,方陆续送走众人。
丘如海送走本家爷们,疲惫地走进内院,却见安天祐正独自站在路上。
丘如海忙笑迎上去,道:“祐儿怎么自己站在这里,你表哥他们呢?”
安天祐不语,转身往草丛走去,身边蛐蛐声响起。
丘如海立时想起昨夜之言,心中一动,轻声问道:“你想要舅舅帮你捉蛐蛐吗?”
安天祐不语,眼睛却定定看着丘如海。
这时,轩儿和轸儿正跑来,听到便大声叫道:“捉蛐蛐了,爹要捉蛐蛐玩。”
于氏等人听见,笑道:“还是这样玩心重。只是累了一天的,先吃口热乎饭再捉也不迟。”
丘如海便带着孩子们去了饭厅。
丘如海见安天祐面前饭食未动,知他是等自己去捉蛐蛐儿,也只得匆匆吞下几口饭,带着孩子们出去了。
他自小不爱读书,在玩上倒是自有一套。
先叫人拿来些点心馒头搓成屑拌了糖霜,撒在草丛,又命人来些宣纸来盖上,然后拍拍手,笑道:“好了,你们回去好好睡觉,明天一早,就可以来捉蛐蛐儿了。
几个孩子将信将疑,围着转了几圈,便各自走开。
第二天一早,丘如意洗漱完,去看儿子,哪知却被丘如海提前一步领走了。
丘如意便也步入后花园,果见丘如海正带着几个孩子蹲在那里,时不时传来孩子的惊呼声。
看来收获不小。
丘如意嘴角噙了笑,直走过去看,发现安天祐也正拿着一个罐子,也不用人帮忙,自己只管一只一只仔细地捉着蛐蛐儿,然后小心放入罐中。
不多时,纸下蛐蛐儿便被捉尽,三个孩子各自捉了满满一大罐,高兴的小~脸儿一直带着笑,安天祐虽未笑,脸上被阳光照得熠熠生光。
吃过饭后,安如海便亲自带人护送一家从往秋枫山庄去。
旧地重游,丘如意几多感慨,短短数年,一起青葱岁月在此游玩的小姐妹们却各有际遇,四处飘散,相见不易,再思及姐妹因各种鸡皮蒜毛的小事引发的争吵恩怨,只觉得可笑可叹。
第二六五章 见到李全
杏儿一早就带着众人候在门口,丘如意下车后,看着干净整洁的庄园,便对她笑道:“这里多年不住人,昨儿想是累坏了吧。
杏儿笑道:“奴婢可不敢居功。虽然主子不来住,这里却也是时常打扫的,我昨天不过是按着主子们喜好,临时调整一二,何来辛苦之言。”
于氏长久居住京城,难得出外散心,看着山庄美景,心情舒畅,笑道:“杏儿也是越活越回去了。想当年也是个泼辣大胆的,如今不过得你主子一句赞,倒脸上笑得开了花,活似捡了宝一般。”
杏儿看一眼丘如意,笑着对于氏道:“老夫人倒是知道奴婢,可不是捡了宝。”
一时众人进了庄子,杏儿倒是个能干的,带着众奴仆伺候着于氏等人舒服熨贴。
至夜间,丘如意看着眼前整齐摆放的衣裳首饰,才知道杏儿所笑为何。
这些皆是她未出阁时穿用过的,后来为了凑方芸的赎身钱,尽皆拿去死当了,却没想到竟全数在这里。
杏儿笑道:“我问过这里的老仆,竟是咱们前脚当了,后脚就被爷给赎了出来,一直令人保管着好好藏在这里的。没想到那时爷就对你上了心呢。”
事隔多年,她夫妻感情笃厚,丘如意心里甜蜜一回,也懒得深究安世诚当年想法,知安世诚定为他自己的脸面着想,定不愿自己知道此事,便命道:“还是和往常一样,只当不知情吧。”
丘如意出得房来,心情止不住地欢欣雀跃,夜里便难入睡,干脆起床往儿子房去。
一进屋,便听到房里蛐蛐声儿此起彼伏,丘如意眉头轻皱。
值夜的婆子丫头们上前伺候,见状,悄声笑道:“祐哥儿把一罐子蛐蛐儿放在枕前,轩哥儿两个有样学样,所以吵得不得了,幸好哥三个白天累得很,倒是没被吵着,已是睡熟了。他们既然睡了,奴婢们这就将蛐蛐儿拿走。”
丘如意见儿子熟睡中犹紧抱着蛐蛐罐儿,难得他有如此重视的,心便软了,再看那两个也吧唧个小~嘴儿睡得香,便摆手道:“罢了,随他们去了。明天还要早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丘如意便赶过来,见安天祐仍睡得香,便不忍叫醒他,悄声吩咐裹了被抱他去车上睡。
不想,婆子刚抱起安天祐来,他便睁开了眼,眼光扫过怀中的蛐蛐罐儿,才又放松下来,闭眼睡去。
一行人匆匆吃点东西,便快马加鞭地赶起路来,未到午时便来到了帝陵。
帝陵依山而建,山下是看护帝陵的兵士及奴仆,因从数众人,便建成个新村子。
安如海先行进入陵村,拿出卢国公的名号,又上下打点一番,才被放了进去。
帝陵重地,恐亵渎先帝神灵,闲杂人等不许入内,安如海亲自驾车送丘如意母子入园。
帝陵显然是用了心打理的,处处郁郁葱葱,干净利落。
丘如意拉着儿子的手,来到陵前,四下添了土,又规规矩矩磕了头,拿出安世诚那篇文章,脆生生通读一遍,正要生火焚化给先帝,不想这时,走出一位老人来,作揖笑道:“咱家见过卢国夫人。”
丘如意抬头看去,却是一位头发花白衣着简朴的老年宦官,只是瞧着面生,不记得曾见过他。
那老者也看出丘如意眼中的疑惑,笑道:“也不怪夫人认不出咱家来,毕竟只见过一面,咱家是侍侯人的,记人的本领自比寻常人强些。”
丘如意忽福至心灵,忙行礼道:“请恕我眼拙,想来公公便是先帝身边的李公公吧。”
李全便点头笑道:“正是咱家。方才卢国夫人所诵必是卢国公的大作吧。他也是有心了,咱家代先帝谢过卢国公。”
丘如意忙还礼,李全又道:“咱家有个不请之请,还请夫人成全。”
“李公公请讲,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
“夫人可否将文章借咱家一观?”李全笑中带了丝黯然,“先帝身体不好,从前基本上都是咱家读文章奏折给他听的,咱家知他必喜卢国公写的文章,故想看一看,有空便给他唠叨唠叨。”
丘如意见他如此,心生不忍,况且安世诚所书纯粹是边关风景,倒没什么不可示人的,于是笑着递给他道:“拙夫弃文从武,文才退色不少,只怕惹先帝与您笑话。”
李全谢过丘如意,接过纸笺,先认真正一下衣冠,而后冲着帝陵作一揖,便恭跪一旁,“皇上,这是卢国公新近作的文章,多年不曾见他作文章了,也不知进步与否,待老奴细细读过,皇上且好生鉴赏一番”,而后便慢慢诵读起来。
丘如意看着李全如此动作,顿生恭肃之心,屏心静气,一同听他诵读。
李全声音缓慢清晰,抑扬顿挫,极富感情,比着丘如意读的不知好了多少倍,丘如意也觉得被李全这一读,倒为生生为安世诚的这篇词赋增了三四分色。
李全原意是想诵读几遍后,记在脑中,以后再陪着先帝时,也好点评一二,这三年时间,他每日洒扫完毕,便来和先帝唠叨,想必总讲陈年旧事,先帝也烦了,今日正好有新的好文章,倒是可以添点新意了。
岁月不饶人,上了年纪的人,记忆力减弱,李全怎么也记不住,直急得脑门冒汗。
丘如意心生怜悯,笑道:“公公莫急,若实在记不住,大可写拿纸笔誊写下来。”
李全倒笑着摇头道:“不妥,记在脑中才是最稳妥,一旦落在实处,被有心人拿住,又是是非。”
不愧是宫里呆过的,行~事最是周全。
只是,丘如意还要赶时间,不由有些着急地看一眼太阳。
李全向来精于察言观色,见状,一边自责年纪老不中用了,一边又忙欠身让丘如意母子往陵前草庐里,一边又叫个小侍童帮着倒水。
丘如意也不好十分难为这个老人,只得耐下心拉着儿子来到草庐坐下等候。
幸好,过得片刻,李全终于全记住,便将纸笺还给丘如意,又郑重谢过。
丘如意忙接过来,来到陵前,恭敬地跪在陵前将纸焚化后,又同李全作别。
第二六六章 真的是你
李全打量着安天祐,问丘如意道:“这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李全那时仍在宫里,想来也是知道因着这个孩子闹出来的那许多事,况且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丘如意点头。
“长得更象夫人些。”李全笑道,又打量安天祐,心中暗疑:为何看他,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李全便又眯了眯眼睛看向安天祐,而后再拿袖子使劲擦一擦眼睛。
丘如意却不高兴了。
李全跟对了主子,在宫里虽煊赫多年,却也好歹是从宫里底层爬上去的,比别人更看得清眉高眼低,如今这样看安天祐,已是失礼至极,况且安天祐本非健全的孩子,被他这样特意瞧了又瞧,丘如意心中越发不快,拉了儿子便走。
李全看着安天祐,口内喃道:“那种感觉真是太像了,太像了。”
“什么太像了,本来就是。”小童走过来道。
李全倏然一惊:“你也看出来。不对,你怎么能看出来?”
小童不服气道:“李爷爷,我怎么不能看出来,他就是个傻~子。”
李全眼睛是何等凌厉,不经意一瞥,便知安天祐的不妥处,只是方才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形态身姿格外熟悉,心中疑惑,故才打量了又打量,终惹得丘如意翻脸走人。
此时听小童之言,他也不由自嘲,果然是自己老眼昏花,竟从个智力不全的孩子身上看出先帝的影子来。
李全低头,正看见小童手中拿着一个陶瓷罐子,便问:“这是什么?又淘气了。”
“才不是呢。这是那傻~子落下的。”小童反驳道,抬着下巴指指快要看不见背影的那母子二人,道:“还是大家出身呢,一点规矩都没有。李爷爷可知这是在哪里找到的吗?是在您老的床~上。看我一会问着他们:登堂入室也就罢了,跑人家床~上算怎么回事。”
李全叹道:“何必和他计较,他又不明白,反让他母亲心里难受,罢了,由他去吧。你只管将东西送交他便是了。”
小童晃晃罐子,便要上前追赶,不想这时却听得几声蛐蛐儿叫,李全的脑中忽然浮出往事来,怔然片刻,忽然抢过罐子,撒腿追了出去。
小童愣神,也忙跟在后面追来。
这边厢,丘如海也等得着急,见丘如意母子走来,迎上前去,一边问道:“怎么这么长时间?”
丘如意笑答:“遇着个从前识得的人,说了几句话,就耽搁了。”
丘如海便不再问,正欲上前抱起安天祐,往马车方向走去。
身后脚步声起,丘如海兄妹不由回头看去,便见李全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丘如意奇道:“李公公这是怎么了?”
可怜李全若大年纪,一路跑来,直累得喘不上气来,哪还能说出话来,便一把拉住安天祐,把蛐蛐罐儿举到他面前。
丘如意顿时明了,忙伸手接过,连声谢道:“孩子粗心,竟落下了,幸好您老看见送了来。这可是他的宝贝呢。”
李全现在喘息顺了些,忙问安天祐道:“这是在我床~上发现的,是你放的对不对?”
丘如海虽不明就里,闻此言便拧了眉:“你这公公好小的心胸!这是他昨天亲自捉的,爱的什么似的,走哪带到哪,许是方才随手一放,偏放错位置,就忘了。又不是什么大罪,也值得你这般兴师问罪。再则他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孩童,别说放错蛐蛐儿到你一个老头子的床铺上,便是放在闺房女子的绣床~上,大家不过一笑也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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